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付春秋心中,早就把王婶当做自己的妈来看待了,他觉得妈就应是这样的,和风细雨的,温言软语的,知疼知热的,在梦里不知多少次王妈地叫着了,但现实生活中,他却从未叫过,因为爸不让叫。

    但现在是他慌乱之际,是他六神无主之际,他有生以来从未这样慌过,就连进监狱那天也未这样慌过,他怕她死,特别怕,怕得他腿软,怕得他不顾一切,他终于喊出了梦里的话:“王妈。”

    王婶脸一红,嫣然一笑,眨着迷离的双眼,迈动轻捷的步子,她虽然快到六十岁了,可是她还是个姑娘,她羞羞答答地走过来。

    王婶这辈子好象除了卖卖山货,再也没做过别的事,不知她从哪学到的处理蛇毒的学问。

    她轻言细语,嘱他不要慌,象给他注入了一剂安定剂。她很快就辨明这是竹叶青蛇所为,有剧毒。这剧毒两字把付春秋惊出一身汗。她盯着他的惊惧样,静静转身向森林里走去。这里真是森林的海洋啊,而他们暂时栖身的地方只能是海洋中的一叶孤舟。好象只在海洋里打了个滚,她就出来了,手里拈着一把中草药。拿出几支递给付春秋让他嚼着咽下,自己跟着嚼碎几支再吐出来敷在小姑娘患处。小姑娘一直闭着眼,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付春秋的心仍旧高悬着,他望着王婶,等待她发话。她果然发话了,她说她做的这些都是向老辈人学的,不知符不符合科学,要科学的还是到医院,那里保险些。

    付春秋重又背起小姑娘,她的身子好轻,象片羽毛。越轻他心里越没底,这么轻的身子怎会经得住毒蛇的摧残?他现在特别恨这条蛇,更恨的是他自己,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受这番罪。

    王婶挎着篮子,里面满装着刚采下的蓝莓,尾随在付春秋身后,他的事就是她的事,她怎么会坐视不管,小姑娘是他的什么人?他这样紧张,只是普通导游与游客的关系吗?她心里一大堆问题,她得替他爸为孩子把好关。

    付春秋背着小姑娘昂然挺立在路中间,窄窄的黑色路面两旁对称着青色的山峰,远远看去,付春秋就是把守关隘的勇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气势相当壮观。

    一辆飞快的轿车嘎然地不情愿地喘着粗气地在他身前停下。车主看上去象个干部,在他的小心房里一直是别人绕着他走,可这次却被人生生给拦住了。他的自尊心受不了,他气急败坏,骂骂咧咧,方向盘左转右转,大有从付春秋身上压过去的架式。

    王婶在后面直跺脚,直喊加小心。付春秋索性将小姑娘放在路上,他想试试这个车主的胆子,是不是能从小姑娘的身上压过去。他拼了命了,眼里冒火,直奔干部而去。正好车窗开着,他上去就是一拳;打开车门上前又是一脚。干部显然被打呆了,自打他当干部以来,从未有人这样对待他,简直大逆不道,于是挣扎着要起来反抗。付春秋用手指着他,说你敢动,我今天就废了你。看付春秋如此凶神恶煞,干部软弱的天性随即被调动起来,他畏缩了,乖下来。

    不知这个干部是不是有意的,反正他们三人进入了谢婉莹儿子住进的医院,而且是隔壁。这个干部说只有这家医院有资格有能力治蛇毒伤。说罢就扬长而去,不给付春秋表达的机会,其实付春秋想说声对不起,想说声感谢。可是干部就是干部,有性格。付春秋只能摇头。

    王婶见到大夫就说小姑娘受的伤是竹叶青伤,已给她敷了药,大夫冷眼瞧着这个老太太,从鼻缝里哼出一声:“敷的什么药啊?是不是草药?”

    王婶忙不迭地称是。

    大夫大声说:“那能行吗?”

    王婶不再言语。

    于是大夫迅速给开了住院手续,说她这病多亏来得早,否则就完了,多亏医院前期预备了一些蛇的血清,否则也完了。

    听着他墨迹,付春秋有些不耐烦,瓮声瓮气地道:“你快给下药啊,都人事不醒了。”

    大夫这才慢悠悠地开了处方,付春秋奔跑着向药房取药。

    点滴打下去半瓶的时候,小姑娘才苏醒,醒后发现自己在医院里,就问付春秋,她这是咋了?怎么进了医院?

    付春秋见她醒来,喜出望外,说太阳终于从云雾里出来了,让人高兴得很,他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小姑娘嗔怪道:“你都说什么呢?有那么严重吗?”

    她的无知与懵懂,她的对刚才一段痛苦时间的失忆,使他突然之间浮想联翩,他真想与小姑娘换一换位置,由他被毒蛇咬,由她来照顾他,担心他,可是她会吗?会象自己那样紧张吗?

