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低头看着自己手中一大把粉粉白白的花束,语气中少了一份戏谑,多了一份叹息。“他和你不一样。在我出现以前,你的人生无论是悲是欣,至少与人为伴,丰富精彩。而没有我和蚀芈存在的无数个岁月里,我能想像到他做的唯一的事,就是做云雕,做云雕,然后还是做云雕。他一个人的日子过成这样,我问他寂寞吗,他居然还说自己不寂寞。玄蛋儿,你不觉得这样的他,好可怜的吗?”

    “镜子,你头脑清楚一点好不好,他可是人皆仰望的上古神祗,有什么好可怜的?”往生玄帝皱着眉头,语气不悦。

    镜子觉得,往生玄帝和她不是一个大脑回路的,解释不通。于是在他背后朝他吐舌头做鬼脸,却也没再反驳。

    “妖狐哪里跑!”

    忽然听到兰慕一声长喊呼啸而来,几乎震破了镜子的耳膜。

    镜子抬头,一道胭脂粉色从身侧疾速穿过,被天庭的四个剿杀使追捕,却还意兴不减,竟在她耳畔问了声好,让镜子着实替她捏了把汗。

    四道紫色身影紧随其后,依次从镜子身侧穿过。镜子看到了兰冉,兰冉也看到了她,但也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

    镜子低头,心情短暂的低落,手却被往生玄帝牵起,“走,我们也去看看。”说着,带着镜子一起追了上去。

    他们追到了一个铺满青草洒满阳光的山丘,却见兰慕四人站立在地,没有再动作,而只影的身影已然不见。

    镜子伸着脖子蹿到他们前面,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一席方正白绢铺地,上面摆满佳肴美酒。各着绿蓝青紫四色衣衫的年轻男子横卧斜坐,彼此倚靠地偎在绿茵之上。

    “镜子,你好啊。”其中一人向她打招呼,嗯,是个友好又悦耳的声音。

    镜子认识他们,他们就是仙庭上有名的青城四妙。

    一珥御珍仙君一身蓝色丝衣,凤目多情,在啸龙吟凤长生簪的事件上帮过她。

    二隐芷霖仙使身穿绿色锦衫,掌管天上金乌休憩运作,人很聪明,金乌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也能不让它波及到无辜世人。

    三琼酒中仙杜康一身紫色丝袍,酿造的酒最是极品,尤其是“万古长”,盛名在外,连她这个不喝酒的都想尝尝。

    四境梦令天君着淡青色丝衣,专司天下凡人俗梦,或绮丽或虚空,或温馨或恐瘆,不一而足。

    镜子朝他们笑笑,“你们怎么在这里啊?”

    酒中仙端起一杯酒,道:“日好天朗,我们四个特地来这里郊游。”

    而兰慕却紧皱眉头,十分恼怒的样子,“禀报玄帝,我们四人对那妖狐紧追不舍,没想到到了这里却不见了踪影,定是被青城四妙藏了起来。”

    “喂,你说什么呢?”梦令天君嘟着红润的小嘴,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朝往生玄帝抱怨道:“玄帝殿下,你可千万别听兰慕一面之词,冤枉我们四人啊。”

    “是啊,”芷霖仙使接道,“剿杀使,口说无凭,你得拿出证据来。你看我们除了这一身衣衫,一袭白绢,身无他物,如何藏匿妖狐呢?”

    “就是就是,”镜子也接茬道:“杀人使,你也得长点心啊,别又随随便便杀人了。”

    兰渚气得就要破口大骂,却被兰慕拦住。

    而往生玄帝的目光在青城四妙身上来回探寻了一番,又望了望镜子,心下自有一番定量。他转头对兰慕道:“你们四人先下去吧,接下来的事我会亲自办理的。”

    兰慕眼见事情不妥,往生玄帝要支开他们,就准备拿出天帝亲赐的令牌说事,却被兰冉眼疾手快抢先一步说道:“兰慕大人,我们还是先撤吧,这里交给玄帝殿下就好了,别忘了我们还有其他要务在身。”

    兰慕看到兰冉使的眼色,也知道要以大局为重,便只得作罢,携着其他三人离去。

    兰冉的眼色,镜子也看得分明。她隐隐地有种感觉,兰冉似乎在帮他们。

    “好了,人都走了,你们可以把那只狐狸交出来了吧。”往生玄帝拉着镜子,一起坐到了草坪上。

    芷霖仙使看了眼酒中仙,酒中仙会意,把手中酒杯倾翻,酒水一滴不漏地洒了出来,随后只听“哎哟”一声,豆大点的灰毛滚到地上,瞬间恢复原样。

    只影似乎在酒水中泡得厉害,一张脸被熏成了十足的绯红色,她掐着脖子呛了两声,一咕噜爬起来,指着酒中仙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没安好心的东西,想熏死我是不是啊?居然把我泡在酒里。”

    酒中仙只敷衍地答道:“若非如此,你以为你能逃过他们的追捕吗?别忘了,兰渚可是有一直堪比灵犬的鼻子。你这满身的狐臊味,想……”

    话还未说完,只影就冲动得准备上去和他拼了,还好有镜子和御珍仙君及时拉住了。

    即使已经被镜子拽到了地上,只影还气呼呼地嘟囔着,“你们这些天庭里的人。没一个好东西。我要把你们都宰了,把告发我的那个狗东西给宰了,把那些逼死我孩子的天兵天将给宰了,把那些支持腐朽天条的上仙给宰了,把淮湮玉帝也给宰了。”

    “哈哈哈,前面那些人你都宰得,只是淮湮玉帝恐怕你是宰不了了。”酒中仙笑道。

    只影眉眼不屑,冷嘲道:“怎么,你觉得我对他下不了手?”

