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孤峰又名龙隐峰,其如一柄长剑倒插云霄之中,又如一条长龙呼啸而起,隐于九天之上,其下有大熙开国皇帝凿的大运河绕过,上接长乐,下通江南四大江河。

    自大熙战败后屈居江南,锦州便成了刺入辽国与草原众异族领地的一把尖刀,这个几百年前曾是大熙数一数二的繁华的码头城市如今像是那一座孤立的山峰一般,执拗的不肯后退。

    而此时,冬夜寂静无声,阴云沉沉而不见丝毫星光,沈瑜站在帐外,双眼略带茫然的盯着远处的小孤峰。

    “将军。”

    听得身后有人唤他,沈瑜转身望去,发觉一生笔挺长袍的沈七正站在五步远处看着他,见他面上难得有了点儿其他情绪,沈七也是一愣,复又走上前,站在沈瑜身后。

    “将军,郭先生已经依令去了袁家...”

    见沈瑜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郭先生一下恒心,再接再厉道:“将军,今日运河已是结冰,知州所谋之事,怕是不远了。”

    “是吗。”沈瑜不再看他,转身看着寂静的锦州城说:“叫人去河岸两侧,准备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吗?”

    “回禀将军。”沈七拱手道:“车马都已准备好了。”

    见沈瑜盯着小孤峰的方向出神,沈七不由叹道:“这次多亏了夫人,教奴才前去探测袁家,否则怕是...”

    沈瑜抬手制止住沈七的话头,半晌才问道:“她这几日过得可好?”

    “夫人自从晓得奴才将袁家之事告知将军后,便轻松多了,燕回说夫人请了城中最好的绣娘为之教导,怕再过半月,将军便穿得上夫人亲手所制的衣物了。”

    沈瑜闻言轻轻摇头,再一次看了眼远处矗立的小孤峰,道:“你去吧,军中之事你已无需在管,这段时日,夫人她....我之家眷,便全靠你了。”

    沈七肃穆行礼,回道:“奴才谨遵将军命令,若是夫人伤着一丝一毫,奴才必提头来见。”

    待得沈七走了,沈瑜眼神沉沉地瞧着锦州城,久久的伫立不语。

    ——————————

    阮秋在府里无自己的势力,若是沈七有心瞒着她在府里做什么,她也不过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晓得,往日里她晓得沈瑜既放心沈七,那这沈七必是忠心之辈,无需猜疑,然而今日自从她送走那教导她女红的绣娘后,她便感觉到府里有着些微的不同。

    那是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气息。

    这气氛将阮秋白日里的轻松一扫而光,搅的她心中不安,直觉的有什么事情被她忘记了。

    待得侍女将她收拾稳妥,熏香吹灯出门后屋内仅留她一人时,阮秋便猛的自床榻上坐起,她心中有巨大的不安,所以并不敢合眼,深怕睡着会再入那个明明怪诞到同现实不符却又让人深感真实的梦境,更是怕待她自梦中醒来时,这府外便变了天地。

    此时她又有些怨恨沈瑜自认为周全的照顾,他将所有事情一力抗在肩上不欲她知晓,却不知有时这样只会叫她更加的胡思乱想。

    阮秋这一夜便生生坐到了半夜,忽然城外急促的战鼓同悠长的号角声一齐响起,阮秋被吓得几欲蹦起,却因姿势半夜未动已是腿脚酸麻,不动还不算什么,待她一动着双腿便叫人麻痒酸胀难耐,阮秋一边狠狠揉着自己的腿,一边扬声叫人,不过一瞬,燕回朱紫便自门外推门而入,见阮秋一脸痛苦的半躺在床上,皆是一惊,两人急忙上前查看。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阮秋皱起眉毛,将脸上的痛楚之色生生逼走,缓了几下方才问道:“这声音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有敌军来袭?”

    燕回朱紫二人对视一眼后朱紫答道:“回禀夫人,着战鼓号角齐响乃是将军出兵了,怕是再这附近寻到了鞑子踪迹。”

    阮秋闻言后却是心中一惊,暗叹如此节骨眼上沈瑜怎的出了营。

    燕回朱紫点了灯,见她仍旧半躺着不动,忙上前将她扶着躺下,“夫人,有将军在,夫人不必心忧,说不得不过几日,将军便会凯旋而归。”

    阮秋点点头,双腿仍是酸胀难耐,她看着朱紫换了熏香,燕回替她掩好被褥,恭敬道:“夫人,这香可安神凝心,对身体也并无坏处,夫人好好歇息吧。”

    阮秋点点头,挥手将她们屏退。

    先前她呆坐在床榻上胡思乱想被一扫而尽,取之而代的却是另一种担忧。

    战场上刀剑无眼不说,城中还有人居心叵测,倘若那梦是真的,沈瑜当真被困在城外身死,那知州当真叛了,又该如何?

