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祝明月一直不喜欢野比大雄是有原因的。

    谁让他总是掀开静香的裙子。

    三岁的祝明月不明白,为什么那群男孩子会对她的裙底那么感兴趣。他们把她捉住后,把她拉到了教室后面的玩具房间,想要掀她的裙子。

    她的第一反应是抗拒。她早在能够分清爸爸和妈妈的时候,就知道男女有别这个道理。她记得妈妈曾经跟她说过,无论如何,有些部位是绝对不能给男孩子碰的。妈妈跟她说过的话不多,所以每一句她都认认真真地记着。

    她不知道这些部位如果被男生碰了,会发生什么事。不过直觉告诉她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当她感觉到有人的手碰到她的裙子后,一阵恶心的感觉从胸口喷涌而出。

    “你们捉住她,让我来。”

    祝明月手脚被钳,已经挣脱无望。在最后关头,她决定用头把曾鸣撞开,可是她没有成功,因为曾鸣只是假装在她前面伸手,却是忽然闪到她的身后,用最快的速度一下子掀高了她的裙子。

    那一刻似乎有风吹过。有那么一瞬间,屁股凉飕飕的。秋天的风怎么这样凉?祝明月无力地跪在了地上。

    “哈哈,她的底裤是黄色的!屁股上有小鸭子!”

    “喂,太快了,我刚才还没有看到!”

    祝明月安静地听着他们围在身旁叫嚣,全身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可是事情并没有就这样结束。因为刚才有人没有看到,曾鸣决定再来一次。

    “不过这次,”他又扯起嘴角,“我还想看看底裤里面是什么样的。”

    “我也要!”

    “我也想看!”

    祝明月感觉到,有人正从背后一点点靠近她。她惊慌失措地爬到角落,手掌被木地板擦得又红又疼。她拼命地蜷曲着身体,夹紧了双腿。

    然而就在她准备和他们决一死战的时候,一个悦耳但带着怒气的稚嫩声音突然在房间响彻。

    “你们在干什么!快点停手!”

    听到那个声音,男孩们都扭过了头。祝明月趁他们不注意,一下子绕过他们,两只脚套在凉鞋里“噼噼啪啪”地死命跑着,终于跑到了门口,这时她才看清了声音的主人,一个穿着干净整齐的可爱男孩。

    “切,你是谁啊?”

    “对啊,我们只是在和她玩而已,你干嘛那么凶?”

    几个男孩不服气地一人一句反驳着。

    “别吵!”曾鸣突然叫停了他们,“他姨妈是院长!”

    祝明月躲在男孩身后瑟瑟发抖,却听见男孩用稚嫩但坚定的声音说:“以后,你们欺负她,就是欺负我。”

    话音未落,在场的所有人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

    祝明月的心上一秒还在噔噔噔地剧烈跳动着,听见男孩的话后,才终于稍微平息了。刚才仿佛在水面挣扎,几乎快要沉下去的身体,此刻也正被一股力量默默托起。她从一开始就死命握紧的拳头,终于松开了。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保护的滋味。她对眼前这个微微张开肩膀护着她的可爱男孩并无印象,他们显然还不认识,但他却那么坚定地挡在她前面。

    这样温柔的风风,又怎么会因为自己没有送生日礼物而生气呢?

    “风风,生日快乐。”祝明月看着风风俊俏的侧脸,终于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开口道:“对不起,我把礼物弄丢了。”

    她忐忑地等待着风风的反应。她看到风风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突然很开心地笑了。“谢谢你,月月。不过你还有时间给我准备礼物啦,还有三天才是我生日。”

    “你不是今天生日吗?九月一日?”祝明月大吃一惊,忍不住脸红了。

    “那是上一年啦,上一年!”风风温柔地举起手拍拍她的头,“我过的是旧历啊。”

    “你怎么不早说!”祝明月有些生气地跺脚,“你知道我昨天……”

    接着,祝明月跟风风大吐苦水,把昨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了风风。风风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而对待朋友最重要的是真诚和信任,祝明月在风风面前从来都不会有所隐瞒,风风是祝明月真正意义上的听众,也永远是最好的那一个。

    “不过,也是因为你真的画得很好,你姨婆才会要那幅画的吧?”

    “才不是!”祝明月激动地挑起了眉毛,“他要把我的画当作业去交!他自己亲口说的,还说、还说……”

    说到一半,祝明月的声音突然渐渐小了下去。

    “说什么了?”他关切地问。

    “他说,他的奶奶疼他,我的奶奶……不疼我。”

    意料之中的沉默。

    原本祝明月还是期望风风会说些什么的,可是他没有,于是她只能尴尬地咳嗽了几声。

    不知过了多久,风风才突然问道:“那,你觉得呢?”