    “自然不是。姑娘的胆子,在六千七百年前血洗凌霄殿的时候,在下就已经见识过了。”芷霖仙使说道,“只是天庭上,早已没有淮湮玉帝这号人物了。”

    “正是,”御珍仙君盯着只影的眼睛,“淮湮仍是,玉帝不再。”

    “你什么意思?”只影心里,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淮湮玉帝已被天帝剥夺帝位,贬为司使,名号无痕。”梦令天君淡淡说道。

    只影迷茫地看向镜子,镜子朝她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活该,他为了自保,害了我和孩子,不过是剥夺帝位,还便宜他了呢。”只影恶狠狠地骂道。

    然而镜子分明看见,只影说话时闪烁的眼神,那是一种躲避的表现。

    “你若说的是气话倒也罢了,若出自真心,那我可真替二哥不值了。”往生玄帝捻起酒杯,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望着只影的眼睛,慢悠悠地说道。

    只影回望往生玄帝的眼睛,没有丝毫退让。“不值?他是你二哥你自然替他不值。可我的儿子呢?他都死了,又有谁替他不值?”

    “你儿子的死,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好了,我二哥是为了救你才亲手弑子的。你以为他的心里会比你好受一点吗?我告诉你,他比你难过一百倍!你违反天条,弑仙无数,到头来也只不过被关进天牢而已,也并没有受什么罪不是吗?”往生玄帝言辞犀利而冷酷。

    镜子理解往生玄帝护兄心切,不过这么说话也太不厚道了,毕竟小狐狸可被活活关了六千七百年啊。

    往生玄帝看着只影傲慢的脸就是不爽,他甩开镜子拉劝他的手,加重了说话的语气。“你无知我可以原谅你,但我绝不允许你,因为你的无知而伤害我的二哥!我告诉你,你被关在天牢的这段时间,他吃的苦比你更甚!每七日要挨天雷星锤,受烈火之刑,遭冻海熬骨,每二十一日要服蚀心白蚕,每四十二日要忍受一次被夺去仙法和记忆的天彘之苦。”

    往生玄帝说到激动处,两只手几乎就要掐上只影的脖子,“你也是在天庭里长大的,你不会不知道这些罪有多磨人。而这些罪,本来都该由你来受!”

    只影苍白了脸,颤抖的手捂着嘴,瞪大的眼中充满了惊悸与不敢置信。确然,她非常清楚这些刑罚的可怖之处,这是专门用来处罚,违反七则天条的仙人的。

    镜子也被往生玄帝的话吓住了。怪不得,她第一次见到无痕司使的时候,他的瘦削与憔悴是那么的病态,他的忧伤与抑郁是那么的强烈而反常。

    “你以为只有这些吗?”往生玄帝没有放过只影,一步步逼近她,气势迫人,“为了护你,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此后的每一个夜晚,他都是在愧疚与忏悔中度过的;失去帝位与名誉,他受尽了那些势利仙人的排挤;他自己伤痛如此,却还日日去看望你,知你畏寒惧热,他便用他残伤的精元守护你,几无懈怠。他从不敢让你看到他。而你,居然还在那里怨恨他责怪他,可他的寂寞,他的哀伤,你又何曾在乎过?”

    “玄蛋儿,你别说了,只影已经很不好受了。”镜子拉住往生玄帝的身子,不想让他继续刺激只影。

    往生玄帝没有领镜子的情,他回头,严厉地看着镜子,说道:“镜子,你公平点好不好?如果她这种程度就叫作不好受,那我二哥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吗?”

    只影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流下来,无声的泪流变成了轻声的啜泣。在镜子安慰的怀抱中,终于变成了孩子似的嚎啕。

    她抓着镜子的手臂,五根长长的指甲几乎陷入镜子的肉里,镜子忍着疼,没有叫出声。

    往生玄帝却一把从只影身边夺回镜子,指责道:“你弄疼她了。”

    说着,他扒开镜子的衣袖,看到镜子微红破皮的五个爪印,凝眉低喝:“你傻吗?别人弄疼你,连叫一声都不会吗?”

    镜子觉得,往生玄帝对自己的凶是一种迁怒,她感到很委屈。当然,她也明白他是在关心她。

    而只影的依偎突然被抽了空,她眼神茫然地望着往生玄帝和镜子,接着视线在青城四妙身上逡巡了一圈。看着他们的眼光,她忽然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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