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开门呐!

    妈!——开门呐!

    迎新的人们把新娘子家的楼道挤得满满的,只给新郎的通过留出窄窄的一条,天蓬和费齐侧身才从中穿过,给费齐的感觉是有点儿像西班牙奔牛节上公牛入场的小道儿。

    新郎倌周围的小哥儿们一个比一个声大,一个比一个赛脸,一个比一个不怕事儿大,在这种声音下,不再需要什么感觉,情绪也不需要刻意地调动。这叫声比“芝麻开门”的咒语还灵验,新娘家的防盗门马上就开了,人们一拥而入。

    建红的娘家能有一百多平方米,里面早已被各路宾客挤得满满的,这时又涌进迎新的人们更像一个乱轰轰的蜂房。

    费齐的伴郎地位使他能够占到婚礼中最中心的位置,比别人都看得清,看得多。新娘子被白色的婚纱包裹着,手里也拿着一大束鲜花,她盘着腿坐在床上,被一帮花枝招展的女孩子包围着,活像蜂巢里那个最大个儿的蜂王。天蓬元帅在费齐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找到建红的鞋,又费了好半天劲儿才给媳妇穿上。

    闪光灯在这一刻闪得费齐有些眼花,突然想知道这个仪式到底隐谕着什么。可能是女人从床上下来,她的男人要负责?还是表示男人要降低身份求女人成全?也许是当众召示这鞋是全新的而不是破鞋?或者只是一种善意的捉弄和为难,就像唐僧的第八十一难一样,只是为了凑个吉利数?

    天蓬在褶皱众多的婚纱中终于找到下手的地方,把他的建红抱下了床,给建红戴上白金的钻石戒指。闪光灯再一次闪得费齐眩晕,天蓬已经携建红去客厅,费齐见伴娘已经跟了过去,自己也赶紧跟在后面。

    在客厅里,天蓬的岳父、岳母被人安排坐在沙发里,二叔指挥新郎、新娘三鞠躬,两个人认认真真地行了礼,又是一通闪亮。正经事毕,有些宾客开始原形毕露,折磨起新人来。在宾客们的教唆下,然后在摄像、摄影的执导下,天蓬与建红做了几个非常规的亲热动作,客厅里年轻人叫起好儿来。

    然而,帮天蓬叫门的功臣们不依不挠,非让他把新娘子一直抱下楼不可。天蓬也来了兴致,对丈母娘喊了声“妈,我们走了!”俯身抱他的新娘,新娘子搂了他的脖子,他坚定的追随者立刻让出了一条路,同时挡住了新娘子的父母,摄像师先行一步录下这一幕,男主角像抢到了宝贝似的飞快下楼,一会儿就把摄像师甩在了后面。费齐和伴娘快步跟在后面,在建红的尖叫声中,小伙子们起哄地学着天蓬的声音、天蓬的口气喊:

    “妈!我们走了!”

    “妈!我们走了!”

    整个楼道里除了哄笑声全是这一个声音,灰黑的墙皮瑟瑟发抖。出了楼门,费齐跑在前面打开卡迪拉克的门,天蓬抱着建红猫腰就钻进了车,把新娘往座上一放就呼呼地喘着粗气,建红的伴娘也跟了进去。二叔在后面指挥着大家上车,费齐也进了车,见新郎喘得离用呼吸机只剩下一步了,笑了:“你倒是量力而行啊。”

    天蓬还在喘,只能摆手,不能回话。

    新娘出了新郎的怀抱,收起了脸上的笑,费齐关了车门,天蓬喘过了这口气,重新搂着她的新娘坐在一起,费齐就和伴娘坐在他们的对面。

    卡迪拉克里的空间不小,但对于新娘子蓬松的婚纱还是有些不够,对于新人的亲密举动就更是不够。建红不满意天蓬这种旁若无人,推开了他搂着腰的手,左右调整了一会儿才渐渐安稳,开始瞒怨天蓬:“你可真是耍活宝,你家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没羞没臊的,怎么还毛手毛脚的,抱人家下楼一点儿也不舒服。”

    “我不是怕你累着嘛,我不是怕你踩着你的婚纱吗?”天蓬一副汉奸在鬼子面前通风报信儿时的样子。

    “你得了吧你,更累疼,人家头发差点儿让你给弄乱了。”

    “我不是没有经验吗?下次一定改!”天蓬这句话可有点儿画蛇添足。

    “你还有下次啊?这回你有经验了吧?你用这经验干什么?”

