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爷,愣着干嘛呢?”程姗一进寝室就看到叶悦盘腿坐在椅子上,垂头看着手里握着的手机。

    叶悦回过神,“哦”了一声,没有回答。

    高中毕业,她考上了a城的c大,学了会计专业。大一第一堂课是西方经济学,带着眼睛的男老师,操着浓重的口音喊了声“叶悦”,结果刚一出口,就惹得全班同学哈哈大笑。哪里是“叶悦”,明明是字正腔圆的“爷爷”。叶悦本就长同级学生两岁,又被喊了声“爷爷”,同学们一来二去的东传西传,叶悦就被喊成了“小爷”。

    “唉,下午还有一节课。”程姗长叹气,伸了个懒腰。正值饭点,寝室里的另外两位王曼和李小乐,结伴去学校外面的小饭馆打牙祭。程姗嫌外面的小饭馆不干净,叶悦又不想乱花钱,只好老老实实的留在寝室里吃从食堂里拎回来的盒饭。

    “今天下午什么课?”叶悦侧头问正在埋头苦干的程姗。

    “下午……”程姗咽下口中的米饭,抹了抹嘴说:“那个什么,‘高数’呗。”说完以后,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有点兴奋的说:“不不不,这个学期的高数还是很值得期待的。”

    叶悦木然的点点头,是啊,上学期他们经管学院的学生高数考的实在太凄惨了,顺利引起了学院领导的高度重视。其实也不能完全怪他们不用功,他们学院从叶悦他们那届开始放开了文理科限制,c大的经管学院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扩大招生的原因,总之一群文科生欣喜若狂的进入了理科生的领地,然后又抓耳挠腮的盯着高数题,字字都能看懂,还有插图解释,可是连在一起,再加个问号,就完全搞不明白了。院里头疼这些孩子的数学,但也觉得教学计划应该适当调整,比如说培养国际型人才就是当务之急。于是这学年学院把宏微观经济学开成了一门大课,还从美国新泽西州的一所大学里高薪雇了一位修了数学和经济双学位的副教授来教他们,院里的意思是希望这位洋教授,在传授经济学知识的同时,再给同学们巩固巩固必要的数学知识。而全英文教学则是为了开拓同学们的视野,不要学成了傻子,也别干脆心甘情愿的做个傻子。

    c大经管学院首创的合并式外教课程对学生们来说还是有些影响的,虽然外国老师的上课方式或许有趣,可大部分学生的四六级都刚刚踩线飘过,听不懂怎么办?院办的教务老师十分优雅的回应了同学们的哀嚎:“同学们,我们会给各位找到尽职尽责的助教。”

    不过说实在的,一个外国老师来上课,还是会给他们带来一些隐性福利的。比如说,程姗知道这一消息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太好了!外国老师念不好中国字儿,咱们岂不是不用再受点名之苦了?”

    “程姗。”叶悦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待会我可能要去一趟省立医院,下午老师要是点名,你就给我打电话,我再赶回来,可以吗?”

    程姗点点头,欲言又止,想了半天还是问:“叶子,你去医院干什么?”

    “我继父在省立医院看病,离得挺近的,我妈就叫我去看看。”叶悦说的云淡风轻,程姗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点点头,拍着胸脯说:“这点小事包在妹妹我身上了。”

    叶悦草草的扒了两口饭菜,背上书包就出了门。站在公交站台,她核对了一下要坐的那辆公车,确定没有问题以后,她拿出耳机,一边听歌,一边等公车。

    其实她也有很久没见到母亲了,她考上c大的那年,母亲找到她租的房子,不由她拒绝,只留下一张□□和一袋子水果零食后转身就走。那时,她站在小房子里,看着手里湛蓝色的卡片,许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上午,母亲给她打了通电话,说继父这几天在省立医院住院,下午就出院了,因为省立医院离c大不远的缘故,母亲便问她愿不愿意来一趟,一起吃个饭。她想了一下,只说中午饭已经让同学买了,她下午再去,母亲倒也没有再劝她。

