小姑娘大胆地然而也是惴惴地,沉郁地然而也是轻松地独自回到宾馆。屋里人都睡了,她慑手慑脚地摸黑走到她的床铺,从角落里取出一台笔记本电脑。红色,表面上印有两个苹果的电脑是她此行最重要的工具也是伙伴,它与她心连心。

    “他给她钱,她不要,他却要,他不但说他是活雷锋,还说钱是好东西,他骂她向他要钱为啥不向他要钱,他指着他的鼻子说留下钱就走人,她哭了,他歪带个帽子,口里嚼着口香糖,一支烟夹在手指上,他乖乖地就走了,他为什么那么乖?他对我咋不那么乖……”小姑娘在电脑上书写她的疑惑,她的不解,也倾泻她的不满,她的愁闷,她不明白为什么,但她能感觉到他喜欢她,她离不开他,这一定是个钱与感情的问题,也正是她要研究的问题。

    窗外一会雨一会晴,山林一会哗哗响个不停一会又静谧得象在睡觉,她打了个哈欠,合上电脑,睡了。

    第二天是个让人心情愉悦的天,整个世界真真象被洗过了一样,什么都是新的,太阳是新的,树啊,小草啊,是新的,连人都是新的。北京团明天就要走了,所以今天自由活动,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哪就去哪,心情好得不得了,难得遇上这样的好天气,可是在心窗上偶然又会抹上一层轻云,因为第二天就要离开这里,回到他们钢筋混凝土世界里了,再也不这样新鲜,这样有趣。

    小姑娘很晚才起来,而且是被一阵紧似一阵的敲门声弄醒的,她欣悦地发现,她梦里的这个大男孩正笑吟吟地看着他,目光里满是诚恳,是殷勤。

    她象喜鹊一样吱吱地叫着,跳着,她挽起他的胳膊,喊着她饿了,她想他了,他任由她挽着,任由她喊着,想着,嘴里只是笑,并不言语,这是他在她面前少有的温柔,她有些不认识他了,以致于不住地用眼觑他。

    他们吃过了早饭,就去站台坐有轨电车,真是幸运,最后两个座位被他们坐上了,她凑在他耳边说我们真幸运,他依旧不言语,象个哑巴。

    电车无声无息地出了站,象钢铁战士。在黑色路面旁卧着两根细钱,这永远不会交集的两根细线就是有轨电车的轨。和电车并排行驶的不管是多高级的轿车,车里的人都会侧目而视。刚刚开通,简直是林区一大盛事,来这里观光旅游的没有不想坐上一坐的。

    拐过几个山头,越过几道水,闲看几个村落后,他们就进入了一个不同凡响的世界。

    在车里,他向她介绍,那里不但泉水叮咚,而且帐篷遍地,那里的森林几乎被砍光了,现在种着的都是小树,小树之间是人们种上的各种蔬草瓜果,他说那里之所以会这样,都是当年知青所为,他们战天斗地,乱砍乱伐,砍完了伐完了,就滚蛋了,回大城市享受去了,恐怕早都忘了他们做下的孽,种下的苦果。

    小姑娘不解,问他为什么对知青那么仇恨?知青是那个时代的一个缩影,他们用青春,用奋斗,用汗水改造了农村的落后面貌,开辟出一块又一块沃土,过去的北大荒,现在成了祖国的大粮仓,这都是当年知青开创出来的。

    他说小姑娘还小,有些事情不懂,只是道听途说,她不服,说她并不小,她妈妈也是知青,她妈妈就好。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脸上顿时袭来一阵阴云,看着可怕,小姑娘大胆地直视他,想从他的面部表情窥知他的内心世界,见她看他,他又缓缓地低下头。

    “这个人真是个迷。”她在内心里叨咕着。

    终于,他们到了,果然如付春秋所说,这里一番农家乐景象,象漫天遍野的大森林里一个桃园世界,森林是动物和植物的王国,人对森林始终是敬畏的,是观望的,不敢深入其中,因为那里到处是未知,一旦在那里迷失方向,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这里却不同,这里是人为的世界,就连泉水也是当年知青从山上引下来的,那一个个密密麻麻的粗树桩表面写满了一圈圈的年轮,非常细密,象人的头发丝一样,它记录着这棵树的几百年历史沧桑,也见证了当年知青敢叫日月换新天的豪情壮志,那一顶顶帐篷现在是用来为游人乘凉消暑休憩的地方,过去是知青的居室,农民们挎着蓝子,摘着瓜果蔬菜,笑呵呵地向人们兜售着他们的绿色无公害食品,他们流着汗,说买吧,这些东西都是当年知识青年下乡开垦的荒地种出来的,不上化肥,不洒农药,吃着放心也贴心。

    人们就在帐篷里吃上了,乐上了。而付春秋和小姑娘则坐在相临的两棵树桩上,你看我,我看你,眼里荡漾着春水。这两棵树桩挨得那样近,已致要贴上了,而且这两棵树桩与别的树桩明显有一段距离,他们坐的地方距泉水很远,距帐篷也很远,小声说话,彼此也能听到。

    “哥,我还是好奇,你为什么对知青有成见?”她用手遮挡着前额,阳光很烈。

    “不为什么,我就是有成见。”他皱着眉,神情凝重,象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雾。

    “我一直以为你很阳光,其实你——”

    “其实我很阴郁。”

    “我一直以为你很快乐,其实你——”

    “其实我很孤单。”

    “我一直以为你很倔强,其实你——”

    “其实我很柔弱。”

    “你就是个大坏蛋,你就是个问号,是个迷,你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没的选择,我很痛苦,我在挣扎,我在努力,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昨天晚上我都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你,她,还有他。”

    “哦,你还跟踪我。”

    “你就不必瞒着我。”

    “她和他都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哥们,我们好得能穿一条裤子,能吃一碗饭,能躺在一张床上,可是他却违背了我们永远做好哥们的誓言。”

    他痛苦地垂下头,攥紧了拳头,身体拧成麻花。

    “他咋地了?”

    “他强奸她了,而且有了孩子。”他咬紧牙关,几乎会咬出血来,“他不是人。”

    “真是浑蛋,人面兽心。”她轻轻将手放在他肩头,抚慰着他。

    “她就只有跟他了,而他却跟别的女人结了婚,她成小三了。”他长叹一口气。

    “那你呢,你就做视不管吗?”

    “我把他打了个半死,于是我进了监狱。”他愁眉略微舒展了一下。

    “她真可怜。”小姑娘哀叹着说。

    “其实孩子最可怜,现在得了极严重的肾病。”他捧着心,“我特别喜欢这孩子,我一定要把他治好。”

    “我支持你。”她自然地将手握住他的手。

    付春秋突然笑了笑,站起来,伸展开双臂,大声说:“不说这些了,明天你就要走了,高高兴兴的,我去给你弄些我们这里最好吃的,纯野生的,你好带走。”

    小姑娘迟滞地跟着他,他则风卷残云一样在地里采摘起来,一会就是一大袋,都堆到她怀里,说:“拿回家,你妈肯定喜欢。”

    “不要钱?这么随便?”小姑娘放下怀里的袋,眼望着冲他们直笑的农民。

    “就这样,咋地吧?”他向农民点着头。

    “他是我好兄弟。”脸晒得象要流油的这个兄弟走过来,“这个兄弟可好了。”

    付春秋说:“兄弟,刀呢?”

    这个兄弟会意地取来一把带长柄的刀,这个柄足有二三丈长。

    他手握长柄刀,带着连声问还要干吗去的小姑娘向红松林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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