    “我哪敢呐,我这经验留着给他们俩用,我再也不敢用了。”新郎急中生智,指着对面的伴郎和伴娘说。

    建红听了并不满足,在天蓬腰上找了一块儿最肉厚处狠狠掐了一把才解了气,然后抬头对伴娘说:“宁宁啊,你把镜子拿来,让我照照。”

    叫宁宁的伴娘一直瞅着窗外,尽量不去看他们两个,听新娘叫她才回过头从包里取出镜子和化妆品,要递过去,建红把天蓬推了起来,一脸讨厌地说:“你上那面去。让宁宁跟我坐在一起。”伴娘于是坐过去帮建红补妆。

    伴娘看上去是个很文静的姑娘,叫宁宁正合适。不知是刚才这一阵子忙的还是被新人过于亲热的动作羞的,脸儿红红的,一直坐费齐身边看着车窗外面,这会儿坐在对面费齐才有工夫看她。

    费齐就觉得“宁宁”这名字在脑子里,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建红很会选伴娘,但也冒了很大的风险。她今天像一朵盛开的大红牡丹一样刺眼,伴娘则像深山的幽兰,衬得建红更娇艳了,反过来也显得伴娘更清澈了。

    天蓬潇洒地坐在费齐旁边,弹弹衣襟,给他们介绍道:“这位美眉是小关,是建红的高中同学,在法院上班。”

    对面那枝兰花听天蓬介绍了她,就向费齐礼貌地点了点头。天蓬又转过身用拇指指着费齐介绍道:“这位帅哥叫费齐,在永华电脑学校教学,讲课绝对是一级棒,他是我认识的顶尖电脑高手!”

    费齐的课天蓬也就是七月份那天开车找他兜风时听过少半节,以天蓬的电脑水平也不会和真正的电脑高手有什么交往。理论上费齐应该说他是井底之蛙才对,但马屁不能说穿,费齐也还不能例外,何况拍马屁者从来都不是井底之蛙,所以,他只能一笑了之。

    伴娘听说费齐是顶尖的电脑高手也并不惊讶,只是笑了笑就又接着帮新娘补妆了。

    费齐一开始就惊异于她的清澈,现在更惊异于她的平和与安祥。他想不通这样一个姑娘怎么会做建红的伴娘,不知是建红身上的清澈、平和他没见过,还是这个伴娘像建红一样的性格他没有见过。不过这又说明什么呢,自己和天蓬之间又有多少相似的地方,不是也一样做朋友,而且还做他的伴郎。

    新郎不用补什么妆,他自己取了纸巾把脑袋和脖子上的汗擦了擦,对新娘子夸口道:“我说老伴儿,你看我的身子骨儿还行吧?一会儿用不用我把你抱上楼,刚才的经验可用得着了,保证不再弄疼你了,保证不弄乱你的头发。”

    他老伴撇嘴儿哼了一声,瞅都没瞅他一眼,只顾补她的妆。伴郎和伴娘却都笑了,不但笑他们夫妇的早衰更笑新郎的没趣。

    费齐这时也有工夫仔细看对面的兰花,她的妆化得很淡,淡得有些看不出来,但她给新娘子补妆却很在行,手法也很熟练。

    费齐觉得天蓬管他叫帅哥不大对头,有些溢美,大概也是因为没有别的什么好词儿。新郎才是真正的帅哥,而他充其量也只比身边的帅哥多一横,是新郎的一个“师哥”。不过,小关倒是一个真正的美眉,她的眉没拔过、没描过也没纹过,自然弯曲,不粗不细,不浓不淡。

