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见倭人都已伏倒在地,这才收剑,走至乱尘身前,道:“公子指点相救之恩,请受小女一拜。”说着,身子已盈盈欲拜,乱尘伸手一托,说道:“不敢当!”他疑惑这少女身份,心想:“我这剑法需以天书中的独门内力驱动、她居然能使得一板一眼,难道连我天书心法也被她那“恩公”一同授了?且容我一试便知。”故而他这一托中蕴含些许内力。可饶是如此,那少女只觉一股浑若江海却又醇柔无比的内力自乱尘手中传来,激得身子猛然大震,好在乱尘不欲伤人,内力一放即收。那少女不明其意,只以为乱尘内力充盈脏腑四肢,连退了三步,才稳住身形,赞道:“公子好深的内力!”

    乱尘陡然伸指疾点,点了那少女的穴道,那少女讶道:“公子这又是何意?”乱尘向她躬身一拜,道:“乱尘要向姑娘请教一件事,为免姑娘不允,这才出手伤人,多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恕罪。”那少女哦了一声,道:“公子如有所问,小女不敢不答。”乱尘肃容道:“你到底是谁?你怎会使我的‘无状六剑’?”那少女更为惊讶,道:“什么无状六剑?”乱尘一听,不免有气,心想:“你盗学他人武功剑法,本是犯了武林大忌,我见你皇甫先生结识,当不是奸恶之辈,这才好言问你,欲要知你这剑法是何人所授,并非兴师问罪之意,你倒好,竟矢口否认了!”那少女又道:“公子当真不识得嬛儿啦?”乱尘见她面目诚恳,并非是说谎,疑道:“嬛儿?什么嬛儿?”

    那少女目色渐渐黯淡,道:“小女还以为公子记得嬛儿,看来……”她见乱尘并不记得自己,心中有股说不出感觉来的难过,话说到嘴边,却又止住了,倒是一旁的日行者开口道:“公子,徐州城外,三清庙中……”那少女道:“小女姓郭名嬛,当日正是公子与恩公救了我一命。”

    乱尘一直不曾出声说话,实是因他心中惊奇丛生:“郭嬛!这少女竟是那郭嬛!她当日被单经等人掳在三清庙内,欲行侮辱之事,幸得那位姑娘所救,这才保得了清白。那姑娘武功与我同宗同源,当日便大胜于我,今时今日,怕是早已远胜。……当日这郭嬛被她带走,便授下天书武功罢,可是,我这无状六剑乃是自己潜心所悟,那姑娘再是凭依天书修习,也不可能学得这无状六剑罢?”他正思绪万千之时,郭嬛道:“小女子那日被恩公所救,无以报答,幸得恩公不弃,容我陪侍在她身边,更是传了我不少武功。”乱尘心中微微一叹,遥想当时,郭嬛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可短短一年时间,却有得如此功夫,所谓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郭嬛又道:“恩公待嬛儿情同姐妹,隔几日便传我一门武功。只是嬛儿资质太差,纵是照虎画猫,也只能使的形似神不似,怎敢与恩公与公子的神妙武学相提并论。公子方才所言的“无状六剑”乃是公子闻名天下的绝技,嬛儿又怎的会使?”乱尘道:“你方才破阵所使的剑招,正是无状六剑。”郭嬛啊了一声,讶道:“这可奇了,这桩剑法明明叫做‘离恨剑’,乃是恩公新近所授。”乱尘面色更疑,到:“离恨剑?”郭嬛道:“嗯。恩公说,‘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箇安排处。天将恼疏狂,山水几千重,兀教那,一剑离、一船恨、向西州。’……”

    此时天际边卷起一团乌云,往长安城逼压而来,雨未至,风先来,直吹得众人衣衫猎猎,乱尘抬头遥望渐渐暗淡了光彩的太阳,阳光照在他脸上,映出他眸子里晦暗不明的亮色——“这首小词,说得不正是自己乘舟西渡中土么?这世间有谁能将自己这般牵挂?这世间又有谁能将‘离恨’二字说的如此刻骨伤人?呵呵,离恨,离恨,离而恨之,无怪徐州城外与我一同血战……可,真若是她,为何堳邬之中拼死相救,声声呼唤我这个不成器的‘曹郎’?……不,不,不,她乃是一个恬淡如水的女子,待我极好极好,我乱尘今生独独亏欠的便是她了,又怎会偷学我武功,戾气如此之重?……是了,定是他人假扮于她,要引我入彀罢?……可是,这世间除了她,又有谁能如她这样待我千般万般的好?”

