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是何人?”艾轩思忖之间,人已散尽,繁华的街市上看似亦如往昔般祥和升平,却隐隐涌动着一股暗流,而那名男子也早已匿于人海中无迹可寻。

    “我还没好好谢谢他救了我一命呢,他身手如此厉害,应该不会轻易被抓到吧。”莫小七噘嘴望着流动的人潮,心中不禁对这个素不相识却敢于拔刀相助的神秘男子好奇不已。

    “今日之事,只怕连还月楼都有所波及。”陆采薇叹了口气看向莫小七和艾轩,“想必缉拿凶犯的官兵即刻会到,你们两个还是先不要回去为好,等到这波风头闹过去,他们应当也就不会再去为难两个孩子了。”

    莫小七知道陆采薇是担心自己与艾轩会受到连累,想要独自承担罪责,忙摇头不乐意道:“我不走,我们都走了那娘你怎么办呀,那些官兵抓人根本不分青红皂白!”

    “咳咳……”她情绪一激动,闷嘴咳了几声,继续道,“虽然我是没什么能力保护你,可我莫小七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大不了就和他们同归一尽,古有刘沉香劈山救母,今就有我莫小七杀敌救母!”

    听完莫小七的这番话,陆采薇原本凝重的神情舒展了不少,她温柔地抬手抚了抚莫小七的头欣慰地笑着,眼中泪光闪烁:“我这一生颠沛流离,却不曾想过上天夺走我很多东西,却赐了一个好女儿给我。”

    “娘......”莫小七不自觉地揉了揉有些湿润的眼睛,也会心地笑了。

    艾轩在一旁看着这幅母女情深的场景,心中万般羡慕之余,却更添伤痛,幼年在父母膝下未得一日承欢,终究是他一生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正在艾轩暗自伤怀之时,忽觉背后一阵异动,猛一回头,才发现原来是顺子和他的侍从,正欲开口,却见平素油嘴滑舌的顺子此刻却一脸严肃地向他示意借一步说话,艾轩心知有事发生,亦不想打扰莫小七母女二人,来不及多想便跟了过去。

    几人来到街边一条幽僻无人的小巷,察看一番确定暂时没有他人之后,只见其中一个侍从神色肃然,上前压低声音鞠身抱拳朝艾轩道:“恕奴才无礼,请皇上即刻起驾回宫。”

    艾轩皱眉道:“高瑞,到底发生了何事?”

    “奴才方才接到京中密报,索大人三日前因病重不治...薨逝于家中。”

    “什么?你是说索尼他.....”艾轩虽然震惊,但更觉惋惜。

    索尼作为首辅大臣,既是大清的开国功臣,又是三朝元老,一生忠心报国,于江山社稷都是功不可没,他如今溘然长逝,朝堂之上的格局恐又会出现新的变数。

    高瑞继续道:“正因如此,鳌拜擅权自重,借机生事,在诸大臣面前斥责皇上擅自出宫游乐不理朝政,实属无知孩提的任性之举,欲违背索大人临终前让皇上亲政之意。眼下朝局动荡,太皇太后口谕,请皇上尽快回宫主持大局。”

    “又是鳌拜.....”艾轩联想到之前赛本德之事,愤然不已,可沉默半晌,脸上却已无愠色,缓缓开口道,“他说得对,我此番出宫的确思虑不周太过草率,待我回宫后自会向皇祖母和太后请罪。不过...托鳌拜的福,我真倒也学到了不少。”

    高瑞听出艾轩话里有话,担心道:“皇上,奴才方才瞧见从那乐坊出来的宾客神色皆有异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鳌拜的侄子赛本德杀人不成反被杀害,就死在那乐坊之中。”艾轩说起此事语气漠然,可一想到莫小七又心中忧虑,“我现在只担心小七和她母亲会受到连累。”

    “竟有此事…”高瑞和顺子等人面面相觑,皆觉惊讶不已,委身请罪道,“请皇上恕奴才们失职之罪。”

    艾轩摆手道:“罢了,是我有意躲着你们不让你们跟来,只怪那塞本德太嚣张跋扈,才会有此下场,与他人无由。”

    “此处不是说话之地,”高瑞环顾四周正色道,“扬州知府承太皇太后口谕,已在城外备好兵马护送皇上回宫,如今正在府中候着。”

    “扬州知府...如此便可护小七周全了。”

    艾轩若有所思地说着,心中泛起一阵强烈的酸楚。纵使天下皆被他收入囊中,可无论是江南的桃红柳绿,还是塞北的大漠斜阳,自己的归宿终是那万丈高墙中的方寸之隅。他和莫小七不过是萍水相逢,再会之日遥遥无期,即便有过惊鸿一瞥,也终将没入殊途。

    可他也不曾想到,这场离别,竟会来得这般快。

    “艾轩,原来你在这儿啊,害我一通好找...诶?你们也在啊。”

    正当艾轩在为不辞而别踌躇不定,于心不忍时,身后竟传来了莫下七的声音。他心中一咯噔,忙收敛起眼角的惆怅,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过了身:“小七,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娘呢?”