    费齐对网络时代创造美眉这个词的人真是佩服:女孩子脸上最容易造假和粉饰的东西就是她们的眼眉,如果这个眼眉是真实的、美丽的,那么,这个女孩儿一定是真美。

    迎亲的车队里有了新娘子就像唐僧的行囊里有了真经,浩浩荡荡地又转了二十多分钟才回到了青云小区,费齐和小关帮着新郎、新娘再次整理了一下,等新郎挽着新娘钻出大卡,前方顿时鞭炮声大作。

    小区的楼房将鞭炮声聚拢在一起然后再放大,震醒了小区里所有还在睡懒觉的人们。鞭炮也长得出奇,仿佛越长就越能彰显新家庭财力的雄厚,新人爱情的持久。

    伴郎笑了,他又想起了天蓬元帅每当看到人家结婚的车队、听到迎亲的鞭炮时必定要说的那一句名言:

    “唉,又少了一个姑娘。”

    他说这句话时仿佛秋天时数着窗外长春藤所剩不多的叶子,费齐想起了“一片飞花减却春”的诗来,这回轮到他自己就是主角了,他自己就干了这样一件蠢事、坏事、煞风景的事,大概他今天不会再有这种感叹了,何况新娘子早已不是姑娘,这变化也不在今天。

    好不容易鞭炮燃尽了,他们四个跟着摄像机上楼,楼道里黑乎乎的,估计摄像机也记录不下什么。

    突然伴娘呀的一声,扔下新娘子,一下躲在费齐的身后,费齐这才看清原来楼门口埋伏着四、五个好事的小子,一手拿着彩纸往新娘身上扔,另一手抓了彩纸、玉米花还有各种杂粮和沙子之类的东西来打伴娘,这正是小平同志一再反对的“一只手软,一只手硬”工作方法。

    费齐忙拿皮包掩护着小关上楼,他自己也身受其害。后面的坏家伙对逃跑的猎物兴趣更大,对站错队的费齐也怀恨在心,跟在后面穷追不舍。直到他们跑到二楼半时,新娘子才反应过来,忙出来制止:“行了!行了!意思一下就行了!”

    她见效果不明显,就转而对身边的新郎施加压力:“你赶快叫他们别打了。”

    天蓬挨了掐,只好在后面假惺惺地嚷嚷:“可以了!可以了!”,坏小子们只当没听见,继续追打。没想到新郎喊过几声后突然转为真诚地叫喊,“救命啊!收——兵!”

    新娘子的声音尖厉而且权威,既然有女主角出了面,加上后台老板已经受到了威胁并且发了话,这帮小子也就不敢再造次了,把手背在身后靠在楼道边上等新人上来,这时费齐他们俩已经跑到了四楼半。

    费齐这时才想起一早出门前好像见到有人在预谋这场闹剧,只记得当时天蓬好像提醒他们千万不要伤到新娘。他当时根本没有当回事,因为向来只有打伴娘的,没有打伴郎的,也就没在意,没想到这帮家伙预谋的结果这般厉害,竟然殃及池鱼。

    小关虽然早就知道当伴娘有这种危险,但也没见过用沙子打的,仿佛三十多年前武斗的升级。她抓着费齐的胳膊呼呼地喘气,费齐见她清澈的眼睛里有些怕,心里有些惭愧,又见她的胸一扇一扇地,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马上移走了目光,安慰她说:“没事了,新娘子都发话了。咱们的伟大领袖说了,只要文斗,不要武斗!”

    伴娘乐了,费齐看见清澈又回到了她的眼睛里,但她也撒开了紧紧抓着他胳膊的手。

    男女主角这时也在那帮坏小子的簇拥下上来了,新娘拉过小关:“伤着没有?”回过身来恨恨地评价身边的那些男人:“你们也太野蛮了!”又转身揭露身边的天蓬道:“肯定都是你的坏主意!”

    “冤枉,冤枉,这可不是我的主意,这都是他们自发的,不信你问费齐。”

    新娘也没真的问费齐,挽着伴娘进了新房。

    天蓬把建红接进了新房,时间才八点二十,婚礼的一个重头戏就算告一段落。

    费齐心里觉得现代的男女、恋人交往这样频繁、张扬,甚至床都上了,孩子都怀上了,还弄这么一套明媒正娶甚至带有原始抢亲色彩的仪式,仿佛用大个的坛子装了波尔多的新葡萄酒,滑稽倒是次要的,为什么现代中国人对仪式的创新能力如此低下呢?

