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树流霞,落云飞花。

    天空泛着和煦的金黄色微光,浅浅地映照在樱树与铺满石子路的花海中。

    像一幅柔美的水彩画,海蓝色的人影儿隐约地嵌在其中,带着朦胧的质感,高雅而素洁。

    一袭白衣缀粉的女子,莲步轻移,远看如嫩柳拂风,近看眼角眉梢,俱是风情,为这流彩的干净画卷儿,徒添了一抹绮丽旖旎。

    “淮湮。”走到他身边,只影轻唤道。

    坐在岩石上的淮湮停下手中的活儿,转头看向身边站立的人,手掌轻轻地贴到只影的腹部,微嗔道:“都是有了身孕的人了,不在屋里好好躺着,出来做什么?”

    只影嘟着粉唇,娇气地说:“我想看看你做的摇篮。”

    淮湮望了一眼地上摊着的木材器具,眉间染上了些许羞意,“才做到一半,第一次做,做得不好,也不知道孩子会不会喜欢。”

    “他敢不喜欢,老娘就打断他的腿。”只影说得任性霸气,然而手掌贴到淮湮的手上,望着挺大的肚子,敛目凝视中却尽是柔情万种。

    确然,与少女时的只影相比,快要做母亲的只影,变得更富有成熟淡然的魅力。那身上满溢的幸福,点点滴滴,俱是凭证。

    然而幸福就像一只疾驰而过的孔雀鸟,你无法抓住它,很多时候,都只能默默捡起它掉落在地的金尾羽,望着它逐渐消失的背影,哀沈叹息。

    然而这也是一种幸运呀。因为很多时候,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那日,七寰阁被围兵阵,情势险急。曾经说好的生死与共,说好的不离不弃,说好的夫妻一命,事到临头,不过一纸空文。

    淮湮竟当着她的面,把她刚刚分娩出的孩儿,毫不留情地摔死在地上。她看着他的小脸变得苍白,摸着他的小手变得冰冷,感受着他的呼吸心跳变得微弱至无。

    而那,都只是刹那之间的事情。

    那日,七尾灰狐异变,八尾妖狐横空出世。血洗凌霄殿,屠戮天兵将,搅翻天庭廊,只是为了替她可怜的孩儿讨一个公道。

    那日,淮湮玉帝与天将却生联手将她缚住,押解入天牢。

    她生生地吐了一口心头之血。

    自此,六千七百年来,她魂失魄落,心煎意焚。自此,昼夜变更不尽,然而她朝喧尘埃,暮列冷霜。自此,被奸人告发的怨,被挚爱背叛的怨,被禁锢母体的怨,日光汤汤,明月皎皎,如魔肆虐,不死不休。

    浓烈的胭脂粉,刺鼻的樱香味,摄人的花面眸。

    第一眼,镜子看到的只影是这样的。

    环首四望,仍是她昏迷的地方,只是暗夜变成了白昼。

    “果然有意思。”只影站在镜子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镜子,目光中毫不掩饰对她的兴趣。

    镜子从地上坐起来,也看着只影。两相对望,清澈的眼眸与潋滟的瞳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你在说我有意思?”

    “对啊。”只影点头,除了狡黠与冷意之外,语气中还带着些许天真,那是从小被娇宠惯了的自然。“一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只精灵,好像还带了一点点仙气。不过那都无所谓,因为逃狱,我损失了些力量,就想从你那儿补回来。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仙气没吸成,倒让你收取了我的记忆。”

    只影蹲下身,和镜子的脸贴得很近,近到镜子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右眼角的重重花影。

    那儿原本只是一颗浅红色的朱砂痣。

    镜子站起身,“我不是故意的,是被迫的。我的本体是面镜子,可以反射出一些东西,这很正常。”

    “喂,你常常干这事儿吗?”只影对镜子的兴趣似乎不止一点点。

    镜子可不愿意听到别人这么评价她,她灰着脸,“哪有,这真的是第一次。若不是你强行进入我的意识,也不会被我的思想反噬。”

    “哦,”看出镜子的不悦,只影倒也不甚在意,“不管怎么样,你有了我的记忆,也就等同于与我共历过去,算是认识我了吧。可我还一点都不知道你呢。”

    镜子还在忖思着要不要说,却听只影已经开口。“你原本是块冥石,必是得了灵气方能变作精灵。你身上带着仙气,然而仙气很少,说明你正在修仙的路途上。而你若非是独自修仙,那么你必定有两位恩人,一位施你灵气助你化灵,另一位指引你修炼成仙,我猜得可准?”

    只影分析得头头是道,且与事实八九不离十,镜子心里好生佩服,不过她确实说错了一件事。“其实,不是两位,是一位。”

    “哦?一位?”只影对此表示惊讶,“那这人待你可真是极好的了。”

    “嗯,”镜子应道,语气中充满了喜悦与感恩,“他是全天下对我最好的人了。”

    却听只影鼻间发出冷冷的一声轻蔑,眉目中带着不屑。“极好又如何?那不过是他一时闲来无事,拿你作消遣而已,等到祸难临头,他又岂会再护着你?到头来,还不是被填到黄土里,去做他的铺路石。”

    “我知道你是想起了自己的过去,虽然我也很同情你,很想安慰你,”镜子道,“但是他不是那样的人,天底下没有人可以伤害得了他,他不会抛弃我的。”

    “幼稚。”这是只影对镜子的评价。

    镜子明白自己无法劝解她,便也作罢,不再说话。

    风林索索,昔梦婆娑。

    两人坐在铺满树叶的草地上,一只狐狸,一块顽石,都不会嫌弃地脏。

    还是镜子先开了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吗?不会还是报仇吧?”