    他凝思了半晌,颤声问道:“郭姑娘,请恕在下冒昧,你家恩公是否姓张,芳名一个宁字?”此时皇甫嵩三人穴道渐渐解了,听乱尘如此发问,不由得面面相觑,生怕郭嬛口无遮拦。郭嬛柳眉微拧,道:“公子,我虽陪侍于恩公身侧,但她老人家一直以物具掩面、长裙笼身,故而恩公模样长相嬛儿一无所知。至于家室姓名,恩公更是从未提及,嬛儿也是无从知晓。”

    乱尘道:“这可奇了。你日夜陪侍于她,不能知她姓名身份便罢了,居然连她音容相貌都是不知。你家恩公对身边亲近之人都如此防备,倒似有天大的秘密,不欲让外人知晓一般。”日行者道:“公子休要见怪,在下闯荡人世多年,奇人异事也是见得不少,但如恩公她老人家这般的,确是闻所未闻。不过,大智大慧之人,总有乖觉难测之处,恩公如是,公子亦如是。”皇甫嵩点头道:“咱们汉家有句话,叫世间百态、人间万象,恩公便是那藏首烟云的神龙,她老人家言行举止虽有奇诡之处,但怀兼情爱寤寐,实乃至情至性之人。我三人新附恩公,虽无幸见得她老人家天颜,但恩公慷慨侠义,素以意气相尚,常为人所不能为、不敢为,绝非奸邪妄作之徒。”夜行者亦道:“公子,你认识我这么多年,知道我这人脑子直,不会说话,但恩公她老人家真真是个大好人,她说传嬛妹子的剑法是‘离恨剑’,那便一定是‘离恨剑’!”他也不顾兄长连连轻咳了数声,仍是大声说道:“我武功虽是不行,但也听先师与恩公讲过,天下武学系出一道,任你千演万化,总不离万法归宗之囿,兴许剑法练到极处,便相贯相通,离恨剑无状六剑有相似之处,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乱尘心细,自然看出这四人说话时眉目中的微点闪烁,可又听出众人话语中对其恩公的笃信之心,心想:天书中载有观面识相之法,我观这四人皆是忠义勇诚之相,纵是有事相瞒,也是其恩公不允,并非出于虚谀之意,我又何必为难他们?便拱手道:“夜先生指教的是,小子方才唐突佳客,多有失礼之处。”

    郭嬛只觉一股柔纯的力道在胸腹间微微一撞,身上的穴道便已解了,却只听乱尘开口讲话,浑没见乱尘伸指解穴,她早知乱尘武功卓绝,却料不到武学能修到这般神而明之,心方发、力已至,此刻衷心折服之余,不免心想,姐姐与公子武功同出天书一脉,一走阴、一走阳,一个柔和淳厚,一个霸道凛然,居然能殊途同归,均臻绝顶之列,也不知他二人武功谁高一些?

    正当此时,那倭人首领高嚎了一声,已经醒转过来,乱尘衣袖微动,似是清风拂过一般,却又听得啪啪啪三声脆响,似是骨骼接续之声,众人不解其意,只听乱尘道:“阁下多行不义,当有谴报。但天道慈悲,你既是未死,我便存好生之心,替你接好断骨。可惜你右手被剑所斩、双腿膝盖骨碎为粉齑,再也续不回来了。”那首领却不领情,骂道:“你们汉人就是喜欢装模作样,我技不如人,落在你们手上,痛痛快快给我一刀便是,别在这磨磨蹭蹭的说些废话。”乱尘微微苦笑,道:“蝼蚁尚且贪生,为人何不惜命?”那首领拿眼瞧看日夜行者,啐了一口血痰,骂道:“哼,你留我性命,定是有事相逼,若是要大爷我出卖国主,与这两位连祖宗都不记得的龟孙子为伍,我死也不干。”夜行者大笑道:“那倒不用,你嫌弃咱们,咱们哥俩还嫌弃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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