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找不到?”十三的脸被边疆的风沙磨砺得黝黑粗糙,因伤尚未痊愈,薄唇苍白得厉害,言语间也有些气凑,皱眉向地上躬身候着的人问道,“我一向贴身揣着,怎么便不见了?”

    候着的这人叫李应,在汝南王府时便一直侍奉十三左右,这次汝南王得知十三自请戍边,便命他跟随左右伺候。他见十三伤势沉重时仍捏着一个绣件不放,取下来一看,见是个香囊,针脚虽不甚均匀,但料子看上去却是好的,便明白必是他家主子心尖上的人送的。

    他也是个伶俐人儿,想到十三常年在宫中,那相熟的人定然也是皇亲国戚,便冒险命人将香囊送到石得一手里,让他辨辨是否知道来历,说不定能救十三一命呢。他本以为十三找寻不到,懊恼一阵子也便丢下了,不成想他命人将素日常走的路反反复复找了几遍,整个军营几乎都翻过来了,却仍是不放弃,情知瞒不过,便吞吞吐吐回道,“殿下,是小人莽撞,命人递给宫里伺候您的中贵人了。”

    “荒唐……咳咳……”十三闻言便有些激动,浓眉一竖,难免牵动伤势,不免气凑咳嗽几声。

    若香囊到了石得一手里,他必是会想办法递给滔滔。十三到边疆之后,只命人暗中打探滔滔消息,并未写信回去,就是怕被那好事之人发觉,传到皇上耳朵里,对她不利。且他明白,老七虽忌惮自己,并不会伤害滔滔。

    不想老七一伙儿如此按捺不住,自己在边疆方有所建树,他们便要痛下杀手。此番滔滔见到这香囊,知道自己在外面受苦,必是会拼命想办法救自己。她一个弱女子,被褫夺郡主封号,皇后又被禁足,她能想什么办法呢。十三想到这儿,心中一凛,一股寒意涌上来,那傻丫头不会去求皇上吧?

    他胸口一阵发堵,愈发气凑,强撑着提笔修书一封,递给李应道,“快马加鞭传回去。”不能再等了,不知是否来得及?

    李应见十三听了自己的话,面上神色变了又变,心下已是惊惧不已,此刻见他有吩咐,忙接过来脚不沾地便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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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滔滔亲自托着填金茶盘,上面摆着一只白瓷釉下彩绘婴戏图茶盏,那孩童憨态可掬,栩栩如生,十分可爱。

    女官儿轻轻掀起打磨得光可鉴人的珠帘,发出一阵清脆细小的哗啦声,在静谧无声的大殿中清晰可闻。地上四足八龙青铜冰鉴里存着冰,满室里沁凉舒适。

    皇上正向后靠在椅背上阖目休息,面上看起来略有些烦恼。他面前御案上摊着几份奏章,滔滔眼尖瞅了一眼,仿佛是韩琦递上来的,心中一动,莫非是十一哥收到自己消息,有所动作了?

    她将茶盏轻轻放在御案上,刚想退到旁边,不想皇上忽然睁开眼说道,“过来,替朕揉揉。”

    滔滔不防备,吓得一抖,旋即回过神躬身行过礼,绕到皇上身后,在他印堂、太阳、百会几个穴位上时轻时重按着,也不出声。见他卧蚕下略有些乌青,便又向睛明、攒竹穴上按几下。

    她身上极淡的香气幽幽散出来,皇上眉头渐渐舒开,忽然将手抬上来握住她的,向旁边一拽,一旋,滔滔已是仰面躺在他怀里。

    “这会子怎么不泼辣了?嗯?”看她乌黑瞳仁似小鹿一般,湿漉漉像受了惊吓,耳根红得似要烧起来,两颊也是绯红,皇上不由起了玩心,轻笑着调笑道。

    滔滔心中清楚终是会有这样一天,也暗地里下了几百几千次决心,但看着皇上双唇越凑越近,终是忍不住将头一偏,抬手一挡。

    皇上的唇落在她腕上,不由抬头一看,见她手腕上绑着根红绸,愣愣盯了片刻,直起身子长叹一声,有些负气地撒开手道,“怎得这样不巧!”

    滔滔面上已烧得滚烫,只微微偏着头,心下却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次葵水来的真是时候,又能拖延几天。

    “官家,您先喝点茶吧,半日未见您用茶,嘴都起皮了。”

    皇上无奈的将茶盏擎在手中,轻啜一口,见这茶具甚是精致,便多看几眼,待看到那孩童时,不由心中一动。这些日子去皇后那里多一些,已是有几日未去柔仪殿了。

    且今早韩琦上疏直言后宫有贵人与前朝大臣多有往来,置喙朝政。他虽未明言,但言语间或多或少指向张贵妃和王拱辰。

    皇上心中有数,张贵妃仗着这些年自己对她的宠爱,大臣们的东西也没少收,可这次韩琦所言之事不同,那王拱辰,已有不少大臣说他与夏竦交好,多次对新政发难,皇上不免有些介怀。

    他心事重重又用几口,便将茶盏一放,道,“朕去看看贵妃和公主。”

    乳母刚喂完奶,小公主在襁褓中睡得正香甜。粉嘟嘟的小脸儿上,绒绒的胎毛还未完全褪干净,眉眼依稀有张贵妃的样子,将来定是个美人胚子。

    张贵妃身着家常白地云纹织金缎褙子,梳着堕马髻,比寻常时候素净许多。她将女儿接在怀里亲几口,看她睡得沉,便递到乳母手里,命带下去好生伺候着。

    “娘子,已送过去了。那郡主也没起疑,便接了。奴婢打听着,当差的说她瞧着好看,当即便命摆在屋里了。”锦娴见张贵妃坐在美人榻上与对面贾婆婆吃茶,便上前回道,顺便将手中琉璃莲花盘放到小几上。

    贾婆婆在对面陪坐着,不明白张贵妃为何快中午了才打发人来请自己入宫,便问道,“娘子可是为了那小丫头烦恼?”

