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生二回熟,今日买的菜都丰盛许多,云衍说是来吃饭,便只吃一顿饭就走。餐桌边上,说完了云潇,说云役。云役已经十八岁了,以前云衍在工部时,他就总往那儿跑,等云衍出京了,他早跑顺了腿,太子和五皇子在朝中斗法,云役便被提起来,往六部学习。他身在工部心在兵部,乱世之秋,军事乃国之大事。朝廷里都盯着边城,太子和五皇子借着军事安插门人,或是打压对方,都不如云役,既熟悉兵法,又没有私心。几次下来倒把他显出来了,封了郡王。
    惠嫔没有大志愿,虽心里深恨中宫,可如今庄妃只端坐万安宫,看着皇后和太子相争。惠嫔也没那个能耐插手,云潇又嫁了,她索性把一颗心都扑在云役身上,今年就求了庄妃,要给他定下亲事。云役避之不及,可婚事没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惠嫔算是开明的,把他从宫外拉回来,问他可是有了中意的姑娘,云役瞪着一双眼直摇头,惠嫔便往他胳膊上拍一下,既然没有喜欢的,那就等着庄妃和她挑好了。
    云役一向活的没心没肺,此番倒添了一桩心事,在给云衍的信里絮絮叨叨什么都说,说完了还问一声,陆敏敏那个野丫头还好不好?战场上刀剑无眼,问她有没有瘸,有没有破相。云衍懒得看他装相,回了信,只有一句待字闺中。
    云役这么多年,也就对陆敏敏另眼相待,可惠嫔是个端庄人,连云潇性子略活泼些都要皱眉摇头,陆敏敏这样大小在山寨长大,如今还跟着她爹混在军营里的姑娘,恐怕一时没法接受。还不知云役那边要怎么说服惠嫔,再说,陆敏敏就是个假小子,年纪比云役还大一点,却整日只知道舞刀弄枪,陆明又乐呵呵的不管,到了现在也没见她开窍,这两个人只怕还有一番磨难。
    这又是个新闻,那会在宫里,谁都看得出来这两个人志趣相投,脾性想和,只他们自己半点没往那儿想。现在都是这么大的人了,不想也得想了。宋静节一面替他们高兴,一面觉得这样两个人要怎么捅破那层窗户纸呢,想想就好笑。
    心情愉悦的时候,时间溜的快,一顿饭而已,就算宋静节刻意吃了慢些,话没说完也不得不放筷子了。宋静节以前怕云衍过多纠缠,可现在看他利落告辞,心里倒不是个滋味。每日就不自觉的开始期待起午饭来,纪府的饭菜是越来越丰盛了。
    云衍只在这里待一顿饭的时间,把旧友都细细说一遍,宋静节给云潇孩子做的衣裳就收了尾,小孩子皮肤嫩,什么提花缂丝的好料子都不能用,顶好就是纯棉的松江布,又轻薄又透气,只在边角上绣上一点葡萄桃子的吉祥图案就够了。贴身穿的小衣,就用葛布做,在床上怎么翻滚都不要紧的。
    长命锁和衣裳都给了云衍,让他给京里送东西时,顺便带回去。自那日云衍收了东西,好几日竟都没来了,宋静节开始还等着,一顿午饭到了未时正才独自吃了,宋静节看着一桌子菜,只觉得没胃口。等了两三天,还是没人来,宋静节便让桂花不用再做那么多菜了。
    云衍走得和他来时一样突然,正是要过春节的时候了,家家户户炸果子剪窗花,平时日子过的再艰难,过年也要热热闹闹的。大家都预备着过年,便没那么多的宴请。云衍走后,纪长书便不怎么出门了,写对联,写福字都是得他来做的。原本心情都不算好的两个人,看着家里一日日多出来的大红色,门外孩子们格外的吵闹,也被这喜庆的气氛感染了。一道忙着除尘打扫,倒把前几日的尴尬和隔阂淡化了一点。
    桂花早就把东西都准备齐了,除夕那日早上将饭菜放在锅里温着,她也回家过年去了,只剩下宋静节和纪长书两个人。除夕得祭祖,纪长书别的东西被偷了,父母灵位还是在的,摆在右耳房里叩敬香,再去厨房把饭食点心端来供上。宋静节与纪家没什么关系,祭祖不能插手,只得站在檐下,看着纪长书一趟趟搬东西。
    等外边响起一阵阵的鞭炮声,纪府的年夜饭也开始了,宋静节坐在桌边,看着纪长书挑了爆竹出去,得放了爆竹才能动筷。谁知们一开打,外头阵阵烟雾里跑来四个人,两男两女,见了他扑上来就叫表少爷。
    纪长书好一阵愣神,舅父去世后,家产被族人霸占,奴仆都遣散了,唯一剩下的两个,还卷了他的银子逃了。面前这几个中年人,面生的很。
    见纪长书发怔,其中一个婆子快言快语的说起来:“自从我们姑爷去世,家里老太太没有一日不念叨表姑娘,得了表姑娘的信,说要去陵都看望,老太太喜得不知怎么好,家里房子早都收拾出来了,只等着表少爷和表姑娘去呢,等了好有一年了,既没有人去,又不见信来。老太太担心的都病倒了,还是有客商往返两处,听过您这举人老爷的大名,回去陵都说起来,被我们家人听到了,才算得着点消息。老太太赶忙派我们来,让接表少爷和表姑娘家去呢。”
    原来是表妹的外祖家,外祖家在陵都经商,商人虽富,然而骑不得大马,穿不得绫罗,有了钱就想要有名,家里这一代都拘着读书。当年因见着舅父是个举人,才把舅母许配来的。只是舅父中了举之后屡试不第,止步不前,又不是会钻营的人,没等到缺,只好回老家做教谕,靠着家里的祖产日子倒也过的不差。只外祖家见他无心再考,便很是失望,京里那么多的进士,慢慢就看不上这个举人姑爷了。