    接下来就是一波波的宾客上楼来参观新房,赞叹,随礼,天蓬嘻嘻哈哈,打打太极拳,最后费齐收银记帐。这些宾客既像是赞助他们的小日子,又像是在购票参观或者是在买饭票。大概过了一堂课的工夫,二叔开始各个房间张罗去饭店了,新娘子这时已经把白色的婚纱换成了一套旗袍,时刻挽着天蓬。有人说外面又下了雨,虽然不太大,可也不能浇了新人,大家临时只凑了几把伞,费齐和伴娘选了两把大一些的伞为新人打着,大家再次上了车,这回车队不再遵守等级制度了,也不再兜圈子,出了小区直奔饭店。

    婚礼的酒席摆在了白鹤宾馆三楼的大厅里,这之前的几天,天蓬说一些重要的客人已经由他父母领衔小规模地宴请过了,这样既可以缓解一下来宾过多的压力,又照顾到了一部分头面人物的隐私、面子和有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今天的宴会只是婆家和娘家的“普客”与天蓬的同事、朋友在一起招待。普客这个词是费齐发明的,这些客人是一些外围的、不重要的、出手不阔的、平时不大用得着的,有别于贵客、豪客和vip。其实,这种宴会才是主流婚礼的主要就餐形式。

    费齐、小关衬托着天蓬夫妇最后来到大厅,天蓬还是那身装束,建红身上的旗袍红通通的,说不清是她身上的颜色刺眼还是她的线条更刺眼。

    大厅的前面摆着一个巨大的充气儿双喜字,他们四个加上司仪站在前面也没能挡住这个喜字。喜字的上方悬挂着“马天朋、龚建红百年之禧”的红色横幅。已经坐下了三百多人的大厅里乱哄哄的,三十多个大圆桌上早已摆好了几样凉盘儿和碗筷杯勺,穿着整齐的服务员正在迅速地上热炒。

    费齐站在台上,远远的看见好像上的是一些诸如扒猪脸、四喜丸子、红烧排骨之类的菜品,与天蓬的千禧宴有天壤之别。但就是这样,有些嘴急的客人已经开始动筷儿了。

    四个人的小乐队反复奏着震耳的婚礼进行曲,大厅中铙钹和定音鼓的声音最是异常的突出刺耳,不时还夹杂着啤酒瓶倒地暴裂的声音。

    司仪拿过话筒吹了好几下,扩音器里发出了尖锐的噪音,大厅渐渐静了下来,大家都等着听他说什么。

    红灯高挂,彩旗飘扬

    红花绿叶,鸳鸯成双

    欢声笑语,宾客满堂

    婚事新办,喜气洋洋

    这几句诗背完,大厅里就不那么静了。费齐不知道天蓬是从哪里请来的这个司仪,把三流的相声演员、三流的二人转艺人和三流的诗人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今夜洞房,灯烛辉煌。

    郎才女貌,自由恋爱。

    不用介绍,大家愿意。

    新娘大方,新郎勇敢。

    新郎有道,新娘顺从。

    龙飞凤随,相濡以沫。

    茶盘圆圆,生活甜甜。

    茶盘四方,金银满堂。

    二人相敬,子旺家盛。

    费齐站在台上,看下面的宾客有些老成懂行的还能听进去,并且听得津津有味,有的没听出什么味道的开始悄悄地抓“收入”了。费齐想,以一场盛大的宴会开始一个两个人一生的□□生活,不但充分证明了“食色性也”的正确性,同时也生动地诠释了这一命题。

    司仪很是敬业,虽然已经看见了下面宾客有些不太关注他了,但还是不改仪式的程序,只是换了七言,试图唤回听众:

