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酒足足喝了一小时,孙发明满嘴的酒话,胡吹海嗙了一通,大队长尽量压制怒火,强忍了这段时间,也算对得起他了,他站起来,到厨房与里屋忙去了。哪知,刚走,孙发明趴在桌上睡着了。也大约忙了一个钟头,孙发明站起来要走,他给大队长告别,大队长没有送他,简单地说了一两句话,他便推门走了,至于怎么走的,谁也懒得过问。明明去收拾碗筷,见桌下有水,她好奇地唤大队长,大队长走过来,在孙发明坐的地方地面上湿漉漉的,靠近,有一股尿骚味。
    “是那个人?”
    “不会的!怎么可能!”大队长怎么也会相信这是孙发明所为,即便是也不会是故意,应该是喝醉了,失去了知觉。他赶忙扒来炉渣将那些湿漉漉的地方覆盖住,这样一做,很快便没有那种尿骚味了。明明进里屋将这件事告诉刘婶子、秀娘与狗小娘,他们都骂他,说这事他能干出来。大队长听到他们在骂,走进来了。刘婶子说,孙发明干过这事,那是去年的事了,地还没有分,中秋节前分粮食,最后两家是李忠的,还有孙发明家的。李忠老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麻袋,再掂量了一下孙发明的,感觉两个麻袋的斤数应该不对。她将两个麻袋放在秤上量了,孙发明家竟然多出十斤出来。李忠老婆没有声张,但是私下里传给其他人了,一传十,十传百,后来全村人都知道了。这事也有人告诉了大队长,大队长记得是刘老头给他说的,当初他不相信的。刘婶子继续说,他后来知道是李忠老婆传出去的。于是,他到李忠家喝酒,李忠老婆在墙角做针线活,孙发明趁李忠到里屋去,他就在桌下尿了一泡尿。
    “这难道是真的?”大队长还有些半信半疑,但是这话是从刘婶子嘴里说出来,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的。但是,他还是不让众人向外传了。外面有顾客,大队长去忙了。
    也正是大队长正忙的时候,二利气喘吁吁地闯进门来了,他还没有来得及喘口大气,就嚷道,“大队长,不好了!”他这一嗓子结果把里屋的秀娘吓得不清,他扔下手中活跑出来了。餐厅的顾客齐刷刷的目光聚焦在二利身上,正吃饭的也把他当成新闻了。
    “二利,到底怎么了?”
    “侯宅村占了咱们的地!”
    秀娘这一听,也便心安了,当是什么事,不就是一块地的事情吗,更加失望的便是那些好事的顾客了。没有谈资更觉无趣了。但是大队长紧蹙眉头,他似乎将此事当成大事来做了。他问那块地被侯宅村占了,二利说就是石猴岭那三亩二分地。
    石猴岭那三亩二分地是大队长在“特殊时期“的时候给人家抢过来的,虽然谈不上拼命,但是也遭受到了批斗,说他占山为王,具有封建思想。大队长当然不在乎。小李庄本来人少地稀,前后左右几个村庄一挤兑,哪里还有他们过活的。这石猴岭这块地也不知道怎么搞得,中间夹着众多厂矿与公路,竟然是小李庄的土地。大队长问过很多老人,老人也无法解释。既然是村里的土地,决然不能丢了,二利一说,大队长便觉得是特大事了。他让明明处理饭馆的事,自己先要出去一趟。
    “晚上去不行吗?”秀娘出来劝阻。
    “不行,到了晚上,说不定这事就很难办了,赚钱是小,这石猴岭三亩二分地是重要的。”大队长说完,就出去了,他骑上自行车,二利坐在身后。
    远远地大队长便看到石猴岭他们所称的三亩二分地有人在施工,也好像是要建造一个大型的饭店。他放下自行车便冲着施工方嚷开了,哪知人家根本不理会他,大队长又嚷了起来。终于,有人过来了,是一个留着中分头的年轻人,他嘴角衔着烟蒂,他冲着大队长也嚷。大队长责问他为何要在下李庄的地盘上盖房子。那个年轻人说不是小李庄的,是侯宅子的土地。二利说是小李庄的,两人争执起来了,大队长要拉架,哪知,也不知道从哪来七八个年轻力壮的壮汉,抓住二利与大队长就是一顿毒打,他们倒在地上打滚,他们边打,嘴里还不停咒骂着。直到他们感觉够受的了,他们松下了手,大队长怎愿意吃亏,他让二利骑着自行车去报警,他一个人呆在现场,大队长的嘴角流出了血,他没有擦拭,他要做着见证。
    警察跟着二利来了,正忙碌的那些工人们见到警察竟然没有表现出害怕的样子了,大队长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大队长假装受到了毒打,在警察来到现场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地上了。二利给警察做了汇报,警察冲着正干活的工人们嚷开了,他让动手的几个家伙都下来。果然,为首者来了,他手里多了一盒烟,一个警官让他跟着他到派出所走一趟。哪知,年轻人凑到他跟前耳语两句,警官点点头,年轻人又示意他到一侧说话,大队长清楚得看到警官眉宇之间充满了喜色。
    “我看这件事就算了吧!”简单说了一句话之后,警官走了过来,他开始说和了,他说道,“你们都是左右村,低头不见抬头见,说你们是亲戚都不为过。”