    付春秋摸了摸她的脑门,只是用眼睛深沉地望着她,不说话,他不愿回忆,因为回忆太让他难过。

    看到小姑娘的焦急劲,在一旁坐着的王婶说话了,“小姑娘,刚才你被毒蛇咬了,是他救的你。”

    小姑娘握住付春秋的手,惊喜地说:“是吗?是这样吗?你竟然还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么说你并不是冷冰冰啊。”说完她轻松的,开玩笑似的笑了。

    王婶要走了,走之前,她把付春秋叫到门外,附在他耳边说:“你几天不回家,你爸茶不思饭不想,那条狼一点也不老实,有次险些扑倒你爸,我让他把狼放到外面了,脖子上套个圈,用铁链拴着。”

    付春秋挠着头,无奈地说:“我真的走不开啊,王婶你行行好,我爸就交给你了。”

    王婶脸色不太好,眼神也不对劲,说:“你跟那小姑娘什么关系?你不要被她勾走了魂。”

    付春秋忙说:“婶你想到哪去了,你走吧,我待两天一定回家。”

    王婶的背影越来越远了,“王婶,不,王妈,我一定让你嫁给我爸,不再让你单独住,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他嘴里喃喃地发着誓。

    正在那信誓旦旦,隔壁的谢婉莹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电话,象是在和谁吵架,声音特别尖利。

    付春秋愕然,他忙晕了,忘了一切了,真真切切的这是谢婉莹,小姑娘与她是隔壁。他本打算把小姑娘送走就来守着她们的,不管他如何嘲讽他,如何让他难堪都不会走,他该尽的义务必须尽,他有着严重的受虐倾向,这点谢婉莹和她的奸夫,就是那个强奸她的人都曾说过。

    他们是冤家吗?他迅速地问着自己,那她和她相遇的话会怎样呢?

    谢婉莹总劝他找个好的,别在她身上寄予希望了,她破罐破摔了,他一直没答应,他忘不了旧时的情分,忘不了她对他的好,他是个受人滴水之恩就当爱情的人。不仅如此,他总觉得谢婉莹不是个坏人,他愿用青春去打赌,她不是坏人,她是值得他爱的人,为了这个验证,他吃多少苦都行,他念旧就念到这个份上。

    而新映入眼帘这个小姑娘呢?她是美丽的活泼的可爱的,她对他好,不亲不疏的就借了他一万元钱,他猜她一定不是个平凡的女孩,很大气,并不是外表所显露的柔弱。他自问自己哪好,能搏得她对他这样上心,就象谢婉莹对他说的,你啥也没有,我跟了你,孩子喝西北风去啊?他觉得世间的女子都应该象谢婉莹,受不了他的穷。可是为啥她就不嫌弃他的穷呢?也许是不了解他,也许是逢场作戏,象别的风情女子一样,随随便便让他的心跟着跳动,可是他心里说,不能够,我老了,已经见惯秋月春风。尽管这样,他不能无动于衷,人家对他好,他会对她更好,这是他为人处世的原则。

    本来这时见到谢婉莹心应该跳个不停,可是没有,一点也没有,用心如止水来形容付春秋特别贴切,也许是累了,也许是无所谓了,也许是刚刚惊心动魄,现在还没平复,总之,他平静地喊着:“婉莹。”

    谢婉莹回过身发现是他,就挂断了电话,余怒未息,自然脸色不好,她嘟着嘴说:“你咋在这呢?”

    他指了指她的隔壁,说:“我的一个客人受伤了,我在陪护。”“是吗?”她突然来了兴趣,“是男是女啊?”接着将脑袋伸进屋内,“哇,是美女。”她向他吐了吐舌头,“好好对人家,人在外心都发毛。”

    没有一点忌妒,象风行水上,不起一丝波纹。他们最近在一起总爱掐架,动不动就吵起来,而她总是口不择言,哪句话象刀子,就逮哪句话说,已经习惯了,她突然这样贴心,让他颇费思量。

    “孩子好点没?”这句话好象言不由衷,他自己也感觉有点别扭,因为他的心此时确实只在小姑娘这。谢婉莹觉得他大可不必这样,她需要他远离她,离得越远越好,她希望这只鸟尽快地飞起来才好呢。

    “孩子好不好你不用挂虑,把自己的事做好比啥都强。”她说着就扭腰回屋了,屋门轻轻掩上。

    他们挨得这样近,过去他向她挨近时都是向她献殷勤,可这次不同,他面对的是另一个女人,就象终于分家另过一样,心里说不上的凄凉。

    他们原先是那样亲的哥们,在乐队里欢乐无边,分什么男女,分什么你的我的。可是岁月、命运让她与他渐行渐远,她推他走,远点走,他知道她是怎么想的,非常清楚,他故意与她做对,因此总惹她生气。有时他想,算了,放弃吧,让她自由,可是他做不到,就象橡皮筋一样,她拉着他的心,越远越疼。

    他给不了她要的,她得到的却是那样艰辛。而小姑娘想要的,他却可瞬间做到,只需他投入真心,哪怕他穷得一所无所有。

    可是,对两个女人,他似乎离得都很远,遥不可及,他这辈子注定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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