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兰兮扶着丫鬟行到醉花阴,遥遥看见一个婆子并个年轻后生从自家院子里出来,那后生面貌不甚详细,衣着也是寻常公子哥的样式,只是头上无冠无发,甚是奇特,心下正在诧异,那婆子早赶过来福道:“姑娘可回来了,姨太太正念叨呢。”

    兰兮见是她姨妈的配房孙胜家的,忙笑道:“妈妈好,这早过来可是有事?”

    “可不是吗,你姨妈因惦记你兄弟的病,偏前有人荐了这么个医生,说是侯门王府里都请去桥的,想来医术不差,索性差人请了来,这不才给你兄弟瞧过了。”

    “总是姨妈惦记我们,只是这差事不拘派给什么人也就是了,怎么到劳动妈妈过来了呢?”

    “不妨事,原是一家子,老婆子也常想过来看看姨太太和姑娘呢!姑娘快回吧,姨太太等着呢。”

    这二人说话时,那后生只远远的站着,如今见兰兮行过来,只一拱手,并不低头。兰兮不便看他,只一迳走过。

    进到正房,果见他妈妈在圆几旁坐着,几上摆着食盒,想是她姨妈着人添了菜色。

    他妈见她不免埋怨:“多早晚了才回来,一年大似一年,越发贪玩不懂事了。”

    兰兮笑着走到她妈妈身后,手臂环着他妈妈的颈子,撒娇道:“前还埋怨人家整天腻在家里,今才出去两个时辰,就招了这许多话说,可不敢再出去了。”

    她妈笑骂到:“才说你一年大似一年,又来耍赖撒娇,可还是小姑娘吗,快去好好坐着准备吃饭了。”

    一时丫鬟摆上饭菜,端的是他姨妈家送来的菜色很是不同,一盘干笋香菇糟豆腐皮,只闻得的麻油的清香,却不见半点荤腥在上边,又在边遭配了一圈菜心,看着便觉鲜香爽口。另一样青花满堂和气大碗里却是清水荸荠煨仔鸭汤,汤色清透,也不见油腻。

    “是了”,兰兮道:“如今四月里,若是在南边,可不是荸荠正好吃的的时候吗,不想在这里也能吃到。”

    “别说是荸荠,前两日我在你姨妈屋里,偶然说起那时候在南边吃枇杷,竞不想这里也是有的。”

    兰兮笑道:“饶是妈妈一把年纪,竟然也学着人家要嘴吃。”

    “我也是这样说,倒是你姨妈身边的人反倒安慰我,说果然姨娘见多识广,原来我们也少吃这个,权当他是个橘子,不想却是这么个名,记住了,也告诉旁人去。”

    “那是人家凑趣会说话呢”,兰兮越笑道:“我看着两样菜甚是清淡爽利,怕是丰胤也可吃得,让人留出些,待他胃口稍好时也尝尝?”

    “不必,原是送了两分来,给他留着呢。”

    “姨妈忒客气了,总在我们的事上用心,倒叫人心里不安,将来也不知何以为报”。忽然想起什么,又道:“我刚才要进来时,看见孙胜家的领个郎中出来,说是姨妈叫给丰胤瞧病的,可怎么说?”

    她妈妈摇摇头说:“我倒看不出有什么高明的,只说这病原是胎里带来的弱症,拖的时日久了,竟至阴虚湿寒,最怕春发万物,热气升腾,需得在凉而不阴,暖而不燥的地方养着,才得好转,又说忌用参茸燕窝之类,平素多吃些平和性甘之物,什么栗子,核桃,柿子的,饮食要汤粥最好。”

    “虽不见高明,也似乎有些道理,常听人说南粤之地众好煲汤,所以那边人虽体量不大,却骨精肉键,百毒不亲,许是这个缘故。只是这郎中我远远的看了一眼,竟十分与众不同。”

    “正是呢,此人原是莱阳郡王老太妃荐的,说是精通佛法,尤善医道,算是个寄名的居士,平时只在四方云游,可巧近日在京,就托了人请了来。”

    “怪道他那一身亦僧亦俗的打扮,原来是这个缘故。”

    “哎”,她妈叹道:“你姨妈为你兄弟的病可着实费了不少心,且不说每日里人参燕窝的调费,就延医问药一项就不知使了多少银子。”

    兰兮正要附和,她妈又道:“素常你往那边走动,可也该替你姨妈留心些个,这样一大家子,总有些力难从心的,一时顾不到,没的落了旁人闲话。”

    “妈妈难道是孔明子房吗,虽不出这院子半步,天下事却了然于胸,”兰兮打趣道。

    “可是我平日纵了你,和你说正经话,也这般嘻皮笑脸。”

    “妈妈莫恼,我只是疑惑妈怎么跟未卜先知似的,今儿去那边果然有事”,就把在朝云处的事说了遍给她妈妈。

    “朝云这孩子平日里看着很是稳妥和气,却不想也有这样的脾气秉性,到没看出来。”

    “妈说的很是,原以为不过是她姐妹间小性儿使气,谁知这里边竟有这些个嫌隙,听的看的我心惊胆颤。那催姨娘去时,到叫我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这个催姨娘我也知道些,原本也不是你姨父得意的,对你姨妈倒也十分顺服,只是不知为了什么要和他姐妹过不去,如今到让旁人拿了把柄。”

    “听妈的意思到像是为崔姨娘担心了。”

    “你不知道这府里的事,你姨妈才进府时,这里原本已有几个姨娘,其中朝云的娘最得脸,可谓炙手可热,你姨妈虽是正房嫡妻也难免受了冷落,倒是这个崔姨娘还算得上知尊卑,识大体,每每在你姨妈面前小心侍候,也算的上谨慎妥贴的。”

    “我听朝云的话里,这位姨娘却不是省事的,说是有位姓段的姨娘,因个小差错,被这崔姨娘磨搓的竟至香消玉殒呢。”

    他妈妈欲言又止,只叹道:“人人都说你姨妈是有福的,嫁得这样的人家,论家事,论人才都是一等一的,却有谁知道这些不过是浮光掠影罢了,若不得夫妻和顺,就算是公侯王府又有何益。”

    兰兮心下疑惑,不知妈妈为何有此一说。

    她妈又道:“倒是我和你父亲,虽非大富大贵,却是夫妻和睦,诸事顺遂,又有你姐弟二人承欢膝下,可不强过你姨娘吗,可惜你父亲终究寿数上差了些,说着不觉滴下泪来。”

    兰兮忙宽慰:“妈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说人家的事,自己到伤心起来,可是我不好,不该拿这些事来叨扰了妈。”。

    她妈忙收了泪道:“可是说呢,好好说话,我倒伤感了”,随即话锋一转:“虽说夫妻和睦重要,家事门第也是及要紧的,不过嫁到这样人家,总还是要有点心计手段才能辖治住下人,否则如何自处?那崔姨娘到底也还算有自知之明,否则也不会在你姨妈式微时凑上前去。”

    “若照妈这么说,若此事闹出来,姨妈必定为难,别个也罢了,不过一些金银古董,这府里原也不差这些,只是那放贷盘剥可不是小事。”

    可说的是呢,她妈妈看了看条几上的自鸣钟,道:时候还早,我前边去瞧瞧你姨妈,你看看丰胤,早点歇了就是。

    “妈是要将此事说与姨妈吗,只是朝云那边”,兰兮面有难色,她妈笑道:“不妨事,焉知她此番所为不是为了让你暗通声气呢。”

    兰兮待要再说什么,却也知说亦无益,只得忍住,由她妈妈自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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