    那你觉得,你的奶奶疼你吗?

    祝明月顿了顿,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没有说谎。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是疼爱呢?五岁的时候,祝明月仍然没搞明白这个问题。奶奶经常打骂她,她固然难受,甚至感到憎恶。可是每天她也看到奶奶弯着腰躲在油烟浓厚的厨房从早忙到晚。水龙头无数次被拧开又关上时开关旋转的吱呀声、菜刀磕在木头砧板上的切菜声、锅碗瓢盆相互碰撞的清脆响声,填满了她和奶奶一起生活的每一天。

    有时候祝明月觉得,她和奶奶就像是两个被迫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路人一样。她对奶奶心生恐畏,而奶奶对她的恐畏熟视无睹。她们之间的距离很短,但两颗心却从未真正贴近。

    “你没事吧?”风风看祝明月陷入了沉思,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你奶奶……又打你了?”

    “没有。”祝明月无奈地耸肩,“画送出去后,没有。”

    她朝风风调皮地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是真的没事。

    “对了月月,暑假你有看小叮当吗?”风风默契地转移了话题。

    那个风靡了几代人的,有着八宝袋外形像猫的蓝胖子,是祝明月和风风心里永远的小叮当。祝明月还记得,暑假里爸爸来奶奶家看她的时候,教给她一首画叮当的歌谣。

    圆圈加一点

    圆圈加一点

    下面画支波板糖

    再画个呼拉圈

    再画个呼拉圈

    六字画好将它反转

    加个飞碟儿

    着地变作汉堡包

    真真合意

    看看我那半个hotcake

    乖乖碟上睡

    求求你将西瓜一片

    当作我的嘴

    ……

    虽然没过几年,电视里放的版本开始改用哆啦a梦这个名字,祝明月仍固执地叫它小叮当。她总能在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记起爸爸的浑厚的歌声。

    即使她只听见过一次。

    但她还没来得及和风风讨论剧情,就上课了。

    整个上午,祝明月还沉浸在暑假的气氛之中,心思一点都不在课堂上。风风就坐在她的后面,一直认认真真地抬头看着黑板和老师。孩子们用的课桌是桌面极宽的长桌,所以并不存在所谓的同桌。从风风“救”下她那一天开始,她和风风就成了距离最近的前后桌。祝明月很喜欢风风坐她的后面,这样上课的时候她只要假装扭过身子写字,就能看到风风认真专注的神情。

    祝明月总是莫名其妙地看着风风左脸上可爱的小酒窝发呆。如果光看外表,其实风风算不上是特别强壮的男孩子,甚至还显得有些瘦弱。如果没有两年前那天,她可能都不会注意到这个看起来不算出众的男生。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声响起,祝明月立马冲到了教室门口开始排队。

    走廊传来一阵轮子滚动的声音,祝明月看到几个穿着橙色制服的叔叔正推着一辆小车从幼儿园的长廊拐角走过来,车上摆着几个不锈钢的圆桶,里面装着的是孩子们的午饭饭菜。饭香弥漫,教室里的其他孩子也纷纷涌了出来。

    祝明月是队伍里排在最前的一个。倒不是她今天肚子特别饿,而只是她吸取了读中班时候的教训,早一点打饭,吃饭的时间就可以更宽裕些。虽然一直被奶奶各种责骂和惩罚,但祝明月一直改不了吃饭慢的坏毛病。她似乎天生是个慢性子,这点就算是后来她离开岐城多年后仍未改变。

    一个叔叔正在揭开桶盖,祝明月伸过头去一看,忍不住失望地努了努嘴。

    “哎,今天又有腊肠。”

    她小声地咕哝地着,但叔叔没听到,只是机械地把用长勺给她盛饭。祝明月伸出手接过光亮但油腻腻的不锈钢碗,有些不悦地看着米饭上一粒粒红白相间的腊肠。她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刚好曾鸣经过她身边,伸出手来假装要碰掉她的饭碗。祝明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饭碗稳稳地扣在桌上。

    “今天好像是张阿姨喂饭。”他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嘴角又浮起那令人恶心的笑容。

    虽然因为风风的缘故,曾鸣他们再也不敢欺负她。不过平日撞见,他总是忘不了要挖苦一下她。曾鸣一直是班里识字最少的孩子,但他却懂得最多的粗口。祝明月经常听见他趁老师不在的时候,用他那满嘴的脏话来骂风风。