    她来这异世不过小半年,脑中却凭空多出了无数记忆与情感,加之身处在那个牢笼般淮南侯府,身边人人欲致她死地,脚下步步是阴谋陷阱,她一路谨慎忐忑前行,唯有遇到沈瑜之后,方才松懈下来。

    更何况...思及沈瑜同她说起的那些事,阮秋想着,死于大熙人之手,于那个一心忠君报国的青年将军而言,未免也太过残酷了。

    安神香渐渐起了作用,阮秋躺在床上,只觉全身飘飘忽忽如陷云朵之中,奈何心中烦忧不已,总有一丝清醒牵挂。

    待得第二日阮秋招来沈七,沈七告知她将军的确是得了敌军消息,前去追捕,阮秋皱眉问道:“将军走了,万一敌军来袭,何人守城?”

    沈七拱手回道:“夫人,鞑子来攻锦州城的道路不过一条,将军走时都将那条路上的各个关口布置好了,若是那些个敌军不惜绕路而来,城中知州大人所掌兵力亦是不少,更何况若是若是有人胆敢来袭,城中狼烟一起,将军便会立即掉转回来守城,倒是那些敌军不但攻不进城,还要被两头夹击,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阮秋闻言后却更觉担忧,只得问道:“沈总管,那运河现如今可是结冰了,路人当真可行于上?”

    沈七道:“回禀夫人,今年运河结冰的日子比往年略早些,如今两侧村民已可以驾车马行于上。”

    阮秋闻言更是焦灼,却见沈七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由得咬着唇,细细品味沈七刚刚所言,“你是说,今年运河结冰较往年早了许多?早了多久?”

    沈七回道:“早了起码有半月有余。”

    阮秋又问:“我听说这知州大人乃是科举出身,此前也并无抗敌守城的经验,将军就这么放心他?“

    “那倒不是。”沈七说:“将军走时将军师郭先生和副将留了下来,自然是不会担心的。”

    沈七见阮秋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总算是正儿八经的回道:“夫人不必担心,将军走时教奴才告知夫人,夫人只需安心待在府中等他便好,一应事务,将军都已经安排妥当。”

    阮秋闻言后好歹冷静下来,点点头道:“我知晓了,你下去吧,若是有将军的消息,沈总管可要快快报于我知,不得有丝毫隐瞒。”

    “是,夫人。”

    ——————————

    袁家。

    袁小七跪在地上,死死抱住袁校尉的腿,忍着喉中剧痛说道:“大哥,我不信...将军会是做下此事的人,更何况,大哥...倘若咱们应下...知州所求...叫锦州城失守...咱们...咱们可就成...大熙国的千古...罪人...大哥...你忘了...村子里的人...都是怎么死的吗...是那些没有...没有人性的鞑子干的...如今...如今咱们家反倒要...要将那些人...迎入城中...吗?”

    袁校尉早已脱了那一身军服,看着自家弟弟,恨恨的说道:“那沈瑜是怎么对我的兰儿的,若是我不应下知州之请,那我这一生都不过是个逃犯的命,此后定是居无定所,有怎会有报仇之能,更何况,大熙国的千古罪人?呵,那知州大人,军师大人不都是读书人,你知道的东西他们能不知道?你不肯信大哥的,总该相信这些读书人的吗?娘不是在很久以前就说过了,读书人是最可信的,他们既都觉得锦州降了好,那咱们做的事情,就叫顺应天意!”

    袁小七闻言大惊,又见自家哥哥道:“至于村子里人的仇恨...当初,若不是沈瑜那小子急于抢功,有何至于将那些个恶魔赶到咱们村里,还得村中众人惨死!”

    袁小七更是大惊,他扑上前去将桌上的令牌拿在手上,颤抖道:“大哥,那些鞑子...走在哪儿都...都是烧杀抢掠,这与...将军...何干...若是咱们...咱们应了知州之...请,这锦州...城中百...姓,该当...如何?”

    袁校尉皱眉道:“你只想着沈瑜,想着锦州城中的人,你怎么不想想我,若不是...我现已经挨了两百军棍,怕是连个全尸都无,你的侄女儿,兰儿,更是被沈瑜...知州大人说的时候,你不也在旁边吗?我的兰儿做了什么错事,要落得如此下场,此仇不报...你叫我如何甘心!”

    “可是...大哥还有...绿竹绿...萝啊,你为了给...绿兰报仇...不惜将...绿竹绿萝...通通...许给郭...先生,如今...绿兰...死了,你便...要背叛...将军,背叛...锦州!还将...两个不...足十二的女儿许...许给一...个五十...多岁的...郭先生,大哥,郭先生...的年...龄做她们爷爷...爷爷都足够了啊!”

    袁校尉闻言一怔,冷静下来后说:“弟弟啊,哥哥这已经是死路一条了,若不能绝处逢生,哥哥这一生,又该如何呢?如今大好前途就在眼前,一生逃命与锦绣前程,你叫我选哪个?”

章节目录

白莲入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养猫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养猫并收藏白莲入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