    婚姻双方是情爱

    家庭美满发大财

    新娘捧茶来相敬

    亭亭三八龚建红

    新郎有才高八斗

    魁魁才子马天朋

    新郎新娘意相合

    鸳鸯水鸭成一塘

    下面宾客哄的一下,司仪又重新揽回了听众。建红掐了天蓬一下,天蓬动也没动。费齐能感觉到小关好像正在憋着不乐,就对天蓬说:“这个说法挺有趣,话粗理不粗。”天蓬也不吱声。

    新娘新郎相恩爱

    良辰吉日上武台

    红花并蒂相映美

    海燕□□试比高

    婚姻自主情如海

    洞房花烛分外明

    英雄比武日日新

    真枪实弹风云台

    新娘在一边掐天蓬:“这都什么破玩意儿?”

    “小点声,现在都这样。”

    费齐听了直乐,在天蓬耳边问他:“这家伙背的东西没给你看看呐?”

    天蓬被建红刚数落完,正哭笑不得:“看了,我还给他改了呢,大概是时间短,没背下来,还是用的原词儿。”

    “可能是这套词儿太熟了吧,等结帐时扣他工资。”费齐开玩笑道。

    “唉,是我们同志介绍的,钱我都付了。”

    “你傻呀?”建红又掐了天蓬一下。

    “那就听着吧,也挺有趣儿的。”费齐只能这样调解。

    “教训呐。你一定要记住。”天蓬小声教导费齐,费齐不知道是让他记住不要先付帐还是不要雇司仪。

    三合一的司仪又请天蓬单位的领导上台宣读他俩的结婚证书,这位尊敬的领导把结婚证书上除了大红章以外的汉字都大声地读了一遍之后,三合一又请上天蓬和建红的父母来,让四个家长在椅子上坐了,高声喧唱道:“向父母敬茶!”建红用两杯茶从天蓬父母那里换了一个大红包。司仪问里面装了多少钱,老婆婆自豪地说:“一万零一块。”司仪兴奋地高呼:“万里挑一的好媳妇!”天蓬也向岳父、岳母敬了两杯茶,他岳父站起身拉过建红的手交到天蓬手里。司仪马上呼吁下面的宾客:“各位亲朋好友,让我们热烈欢迎新郎新娘热烈拥抱,激情热吻,让我们祝福他们早生贵子,白头携老。”说完冲着台下直打手势,号召群众起哄。这个司仪终于把这个婚礼仪式搞得足够热闹和搞笑。

    待新人被他摆布完毕,他又问了他们诸如你爱他不爱,你爱她不爱,是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之类的超级问题。十多分钟后才说出台下客人明显最爱听的一句话:“新郎、新娘非常感谢众位宾客的光临,他们为大家准备了薄酒素菜,为了进一步表示他们对诸位的感谢,下面,我们伟大光荣的新郎和永远正确的新娘将给大家挨桌敬酒,大家可劲儿造吧!”

    在乐队的伴奏声中,天蓬的酒量又派上了用场。伴娘小关双手托着一个方盘,上面放着四个酒杯,每到一桌,建红倒酒,天蓬喝。费齐一只胳膊挟着那只皮包,一手拿着一瓶喜酒备用。天蓬有的桌一杯,有的桌三杯,有的个别人还要单独喝一个,尤其到了乔三那桌先跟乔三连干了三杯,又敬其余骑摩托开道的哥们三杯。虽然他的酒杯要比客人们的小得多,尤是如此,等到敬了一圈下来,也足喝了有一瓶半,天蓬毫无醉意,要不是建红在身后掐他,费齐估计他还能喝上一瓶。

    唐大记者和天蓬的一个亲戚在一边不停地照相,记录下天蓬跟客人们举杯的历史性画面,闪光灯把男主角旁边的费齐晃得好难受。

    大厅里除了乐队另有卡拉ok设备,有些声音条件好、胆大的客人喝了几杯酒后,鱼贯地上去献歌,头一个上去的小伙子先表态道:“今天是天朋大喜的日子,我要先唱一只《太阳最红、□□最亲》,祝他们生活幸福美满。”

    第二个上去的是个大高个:“各位亲朋好友,我在这里祝福新郎今后事业有成,新娘青春永驻,我在这里献给他们一首《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