    这是唯一祝明月不会主动和风风说起的事。就像她不会把奶奶那些难听的话说给妈妈。

    听见是张阿姨喂饭后,祝明月立马认认真真在座位上开始吃饭。幼儿园的午饭时间只有半小时,大多数孩子都能吃完,剩下的还没吃完的孩子,先是会被值班老师一遍遍催促,之后就会被拉到值日的阿姨面前,接受阿姨一口口的喂饭。这个张阿姨,喂饭方式像极了奶奶,祝明月很不喜欢她,但她值日的天数却偏偏是最多的,因为她值日的那天,吃不完饭的孩子总是最少。

    祝明月正举起勺子把饭上的腊肠粒挑开,风风就拿着饭碗回来了。

    “你好慢啊!”祝明月边咀嚼着饭团边说话,声音听起来很滑稽。

    “对不起。”风风温柔地道歉,“我刚才帮汀汀打饭了。”

    祝明月听到“汀汀”这个名字的时候,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因为风风已经开始用勺子帮她挑饭里的腊肠粒了。

    “嗯差不多了,你还吃到的话再给我。”

    风风说完,便低头开始默默地吃着饭。若非张阿姨值日,祝明月一定会和风风聊天。不过形势所迫,她只能拼命地狼吞虎咽,然而她只是“狼吞”而已,并没有真的像老虎那样把饭咽下去。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已经吃完饭离开教室的孩子越来越多,祝明月眼前的饭却还剩一半。

    祝明月嚼着嘴里甜丝丝的饭时,斜眼看到风风已经吃完了。

    “风风……”她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嘘。”风风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接着四周侦察了一番,确定没人看过来后,迅速地把祝明月碗里的饭倒了一大半到自己的碗里。

    十分钟后,值班老师进来教室催促孩子们到楼上的房间睡觉。祝明月听着她的高跟鞋在走廊嗒嗒嗒的声音,扒完了碗里最后的几粒米饭。

    而风风已经拿着两个枕头,等祝明月把空碗交给张阿姨后,和她一起上了楼。

    二楼是小班和中班的孩子们住的房间,暑假之前祝明月她们就睡在这些光线不足的房间里。祝明月听见哭声,示意风风停下,忍不住凑近了门口向里面张望。房间里的绿色窗帘已经被阿姨们拉上,幽幽的显得有些诡异。

    “月月。”风风轻声叫她。

    “嗯。”她挽着风风柔软的手臂,继续向上一楼走去。

    “风风,我们大班的房间怎么样的呀?”

    风风摇了摇头。“以前的大班也睡下面的房间,上面的房间是暑假的时候新弄的,我也没看过。不过姨妈说比我们之前的漂亮。”

    他们肩并肩走到宿舍门外,一个阿姨看到他们,神情不耐烦地说:“你们怎么那么慢啊?别人都已经上床睡觉了!”

    “阿姨对不起。”风风礼貌地道歉。

    “行啦,你们快点进来!”

    祝明月跟在风风后面踏进了新房间。新房间很明亮,天花板上褐色的吊扇正呼啦啦地旋转着,风吹拂着窗前米黄色的纱质窗帘,不时漏进来几缕晌午阳光的耀眼发丝。一张张绿色的木制双层床整整齐齐地立在木地板上,祝明月仰起头来,觉得自己好像误入了一片密林,而每棵树上都有四个脑袋,八双眼睛,正好奇地看着她和风风。

    “看到那张床了吗?”阿姨用手指了指角落,“那张床下面还有两个空位,快点过去。”

    说完,她用手轻轻推了两个孩子的后背,就转身回到门口准备关门。

    祝明月打着呵欠走到了风风前面,当她走到角落的那张床前,发现睡在床上的两个孩子已经睡着了。他们背对着霸占了床的两侧,她和风风只能睡中间了。

    一米二宽的木板床,上面铺着席子,四个小朋友不分男女,共睡一床,空间还算宽阔。如果没有人的睡姿像祝明月小朋友写的字,过分“横七竖八”的话,也就相安无事。

    “风风。”祝明月刚想开口跟风风说话,却被风风用手捂住了嘴。他朝祝明月使了个眼色,她才发现一个阿姨正往他们这边走过来。

    午睡时间不能说话,她怎么又忘了。

    祝明月无奈地收回视线,脸朝上躺平身体,看着床板上的纹路发呆。

    然而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有一双眼睛,一直在上方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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