    “警官,这事怎能过去,他们不仅是在我们村的三亩二分地盖房子,还殴打了我们,你们一定要秉公执法。”大队长示意二利不要说话,他来给他们理论。
    “这样吧,你们去法院吧,无论是土地问题,还是殴打问题,让法院给你们判定谁对谁错,法官断案,明察秋毫。”
    “这样的一件小事,对与错,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吗。”
    “有什么明摆着的,你来说说。”警官冲二利嚷着。
    “这是我们村的土地,他们在我们村的地上盖房子,我们来阻止,他们不听劝,竟然殴打我们。”二利指着躺在地上的大队长给他们看。此时,大路上的人越来越多,也有不少是小李庄的村民,他们看到大队长被人欺负了,有几个回村了叫人去了,留下的,也走到大队长跟前。他们也加入到与警官理论的行列了。
    “你们想做什么,造反不成!”警官开始恐吓村民来了。
    “警官,我们不是恐吓,这是明摆着的,你们一定要公正执法。”
    “我们不过问了,所里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位领头的警官竟然一挥手带着他的警员上了吉普车走了。
    “狗警察!”围观者都骂起来,这还没有说理的地方了,怎么办才好,大队长自然想到了公社,他要到公社走一趟,好在老高在,让他出面一定没有任何问题。
    大队长要找老高,让他出面没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的。他骑上自行车,来到小河边将脸上的血迹清洗干净。现在,他也想明白了,这点伤不算什么,关键是要将小李庄的三亩二分地夺过来,如果不出面,这一切真得被人家占了。他骑着自行车很快来到了公社,他知道老高的办公室,没有人拦他,因为有不少工作人员还是认识大队长的。
    老高让大队长坐下,让工作人员给他沏杯茶,大队长哪里顾得上喝茶。他简单说明了情况,希望老高主持公道。老高说这块地他再熟悉不过的了,因为那块地,他还受了牵连。老高清楚地记得他率领工作组来到了小李庄,因为勘测村界,两村发生了矛盾,大队长说原本小李庄的土地一直通到铁道北,上级安排建工厂,开煤矿,咱响应号召,占了村里的地,咱没有怨言,可巧工厂南剩下了三亩二分地,成了闲置土地了。哪知侯宅子村占为己有,老郝家去种高粱,村里派人将所有高粱苗拔得精光。老郝家的哭哭啼啼找大队长,大队长气不过去找侯宅子村大队长,哪知侯宅村造反派当权,大队长姓梁,与孙发明是一路货色。后来,大队长才知道。他强说那块地本身就是侯宅子村的,大队长问有何证据,他说他们村老吴的爹的坟就在地里。大队长火了,他说我们村人的坟还在bj呢,难道bj就属于我们村了吗?他一定要求归还那块地,双方僵持不小,找老高评理,老高站在公理的一方。得罪了老梁,他便密谋孙发明,伙同其他造反派捉拿了小李庄大队长张作友,老高也受了牵连。
    那段历史再熟悉不过的了,老高说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大队长听了这话有了底气。老高呵斥了侯宅村大队长老梁,谁也没有想到“特殊时期”前是他当大队长,“特殊时期”后知道现在他依然是大队长——他是老队长了。
    “怎么还没死,这个老家伙!”老高也骂上了,“每次他来公社开会的时候,他总是与孙发明嘀嘀咕咕,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两个野心家早晚还会闹出风浪出来。”老高说完,又拿起电话打了一通。随后,站起,说了一声走。他让大队长跟着他的车,自行车后来再来骑,大队长明白他的意思,也就答应了,同去的还有公社派出所的两个工作人员还有一个负责各村宅基地的年轻干部,他腋下夹着一摞厚厚的像账本一样的本子,他戴着一副金丝白边眼睛,和刘经书一样。大队长冷不防多看了两眼。
    到了现场,老高下了车便嚷了一句。不要说威严的老高,光两辆汽车,尽管是吉普车,他们也不敢小觑了。那个殴打大队长的年轻人躲到门缝向外观望,再也不敢出来,倒是房顶有许多人看热闹,不知道这事情如何收场。老高见没有搭理,便给身边工作人员耳语,那个戴着金丝白边眼镜的工作人员走上前去,询问在楼顶劳作的工人师傅,至于谈的是什么,大队长他们猜也能猜出来。得到的回答便是什么都不知道,从“金丝白边眼镜”微蹙的眉头便能看得出来。
    正当“金丝白边眼镜”向老高说些什么的时候,从侯宅村方向驶来也一辆吉普车,吉普车在他们眼前停下来了,下车的正是老梁,附近能配上车的也就是侯宅村里,该村是个大村,两千多口人,方圆二里地,“东庄不认西村粮,西村比不辨东庄娘”,虽然这样形容未免有些夸张,但是村大是不争的事实。是该公社最大的村里,论级别也应该比一般村子高些,不过公社人员没有这个概念,至少在老高的脑海里没有,甚至,最起码老梁在他脑海里算是走到了对立面了。