    她和母亲本来就有些生疏和隔阂,可她不是却什么多么叛逆或者任性的孩子,亲人的离去和生活的艰难,她比谁都更清楚,所以她不怨母亲当年离开那个穷困潦倒的家庭。时间久了,似乎也不太怨母亲这么多年让她一个人扛着那么多苦楚了,谁都得活着,不为别人,也得为自己好好活着,这并没有错。

    公车缓缓靠站,广播里报站的女声十分动听,车门颤颤巍巍的打开,叶悦收了耳机,几步小跑上公车。

    其实,也就是三站路的距离,路上没有塞车,只过了大约七八分钟的样子,公车就在省立医院那站停了下来。她按着母亲发到她手机里的病房号,很顺利的在住院部八楼找到了继父和母亲。

    病房里有三张床位,继父坐在中间那张床位上,已经换下了淡蓝色的病号服,穿着黑色的短袖t恤。继父看到她,很热情的跟她打招呼,叶悦却有些不好意思了,忙把书包挂到胸前,从里面拿出早买好的两大袋奶粉。

    “悦悦,你买这些干嘛?”叶妈妈看着她手里的高档奶粉,皱着眉说。

    她笑笑,把奶粉塞进继父身边的旅行袋里,“叔叔生病了,应该多补些营养的。”

    母亲跟她说了会家常,她们之间能说的话题不是太多,叶悦和叶家早就没了什么联系,而这么多年,她也不大清楚母亲过的如何,两个人只能不咸不淡的说着些无所谓的话。她母亲突然说:“悦悦,你要是有时间就给小阳打个电话,他太贪玩了,今年初三了还不好好学习。“小阳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叶悦见过两次。

    她愣了一下,点点头说:“知道了,我回去就给他打电话。”

    正说着,叶悦放在牛仔裤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掏出手机,翻开黑色的手机盖,屏幕上只有四个字:

    “点名。速归。”

    程姗同学出品的短信向来短的令人发指,叶悦看着手机眉头皱到了一起。叶母看着女儿神情不对便问:“怎么了?”

    “噢,没什么,学校里突然有点事儿。”她站起来,背上书包说:“妈、叔叔,要不我先走了。”

    “急吗?”叔叔抬头看了眼叶母,也站起身说:“晚上咱们一起吃个饭吧。”

    “不麻烦了,”叶悦赶紧推辞,“学校有急事,可能晚上要弄得很晚……”她温温的笑了笑,委婉的拒绝了继父的好意。

    母亲没有再继续挽留,只是执意塞了几张红色的百元大钞在她的书包里。叶悦不收,两个人拉来拉去,倒是引了不少病人家属的侧目。

    “叶悦,你不收就是不认我这个妈。”叶母终于有些不耐烦,她最受不了别人黏在自己身上的各种目光。

    叶悦咬着嘴唇,依旧不收。两个人僵持之间,继父劝到:“悦悦,你就收下吧,你妈妈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不收,她就是追到你们学校也得塞给你。你现在好好学习,以后毕了业挣钱了再还给她不是一样的吗?”

    叶悦看着母亲涨红的脸,只好把有点褶皱的钱放进了书包的小夹层里,低声说:“谢谢。”

    回学校的路上,叶悦觉得空空的书包像被人灌了铅水,沉甸甸的挂在她身上。从小就有街坊邻居对她妈妈说叶悦长得不太像她,她母亲是浓眉大眼的美人,而叶悦却是眉目清淡,只是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叫人印象深刻。可是,如果非要说她遗传了母亲什么,犟脾气绝对是其中之一。

    公交车一到站,叶悦就一路狂奔到主楼,他们院的公共课开在305大教室。她来的巧,刚爬到三层,下课铃就响了,趁着人多,她从后门悄悄溜进教室里。一百来号人有的坐着,有的站着,一时间叶悦找不到他们班的“大本营”了。