    张贵妃叉块瓜,半晌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也不全是她。若不是老七当初妇人之仁,非要留她,现在也不会被她钻了空子。不仅她自己落得个毫发无损,现下稍微撒个娇,连皇后都让她救了。经了上次那事,她们必然防范的紧,想再下手也是不容易。”

    “那小丫头足有一万个心眼子,模样儿又是一等一,又通诗书,官家宠着她也不奇怪。”贾婆婆附和道。

    “谁让咱们受制于人,眼下也只有老七可用,这件事也只能依着他,不能硬来。”

    “说来也奇怪,官家巴巴的将她从御药院迁出来,只为了在御前说说话儿?也没听说她侍寝啊?”贾婆婆道。

    “想是官家心里挂着皇后,不方便。将她一撂这么些天,总得热乎热乎,没个先撇了皇后去偏殿的理儿。”张贵妃想一想冲锦娴一挥手,又向贾婆婆说道,“今日这样急急请妈妈进来,也不是为这件事。”

    不多时锦娴小心翼翼捧出来一个红釉圆肚莲花口梅瓶来,轻轻放在张贵妃面前的小几上。

    贾婆婆也是见多识广的人,见这梅瓶底部刻着莲花座纹,瓶身是折枝水莲花,釉正胎薄,不禁眼前一亮,道,“莫非这是定窑红釉瓶?”见张贵妃点点头,便接着叹道,“那可真是难得。以往只听说定窑瓷器难得,且多是白釉,有那绿釉和紫釉便是珍品了,这红釉便称得上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了。”说着咂咂嘴。

    张贵妃恋恋不舍掏出绢子来轻拭瓶身,那瓶身早被擦拭得光可鉴人。“妈妈有所不知,今日前朝递过话儿来,说素日与夏枢密和王大人不和的那个韩琦今早忽然发难,说后宫有人与前朝官员多有沟通,收受贿赂,左右朝政,明里暗里指向我。”

    贾婆婆吃了一惊道,“怎得如此突然?那韩琦靠着的十三不都已经倒了?那十一也不成器,他韩琦一个人势单力孤便敢如此?”

    “不只这一件,那十一忽然又将官家遇刺之事拿出来说,要求严查当日值班侍卫。我总觉得这两件事跟那个十三和这小丫头有脱不开的干系,不然凭韩琦和一个不成器的十一,怎敢如此行事?”张贵妃尖尖的柳眉蹙在一起。

    “官家怎么说?”贾婆婆担心问道?

    “听说官家当时也没表态,看上去倒是不十分相信他二人的样子。可我之前收过那文彦博的灯笼锦,官家已是不悦,怕就怕再被他看到,便不好了。”

    她又上下瞧了这梅瓶几眼,左看右看舍不得撒手,道,“别的还罢了,这个瓶儿我实在喜欢得紧,妈妈且先帮我收好,待过了这阵子再悄没声儿地拿进来罢。”

    正说着,忽见锦娴火急火燎得进来,还未开口,皇上便快步走进来。

    这几日皇上甚少来柔仪殿,且已将近午膳时分,故而张贵妃等人未防备,见他忽然进来,已是藏不及,只得闪身挡在那梅瓶前面,躬身行礼道,“陛下万岁。”

    因她身着淡色褙子,那瓶儿又是红彤彤的分外打眼,在她二人间若隐若现,皇上好奇问道,“那红彤彤的是什么稀罕物儿?”

    张贵妃心跳得擂鼓一般,暗道不妙,正斟酌如何说才好。皇上见她神色躲闪,心下生疑,上前一看,竟是一个名贵的定窑红釉梅瓶,不由沉下脸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张贵妃早慌张得不得了,情知瞒不过,只得吞吞吐吐道,“是……是王大人送臣妾的。”

    皇上今早本是将信将疑,此刻将韩琦所奏果然不虚,想来这丑事已是传到外朝,自然是怒不可遏,又想到之前她收灯笼锦时,已警示过她一次,不想她仍是未记在心里,不由气得怒目圆睁,扬起手中玉斧将那瓶儿击得粉碎,怒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私收贿赂,不要私收贿赂,你只是不听。”

    张贵妃见皇上动怒,早唬得腿酥脚软,带着满屋子的丫头婆子乌泱泱跪了一地。她颤声儿说道,“妾知道错了,陛下且恕臣妾这一次吧。”

    皇上自顾喘着粗气,看张贵妃满面泪痕,面无人色跪在地上。不知哪个伶俐的,抱着哭哭啼啼的小公主进来。皇上待要发火,见了公主顿时也心生不忍。

    他见到贾婆婆,少不得又想起那贾昌朝来,心下愈发不悦,奈何她是张贵妃的乳母,又是杨太妃宫里的老人,只怒哼一声,甩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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