    “放心吧我送她回还月楼了,恒恒正陪着她呢,我见你半天没跟上来,就出来看看,没想到在这么个没人的地方找到你了。”

    “这样啊…我…”

    艾轩望着莫小七欲言又止,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他实在不忍看莫小七难过。像这样不顾尊卑,不拘身份的纯粹友情,只怕在他的生命中,都仅此一段。或许只有不辞而别,才能让自己留下最好的念想,即便他知道这样做很自私,可他就是希望能让莫小七惦记他一辈子,无论这种惦记是想念,还是恨。

    “小七,对不起。”他心中默然。

    此时一旁的顺子看出了艾轩眼中的复杂的情绪,插嘴道:“少爷,小的们要不先回避一下?”

    “不用了。”

    艾轩把心一狠,语气坚决,竭力压抑着失落的情绪,抬眼看着莫小七,硬是挤出了一个笑颜,“小七,不瞒你说我肚子有些饿了,你也饿了吧?我方才隐隐闻到一股桂花的香气,料想是这街上有人卖桂花糕,甚是想吃,你对这带比顺子熟悉,可否去买点回来给我解解馋?”

    莫小七虽觉面前的艾轩有些许奇怪,可也没往深处去想,只猜测他许是当着他那些侍从的面儿一时饿急了略觉尴尬,于是二话不说便应道:“这有何不可?要说这桂花糕嘛当属西街那家“富兰斋”最好吃啦,你们回还月楼等我吧,我现在就去,被你一说,我也馋得流口水了。”说着还舔了舔舌头。

    艾轩示意一旁的顺子将银子递给她,仍是强笑:“这事儿果然还是应该麻烦你,若是差顺子去,一定买不到这么地道的。”

    “麻烦什么,跟我还客气,我很快就回来。”莫小七笑嘻嘻地接过银子揣在怀里,迈着大步朝前走去。

    “小七!”

    眼见莫小七即将淡出自己的视线,想到往后恐再无相见的可能,艾轩只觉心一时间被人掏空了一般,双唇紧抿,来不及多想便脱口而出叫住了她。

    “怎么啦?”

    莫小七回过身来疑惑不解地望着艾轩,因为距离尚远,她看不清艾轩脸上的落寞与不舍,可纵使她不是个心思缜密之人,此刻却也觉得有些不对劲,然而这种感觉太过飘渺,她一时间也猜不出个一二。

    “没事,”艾轩朝她挥了挥手,“路上小心。”

    “放心吧,”莫小七朝他做了一个包在我身上的手势,一路小跑,顷刻间便隐没在人海之中了。

    想到肩上所担的家国社稷之责,艾轩艰难地转过身,闭上双眸重重地沉下一口气,淡然道:“我们走吧。”

    “主子,那小七姑娘她…”

    “快走!”

    艾轩好不容易抑制住心中的情感决心就此离去,顺子的一句试探的话又让他陷入了不忍抉择的边缘,他恨极了自己拖泥带水停滞不前,也恨极了这无法回旋的别离,心中百味杂陈,一时间情绪上涌,忍不住大吼了一声。

    “是是是,奴才该死,快走快走。”

    顺子被艾轩这突如其来的愤怒给吓得差点不轻,忙跟在他身后暗暗为自己的不识时务打了一个嘴巴子,不敢再多言一句。

    莫小七此时已到了富兰斋跟前,进得铺子中,她吞了吞口水,馋涎欲滴地看着台子上赏心悦目的各式糕点,原本还想再欣赏片刻,可一想到艾轩还在饿着肚子等她,便收敛了性子,指着桂花糕高声喊道:“掌柜的,一份打包一份即食。”

    就这样,莫小七右手摊着一捧桂花糕,左手一扔一个丢进嘴巴里,踱着步子往回走。腋下还夹着一包用牛皮纸包好的,这是一会儿预备给艾轩品尝的。

    毕竟还是小孩子的心性,虽然之前遭遇了生死劫难差点给丢了性命,可如今风波暂过,又有这等美食在手,那些纷乱之事早已被她抛诸脑后。

    “果然是富兰斋的桂花糕,味香不腻,细软滋润,吞咽酥滑。”莫小七一面津津有味地吃着,一面自言自语地夸赞起来,“艾轩还真是好口福,他若是回了京城,定是吃不到这么正宗的。”

    “回京城……”

    莫小七随口说着,心头忽然一紧,脑中闪过艾轩方才古怪的言行,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现在想来,似乎压抑了太多不可言明的复杂情愫。霎时间,心底一种不祥的预感侵袭而来,让她只觉口中香甜的桂花糕都索然无味了。

    “不会的,一定是我想多了。”莫小七虽然嘴上这样劝慰自己,可手上却早已将吃了一半的桂花糕胡乱用牛皮纸扎好,快步朝还月楼的方向走去。

    “艾轩——”她飞奔进还月楼的厢房,昨日的欢声笑语还依稀回响在耳畔,如今却已是人去楼空。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无数张陌生或熟悉的面孔与自己擦肩而过,街头巷尾,水阁亭台,她苦苦寻觅多时,却始终没有看到那张她想看到的脸。

    “他一定是有什么难处才不说一声就走了吧......”

    像是被人当头浇下了整桶冰冷的雪水,一种强烈的失落感裹挟着恨意从头顶蔓延至脚心,莫小七只觉心仿佛被人硬生生用针扯出了一道细长的口子,雪水顺着血管灌进了那道口子里,没有深入骨髓的痛,却比痛更难受。

    “我呸,我管你有什么难处呢,艾轩你这个大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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