    “叶悦!”李小乐捧着水杯正准备去接水,恰巧看到背着书包左右张望的叶悦,她招了招手,示意叶悦往这边走。顺利找到组织的叶悦同志十分欣慰的坐在程姗旁边,叹气说:“这洋老师也太敬业了吧,操着美国方言点名儿,我的天。”

    程姗塞了颗大白兔在叶悦手里,脸上的笑容像是仲夏绽放一朵大荷花。叶悦看着她的红扑扑的脸,额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她了解这女人的各种笑容,比如说这个花一样的表情,代表着某个男青年危险了。

    程姗摇头晃脑的说:“什么洋教授啊,是如假包换的中国老师。”

    叶悦有些惊讶,“不是说是老外吗?”

    “那个洋教授的妻子好像是突然生病了,所以他得留在美国照顾老婆。恰好他们学校一个生物医药工程的博士生今年来中国,和c大的医学院有个什么合作的研究项目,他本科念的是经济和数学双学位,研究生和博士才转的行,所以学院同意这学期暂时由这个中国老师给咱们上,下学期外国老师再回来接着带咱们。”程姗不带磕绊的回答。

    “那不是说是要培养什么综合性国际人才,所以才玩这么多花样吗,这样一折腾……”叶悦觉得有点多此一举。

    “你懂什么啊,人家早考虑好这点了,这个老师严格按照洋教授的教案上课,对咱们全英文教学。”她满脸崇拜的表情。

    叶悦坐在阶梯教室的后排,看着讲台上围着的一圈学生,隐约能看见那个老师穿了件白色衬衣被围在中间。程姗还在继续唠叨,她只好愁眉苦脸的倒在坐在她右侧的王曼身上。王曼长得漂亮,人虽然泼辣,却是她们寝室里最招桃花的那个。

    王曼照着小镜子,拍了拍叶悦的脸说:“叶子,咱们大学四年终于碰到个帅哥老师了。”

    叶悦扎了眨眼,没听懂。王曼又指了指还在发癫的程姗,满脸痛心疾首,摇头道:“咱们宏微观老师实在是个难得的大帅哥,有点冰山美人,偶尔笑一笑又有点温暖可人。”她一副阅人无数的模样,四字成语接连蹦出。

    “就是就是。”程姗很激动的把头凑过来,“关键是,人家那么年轻就是博士了!”

    “花二十分钟点名儿算有才?”叶悦对于匆匆忙忙赶回来这件事情心有余悸,撇了撇嘴说。

    “老师说了,他要记住同学们的名字,以后方便教学唉。”程姗一副狗腿子的模样,看的叶悦牙根直痒。

    “他能一遍记住人名?他比计算机还灵啊?”叶悦坚持不懈的打击周围几位花痴少女们的春心。

    笑闹间,上课铃响了,讲台上的学生意犹未尽的慢慢散开,叶悦正想着下课一定要百米冲刺到讲台,抱着老师袖口解释清楚。

    “叶悦,叶悦来了吗?”阶梯教室因为面积很大的缘故,讲台那块装了几个麦克风或是扩音器的装置,一个男声从挂在教室前端的音箱中传来,有些沙哑,却沉稳有力。

    叶悦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站起来。

    “来了,她来了。”程姗捏着嗓子在一旁帮腔。

    叶悦有些轻微的散光,看人总不太清楚,她看不清楚这个老师的脸,可是那声音,至少那声音听上去甚是好听。

    教室只静了十秒钟,就开始有些骚动,讲台上穿着白衣服的男人竟然没有让叶悦坐下去。一些前排的学生,看着老师的眉头微蹙,都默默地为叶悦捏了把汗,半分钟后,他说:“坐下吧,下次有事,别忘了请假。”

    这个老师说英文很好听,圆润且有弹性,为了让他们能听懂,他说得很慢,有时还会停下来用中文问他们:“可以懂吗?”

    程姗凑过来问叶悦:“我说小叶子,你不会认识冰山美人吧?我怎么嗅出点似曾相识的味道。”

    叶悦看着台上那个有些模糊的白色身影,侧头压着声音说:“应该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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