    过了一会儿有人上去唱《我心依旧》,后来又有人《唱只山歌给党听》,过了一会儿又变成《糊途的爱》了。

    送走一拨拨最外围的宾客,他们又回到新房,唐云东忙着给天蓬夫妇和剩下的客人在小区里拍照,伴娘小关手里拿着两件建红的道具上衣,见费齐身边没人就走过来。

    “早上刚才多亏你了,谢谢你。”

    小关说得很轻,但费齐还是听到了。她笑得很淡,很得体,像她美丽的眼眉,费齐看了很喜欢。

    “我早上听到他们策划了,没想到他们还真下得去手,你以前当过伴娘吗?”小关的眼睛很好看,费齐有点儿不敢看。

    “没有。这是头一回。”她摇了摇头。

    “一般人还真不敢请你当伴娘。”

    “为什么?”她的眼睛大了一下,好像也亮了不少,似乎已然明白,但还是落实了一下问他。

    “怕你暄宾夺主。”费齐觉得她今天就有一点儿这个意思,虽然看得出她穿得尽量很朴素,妆也化得很淡,几乎看不出来,但建红请她做伴娘的确是有些冒险,有些过于自信。

    “谢谢你,你夸人不露痕迹,厉害。”她虽然在谦虚地谢他,可是能看出她也很高兴。

    见她能听出自己的话外音,费齐觉得她也挺厉害,非同一般。

    “你以为伴娘是好干的活吗?当完陪衬人,再当化妆师,还得当半拉儿丫鬟,关键时候还得当挨打的替罪羊,听说在南方,现在有些女大学生课余出去做职业伴娘呢。”费齐说这话有讨好的成分,但他突然觉得伴娘这一行虽然不常有,但有这种境遇的人好像大有人在。

    小关笑了,把长发向后扬了一下:“有什么办法,建红找到我,不好推辞。伴郎好当吗?”

    “比伴娘好多了,当完陪衬人,我就只剩下出纳这一个兼职了。”费齐扬了扬手里的包给小关看,他想,如果伴娘再干一份出纳的活,她的境遇就更糟了。

    费齐手里的皮包已经满满的了,礼单也足足记了四、五页,“你看,如果再装下去就有携款潜逃的价值了。”

    小关看见费齐的包,又想起被这个包挡住的沙子,就接着费齐的话笑着说:“用这么贵的包挡沙子我也值了。我也干了半天的出纳了,不过你还是个兼职的保镖呢!”

    费齐听了前半句替她难过,听了后半句就别提多受用舒服了。但一想到高大、威猛、萧洒的戴着墨镜的职业保镖,心里多少有些惭愧。他俩正聊着,新娘在那边喊:“宁宁,齐哥,过来照像啊。”

    费齐突然间想了起来,一边走一边试探着问小关:“你是叫关东宁吧。”

    “你怎么知道的,是建红告诉你的吧。”

    “是我猜的。”

    关东宁惊奇地看着费齐,想说什么,但是她一下子成了一些女宾们竟相合影留念的对象,费齐好像也在人们的建议、耸勇下和她照了一张。

    这一天下来把费齐累得够呛。

    傍晚,他们又把天蓬夫妇俩送到火车站。在候车厅里费齐的困意一遍遍地冲到脑子上,眼睛也生涩得像上了锈。他是盼着这两个人快点儿走的,他也知道作为一个送站的人理应依依惜别才对。

    实际上他是作为一个力工来送站的,天蓬两口子的行李比普通旅客的行礼至少多上一倍,没有他是不行的,而关东宁大概才是真正的心灵送站者。直到看着火车驶离车站,他做为伴郎终于下岗,他才和小关一起从站台里出来。

    “我看你好像挺累的样子。”小关问他。

    “嗯,我昨天晚上没睡,被抓了壮丁,打了一宿麻将。从昨天中午到现在只吃了两块糕点,喝了一肚子茶。你呢?宴会上你好像也没吃饭。”

