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中仙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到只影身边,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只影,玉帝殿下待你是极好的。以后你们若是还能见面,请不要再责怪他了。你知道吗,你的原谅,是他唯一的救赎。”

    听完酒中仙的话,只影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其实很恨他,恨到想让他永生痛苦。可是现在,只要一想到嗜睡的他,夜里辗转难眠的样子,她胸口就痛得厉害。

    她甚至觉得,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这些人都只是编了个故事来骗她。可她知道这是真的,该死的她就是知道。

    在天牢的无数个夜晚,透过密匝的窗栏,她能感觉到,那道清冷而温暖的光芒,并非来自皎月。

    “我想见他。”只影抬起头,看着酒中仙,说话带着浓重的哭腔,鼻音很重。

    “哼,”往生玄帝冷哼一声,“你想见他,可他不愿意见你。”

    御珍仙君垂眸,看着白玉杯里浅红色的酒水,淡淡地说:“他确实不愿意见你。他如今,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淮湮玉帝了,除了一个司使的名号,他几乎等同废仙。你以为他会愿意让你看到,他那么憔悴狼狈的模样吗?你又如何忍心让他看见,你的眸中映出他潦倒的样子呢?”

    只影摇摇头,扯住酒中仙的衣袖,哀求道:“我只求见他一面。我不会让他发现的,好不好?我一定不会让他发现我的,求你们了。”

    往生玄帝连同青城四妙,没有一个人回答她,

    镜子看只影哭得厉害,心有不忍,抱着只不过是看一眼而已的想法,便替只影向往生玄帝求了情。

    听了镜子的求情,往生玄帝不答反问,“你是要负责把我二哥从天庭上带下来,还是打算把这个逃犯带回天庭?如果你有同时保住他们两个的信心,那你就去做吧,我不管你了。”

    这确实是一个艰难而重大的问题,镜子一时没考虑到,只得尴尬地站在那里摸脑袋。

    只影却仿佛看到了希望,她擦干脸上的泪渍,跑到往生玄帝面前,道:“你们把我带上天庭去吧,只要能见他一面,我什么都不怕。”

    “你不怕自己死,我还怕你死呢。”往生玄帝不耐烦地说,“你动点脑子好不好,如果因为我的缘故让你出了事,你以为我和我二哥还有得做兄弟吗?”

    只影默默地低下头,这场不愉快的对话,在她无声的沉默中结束了。

    而只影依然在思念与悲伤中,与剿杀使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其实为了见到淮湮,她有好几次都打算主动现身,让兰慕把她带回天庭,还好每次都被青城四妙及时阻止,连往生玄帝都救了她了一次。

    而这场面,总是让镜子看得心惊肉跳,每次只影被救回来后,镜子都会骂她是傻瓜。

    然而青山邈邈,绿水悠悠,在大家的陪伴下,镜子也觉得这段日子其实十分美妙。除了有时候会想念蚀芈,有时候会在林里水间找找古神的踪影。

    月挂中空,青草丘流连着如银的月光。

    镜子奔过去,兴奋地从后抱住那人,声音里透着喜悦,“阿云,你终于来找我了。”

    银发在月光下飘扬,那人转身,偏深颜色的银眸凝视着镜子,“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镜子指着不远处一尾松鼠,得意地说:“我找到月照了,是她带我来的。”

    云照古神看看那只松鼠,浅笑,“那不是月照,只是一只普通的松鼠而已。”

    “诶?是吗?”镜子仔细地望了望那只松鼠,随后傻笑着说:“好像确实认错了,我把松鼠毛看成白色了。”

    “是月光的缘故。”云照古神说。

    镜子捋起云照古神的一缕长发,“怎么又变成银色的了?”

    “这里是古神的墓丘,神气集聚之地,我不太容易控制自己的身体,时鸢形态常常会冒出来。”云照古神看着镜子在月色下发亮的眼睛,问道,“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不喜欢?”

    “没有。的确有点奇怪,有点不像阿云。”镜子嘴角微扬,左侧梨涡凹陷出了一个浅浅的圈儿,“要是平时的阿云,我都不敢碰他头发。不过时鸢的阿云就很大方,就可以随便碰了。”

    云照古神从镜子手中抽回长发,转头,淡淡地说:“他不是对你不大方,只是对自己太小气了。”

    “什么意思?”镜子蹦到云照古神面前,摇头晃脑得的样子也很神似野兔子,“我没听懂。”

    “不要耽误了修行。”云照古神没有回答镜子的问题,只是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好的。”镜子习惯性地应了一声,才后知后觉地问:“阿云怎么会说这句话?是不是因为我和玄蛋儿他们玩得太欢?”