    老梁坐上了汽车,并且属于于老高同一个级别的了,老高嘴角微撇,心里不痛快。老梁嘟囔的二嘴巴子咕哝了一下,连带着脸上对上了笑,伸出手想给老高握手,哪只老高将手背过去,不理会,他知道得罪人了,他给向其他人伸出手,其他人见老高给了态度,肯定没有好脸了,自然不予理会他了。还是大队长张作友发话了,他说:
    “老梁,老高来只是做个见证,十年前,我们因为这块三亩二分地造成了多少不愉快,为何又要出现这种情况,刚才你们村的年轻人还殴打了我,他们都能算个证人,我倒无所谓,只要将这块地归还给我们村,我二话没有,吃点愧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老梁,你也是上了年龄的人,尽管说现在改革开放了,但是不能胡搞,抓经济,但是还是要重法制,违法乱纪的事情是不能做的,咱公社的刘主任将各村的村界村址划分图都带来了,由不得你不承认,这是人家小李庄的土地地图上都有了标识,瞎子都能摸得到,不要说你让人打了小李庄的大队长,我为什么要带两名派出所的工作人员,就是来抓人的!”老高显然念着以往的恩怨了,但是大队长却不这样想,刚开始的时候,他想不能放过殴打自己的人,骑上自行车去公社的时候,他想明白了,自己毕竟为小,还是以小李庄的地盘为重,保护好这三亩二分地比什么都重要。
    老梁的鼻尖冒了汗,他看到了门缝后贼眼乱转的年轻人,他吼了一声,门后那双贼眼缓缓从门缝后转了出来了,正是殴打大队长的那个年轻人。这时候,四周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当然围观者不乏是小李庄于候宅村的居民,他们也都为各自的村子说着好话,可是很显然,为老梁与他的儿子说话的声音弱得多了。老梁要将儿子交给派出所,哪只他儿子“扑通“跪倒在地上,老高给两个工作人员示意,他们从兜里掏出手铐,哪知年轻人一把抱住大队长的裤脚,哭着唤,“叔,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我吧,我要像儿子一样地伺候你……”说的话一套一套的,谁都知道这是假话,没人相信。可是,大队长的心还是软了。他说我们现在只谈论这三亩二分地,其他都一概既往不咎。
    老梁刚才所使用的自然是“苦肉计”了,他便使用下一招了,他说要请老高吃饭,他悄声说的,老高看出他的意思,他嘴上说不去,但是脸上的表情还是被老梁参透了。老高唤大队长张作友上车,大队长问这事没办完呢?老高说很快的,不要着急。大队长无奈上了车,其他尾随老高来的人也都上了车,他们的车竟然跟在老梁的吉普车身后,大队长看到了,老梁与他的儿子上了这一辆车。大队长问为何要跟着老梁车走,老高说看老梁有什么鬼主意。大队长见老高如此,自己也无措,他始终认为老高应该向着他的。
    他们来到城里的一家酒店,这应该是这座小城最富丽堂皇的一家酒店了,是原有的国营饭店改造的,无论从外观,还是内部设施都要豪华奢侈了不少。老梁安排他们上了二楼一个包间,大队长还是第一次上这么大的酒店呢,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过来了,实际上他并非是羡慕,而是想哪一天他也能开这样的一个大型酒店。老梁让他的儿子小梁去招呼服务人员了,自己很显然要陪着众人了。
    老高坐上首,身旁是戴着“金丝白边眼镜”的书生,还有两个派出所的工作人员。书生认为这样安排不合理,应该让大队长坐在偏首陪着老高为最好,大队长当然谦让了,老高发话了,他说这里还有谁有资格坐这个位置。大队长无奈,只好上去了。菜上来了,服务员也报菜名,并且像个丫鬟一样在身边侍候了。大队长觉得有些新奇。
    老梁安排小梁给大队长赔罪,小梁给大队长端酒了,大队长不让,老高示意他说,“小字辈端杯酒这是应该的,他打了你,派出所没有将他逮去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还想怎么样!”
    大队长闻听,也只好听命别人摆布了。席间,他们喝了许多酒,大队长也喝了不少,他们在酒桌上也谈到了三亩二分地,老梁是趁着老高的酒劲说的,并且他还在老高耳边耳语半天,老高只是点头欢笑,大队长看到了,隐隐约约,他预感不妙。他的预感是正确的,因为他在老高还没有趴到酒桌之前询问他了,老高说这件事,他做主了,将这三亩二分地一分为二,这后面还没有盖上的就不要盖了,属于小李庄的。他拍拍大队长的肩膀说,已经快落成了,总不能拆了吧,那不太可惜了,也是集体财产,像你们村的饭馆一样。
    “这不一样!”大队长好后悔来喝这酒,酒精一刺激这便算投降了,首先败下阵来的是老高,然后就是他了。他心里难过,这如何面对小李庄的父老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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