    “是,我也只是吃了点儿零嘴,不过我比你强,昨晚我睡得还行,我们没敢熬夜,聊到一点多就睡了,怕熬了夜今天就没模样了。可是今天早上起来一看,至少老了两岁。只有建红不怕。”

    “可不,她已经嫁出去了。”费齐和小关都乐了。

    “要不,我请你吃饭吧!你想吃点儿什么?”小关仰着脸儿看着他。

    费齐听了非常高兴,心跳得有些厉害:“好哇,上车饺子,下车面,咱俩刚从站台里出来,就算是下车吧,我看就到对过吃加州面吧。”

    她同意了,两分钟后,两人在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窗外就是齐站的老楼和站前大街。费齐点了加州鸡、加州牛肉,问小关要什么。小关说来两个清淡一些的,她点了红油肚丝、红油海带丝。费齐觉得此刻他好像无师自通,并不是想起了天蓬曾经传授给他的《葵花宝典》。他问她要不要酒,她说可以喝点儿,费齐就又要了两扎啤酒。

    费齐掏钱买单时,她也掏出钱来说:“好像是我请客,你怎么掏钱?”

    服务员虽然见两个人都掏了钱,但还是收了费齐的,费齐说:“你看看,她收我的,不收你的,天意如此。你能有这个提议就足够了,叫你买单我能吃得下去吗?”

    “那有什么吃不下去的?你付帐我就能吃得下吗?”

    “你是女权主义者吗?”

    “不是,我是无政府主义者。”

    “你是指在家庭范围吗?你是希望家庭里没有暴力,没有家长吗?”

    “对呀,你悟性挺高嘛!”

    “我就剩下这点儿优点了。”

    扎啤端来了,美丽的无政府主义者端起杯子:“来,为你的悟性干杯!”

    “好,无政府主义万岁!”

    他们俩个都喝了一大口,笑了,都夹了菜吃了,费齐望着她说:“你的无政府主义能实现吗?”

    “能,要是实在实现不了,就退而求其次,就改女权主义!改独身主义。”

    费齐笑了。他真是喜欢上了这个无政府的家伙。

    “你笑什么?”

    费齐没说他喜欢无政府主义者,而是说:“共产主义实现不了,就退而求其次,就改帝国主义!”

    小关也笑了:“我想起来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费齐来了精神:“你是不是接到请柬了?”

    “是啊,有什么关系吗?”

    “有啊,所有的请柬上,姓关的只有两人,一个叫关东,一个叫关东宁。关东我昨晚见到了,还一起打了麻将。”

    “请柬是你写的?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我写得心烦,所以,每写一个名字我就琢磨这人会是什么样的,我一看到关东,就想这人一定是个关东大汉,后来又看到关东宁,我还以为抄重了呢,我就想这个人是个什么样呢,结果把宁字下面的丁字写出了头,只得又写了一遍,所以就记住了。”

    “那关东到底什么样呢?”

    “别提了,整个一个扒猪脸儿。”

    关东宁乐了:“你这人嘴也不留点儿德,你当初把我想成什么样了?”

    他们俩个出来时,天已经黑了,费齐要打车送小关回家,但她说:“这不就是汽车站吗,还是坐公共汽车吧,很方便的。”

    坐公共汽车也有好处,就是等汽车半天不来,汽车来了以后半天不开,开了以后半天不到。费齐喜欢时间过得慢些,第一次觉得公共汽车比出租车好些。

    没想到关东宁的家竟然离永华电脑学校不远,费齐告诉小关他没有假日,如果有空就请她去学校坐坐。

    小关答应去听他“一级棒”的课,说她想象不出费齐当老师时的样子。费齐马上说自己的课根本够不上新郎所说的“一级棒”,让她不要当真。他认了她家的门,没好意思进屋就告辞了,所以费齐到家以后怎么想怎么后悔。

    费齐琢磨等天蓬回来让他在中间给他们撮合一下应该不成问题,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像钱芳一样有了男朋友。

    看样子她不像有男朋友的样子,为什么吃饭时不问问她呢?如果真的求天蓬从中撮合,是不是到时自己又变成了一只大熊猫?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而不总是变这几种倒霉、可怜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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