    等舅父舅母都去世后,若不是他们被族人逼得没有办法,想着去陵都投奔,主动写了信去,只怕外祖家也不会主动来找他们。得知他们要去,也不见派人来接。写了信要去的,过了一年还没到,也都不来找。等听到他中了举,想着他无亲无故的奇货可居,才急急忙忙派人来接,赶着除夕时候到,真是让人心里发堵。
    纪长书不是愚笨的人,这些事还是想的明白的,当下脸色并不算太好看。只是舅父舅母于他有再生之恩,舅母的娘家人,他心里再不高兴,也只能客客气气的把人先请进去。
    宋静节还在厅里等着吃年夜饭呢,外面全是鞭炮声,她也没听到什么,这会看见一群人进来,才惊讶的看向纪长书。
    纪长书来不及解释,只见两个婆子一看到宋静节眼都直了,脸上立马堆了笑,两个人比着赛跑到宋静节面前,噗通跪下,嚎了起来:“哎哟,表姑娘,老太太在家天天念着您,说好去陵都的,一年多了不见人,老太太担心的都病倒了。如今可算是找着您了,老太太要知道您出落得这样好,还不知多么高兴呢。”
    两个婆子唱念俱佳,说到老太太病了,眼睛就湿了,说到老太太见了她高兴,眼一眨泪就没了,脸上笑的褶子像开花一样。纪长书在后面拦又不好拦,看着又不像回事,急的只知道看宋静节的脸色。
    宋静节一听就明白了,看来是真表妹的外祖家。纪长书带着表妹是要去投奔外祖的,可中途表妹没了,没了表妹,他这么个一表三千里的表少爷哪有脸去外祖家,盘缠还被恶奴卷走了,索性就歇了投奔的心思,正好和宋静节一道扮作兄妹生活。
    现在外祖家人来了,而且还不知道表妹已死,看样子连表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冲着她磕头。宋静节使惯了奴婢的,这样的婆子家里以往不知有多少,心里并未生出怯意,只是有些头疼的看纪长书。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宋静节只好先按住心思,让婆子起来。
    婆子起来了,两个男人又来磕头,宋静节这才看着一桌子菜,有空想一想,除夕上门也怪有意思。是瞧着两个小人家身无长物,脸皮又嫩所以肆无忌惮呢,还是当真有这么急迫。
    磕完了头,婆子却是急迫的,一个劲的说老太太病着,表姑娘该早点去陵都,那儿有长辈在,跟着长辈才像话。
    宋静节那句认错了人在嗓子里,终究没吐出来。让这几个人自去厨房吃饭,才和纪长书面面相觑:“怎么办?”
    纪长书也深锁着眉,若是以前,他肯定让宋静节就假扮成已故的表妹,和他一道去陵都。毕竟外祖家里富庶,比起两个人这么苦苦支撑,日子必定要好过一些。可他见过了云衍,就知道宋静节也非池中之物,外祖家的那点子家业,她恐怕还看不上。可越是这样想,心里越是隐秘的希望宋静节能和他走,等到了陵都,再把因由与外祖家说清楚,这样两个人总在一处。他知道宋静节缘何前段日子心情颇好,这几天却懒怠失神,要是任由她留在这里,就算纪长书也不去陵都,他不过只能眼睁睁看着宋静节离他越来越远而已。
    纪长书直觉般的定下主意,低着头开口:“现在还不能和他们说明白。”
    宋静节当然知道,否则才刚就不会把话咽下去了。这情况和上回对着表妹的族人一样,要是别人知道他们不是血缘相亲的兄妹,不过是萍水相逢,一对男女住在一个屋檐下,足够让人编排出十来中香艳故事了。
    不说宋静节坏了名声以后,在此处待不下去,纪长书品行上有了这么大的污点,这个举人还能不能当真说不准。这事就算要说清楚,也不能在这里。何况已经受了这几个奴仆的跪拜,这会再和他们说自己不是表姑娘,他们家表姑娘已经升了天,自己只是个没干系的人,恐怕人家更不答应。他们是下人,做不了主,只能纠缠着宋静节去了陵都和主人家去说分明。
    宋静节叹气,早知这样麻烦,当初也不用这个法子了,现在骑虎难下,为了不毁纪长书的功名,她也得往陵都去一趟了。陵都,像是隔世之地,宋静节想到要重回故里,心中像是裹着一团湿棉絮,黏黏糊糊的惆怅。
    夜里想着云衍,更是闭了眼连气都叹不出来。她要走了,山高水远,东晋帝都,她和云衍只怕难有相见之日了。
    宋静节心里发酸,却不知纪府外头两个黑衣劲装的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棘手。王爷走时,只让他们保护公主安全,还勒令不许打扰公主,这会公主要走了,他们该怎么办。若要拦吧,他们又不能冒犯公主,只好派个人去军营里报信,一个人跟着去陵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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