    云照古神撇过头,眼睛避开镜子,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用担心啦,不急的,我又不是凡人,晚成仙几年又不会夭寿。”镜子无所谓地说,“倒是阿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云照古神说。

    “你知道龙脉吗?”

    “龙脉?”云照古神没明白镜子在说什么。

    镜子见云照古神没理解,就乱七八糟地解释起来。“就是用来镇鼎天下的,听玄蛋儿的语气,好像很重要。”

    “哦,原来他们是这么称呼那东西的。嗯,不错,是我摔碎的。怎么,你提起这个,是要替天下生灵向我讨回公道吗?”云照古神说得淡然,一派云淡风轻的神色。

    “你摔坏的?阿云你摔坏了龙脉!”镜子惊讶得看着云照古神,连说话的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云照古神提了一下镜子的下颔,“把嘴巴合上,张那么大是准备吞了我吗?”

    镜子挠挠自己的脑门儿,他抓着云照古神的衣袖,一脸急切的样子,“阿云你怎么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摔碎啊?这根本不像你啊,雪照古神做的还差不多。”镜子在最后小声咕哝了一句。

    云照古神弹了一下镜子的额鬓,缓缓说道:“这其实并非是我的错,你可以怪祝融,火尧古神,是他把那玩意儿放到我手里的,我那时候在和风照古神扔石头,刚好就扔过去了,他脑袋可真硬,把龙脉都打碎了。”

    镜子傻傻地望着面前银发银眸的云照古神,心想,如果是正常版的云照古神,一定说不出这种话来。时鸢版的云照古神,气度果然非同凡响啊。

    “你们在找太极吧,是为了巩固春秋,还是想夺取霸权?”云照古神问道,不过其实他心中早已有了分晓。

    镜子先把云照古神的神机妙算赞叹了一遍,随后抱怨道:“都是那个短黑胡子的圣日天帝,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听了镜子的话,云照古神却不发一言,只望着山丘顶上浩大的月亮,静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镜子,仙庭的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为妙。凭你的心智,这趟浑水进去了,未必就能出得来。”

    镜子站在云照古神身侧,边在脑海里描画他精致细腻的眉眼,边笑嘻嘻地说:“可你还让我修仙呢,修了仙不就要趟仙庭的浑水了?”

    “所以,”云照古神侧头注视着镜子,“你若是愿意剃了头进佛家,我也没意见。”

    镜子怔怔地望着云照古神的眸子,一时之间分不清他话的真假,不过她还是斩钉截铁地回答:“古神大人,我可不愿意剃头当姑子。”

    云照古神被镜子拧着眉头的严肃模样给逗乐了。

    “其实除了当仙当佛,我还有一个选择的,”镜子不急不缓地说,“我可以一直在云海里,和蚀芈一起永远陪着你。”

    云照古神笑言,“你们两个年纪都太小,应该到外面的世界多走走看看,不能被永远困在云海里,我不会这么做的。”

    看着云照古神的笑,镜子却笑不出来了,她分明从云照古神的笑意里,听出了悲哀。

    或许这就是两个云照古神的不同。时鸢比云照古神,更容易流露自己的情绪和真实。

    “阿云,我能抱抱你吗?月亮照得我有点冷。”镜子缩着脖子耸着肩,睁着一双黑亮亮的眼睛,问。

    “不行。”云照古神回答,其实对于时鸢来说,抱一下也未尝不可,可是云照古神不会愿意这么做的。

    镜子瞪着那双黑亮亮的眼睛,凶巴巴地凝视了云照古神半晌,然后“扑通”一声,干脆利落地把自己丢进了云照古神的怀里。

    “镜子,”云照古神感觉到镜子在他腰间的手,还有她贴近他身体的温度。“你不怕我了吗?”

    镜子闻言,却更加用力地搂住了云照古神的身体,嘴巴埋在他的胸怀里,说出来的话模模糊糊的,不过云照古神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说,你明明可以躲开的,可你没有。

    是,他没有。

    而不远处的小林里,兰冉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握紧的拳头,和他嘴角泻出的,愤怒的冷笑。

    一瞬夜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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