    只影笑笑,笑得有些凄凉,“除了报仇,我还能如何呢?我的感情,我的人生没有了都没关系,可是我没有办法原谅他们对我的孩子所做的事。我是个母亲,替我的孩子讨回公道,是我的责任。”

    “可是,杀死你孩子的是淮湮玉帝,你真的要对他下手吗?”镜子问。

    只影眸光泛冷,“不管是他,还是天庭里的其他帮凶,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觉得……复仇是件不好的事。”镜子弱弱地说。

    只影并没有立刻答言,只是等到许久之后,才回复她,“无法认同我的复仇,那是因为你并没有被逼到绝路。当你所爱的一切被人剥夺,那么你剩下的一切便只有复仇。”

    金乌错乱飞鸣。

    山河之水滚滚,淹没村庄和城郭,浩浩汤汤,转瞬之间吞没生灵无数。

    凤息山。

    在风照古神的操控下,山河之水从另一个无人空间源源不断地涌了进来,围绕着珠子渐渐升腾出了两条金影。

    此时的天雨鲛珠已经不再剔透,变成了浑重的金色,浑身散发着灿烂的光芒,笼罩着庄严肃穆的气质。

    一时金气氤氲,为了不被灼伤眼目,风照古神迅速合上双瞳。再睁眼时,天雨鲛珠已变得不同。

    不,更正确的说法是,这已不是天雨鲛珠,而是他所要修炼的神器——太极。

    太极半黑半白,两瓣皆呈偏长的泪痕状,线条柔和,形容简单却包容无限。

    在太虚之上而不为高,在太初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此所谓太极是也。

    而他费劲心机也要取得的三样东西,正是练就太极的必须法器。

    天雨鲛珠,南海水林天雨鲛人之泪,亦称寒月奁,上古遗留之神力。

    雷龙真灵,御雷谷百龙战士的魂魄,亦称莽日阜,上古遗留之神力。

    长生陌蘸,七寰阁异兽心头的一滴血,亦称石水篆,上古遗留之神力。

    取寒月奁为器,莽日阜为聚散日月之法门,石水篆为聚散山河之法门,历经七七四十九日修炼锻造,神器终于顺利完成。

    风照古神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他几乎倾注了所有的神力去锻炼这款宝器。

    如今宝器已有大成,然而他神力却已去大半,来不及得意与放松,风照古神知道他必须进行神力修复,而且刻不容缓。不知道为什么,自得知神器将成之后,他心里一直隐隐地有些不安。

    盘腿合眼,打脉通息,风照古神设置了结界后,立刻进入了坐定状态。

    一缈黑影,杀机无限。

    往生玄帝和镜子走在幽林古道上。

    一朵,两朵,镜子边走边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花枝,有的盛开正好,有的斑驳已残,不过镜子都将它们好生地收了起来。

    往生玄帝走两步就回头等等镜子,笑容和煦地看着她,“难得见你这么有毅力,捡了那么多花。不过我可告诉你,这路还长着呢,要是你这么个捡法,捡到天黑也不算完。”

    镜子起身朝他“嘿嘿”傻笑,又弯下腰继续捡。

    “真是被你打败了。”往生玄帝踱到镜子身边,“你若是修仙也肯有这一半的毅力,何至于进展如此缓慢。”

    镜子一听不乐意了,直起身,一本正经地对往生玄帝说道:“玄蛋儿,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不是我不努力,是我真的悟性不够,悟性你懂吗?”镜子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煞有介事的样子。

    往生玄帝上下打量了镜子一番,眼神中流露出了赞同的意味,随后又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息,“你说云照古神这种级别的人物,怎么会收你这种笨蛋当徒弟呢?我看你投奔来做我的弟子如何,料想那云照古神还得感激我呢。”

    镜子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眼神中充满了警告的意味。“我告诉你哦,你可千万别找阿云说这个,万一他真嫌弃我,要把我丢掉怎么办?”

    “阿云?”往生玄帝疑惑,“你师傅就是这么教你尊师重道的?”

    镜子两个眼珠子转了转,一副无辜的样子,“唉,人家根本就没收我当徒弟。”

    “啧啧,”往生玄帝对此表示出了十二分的理解,“我就知道人家肯定嫌弃你笨。好了,你也别难过了,我……”

    “不过这样也好,”镜子面露微笑,“我现在不要他做我的师傅了,现在他是我的阿云,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叫他阿云,多好。”

    往生玄帝一双桃花眼眸潋滟,长睫低垂,看不清他的眼神。良久他才说道:“那也只有你一个人能叫我玄蛋儿,这样不好吗?”

    “那是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的奶名啊,如果你肯让我告诉其他人,我也不介意哦。”镜子笑嘻嘻地和往生玄帝打趣道。

    “你敢。”往生玄帝用两个字,轻描淡写地将这个话题扫过去,也掩去了自己晦暗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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