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延福宫回来,秋意渐浓,微风习习,拂在面上清凉舒爽,碧空深邃幽远,偶有鸿雁南飞,在湛蓝如洗的空中留下一行身影。

    随着十三和滔滔的婚期日益临近,宫里与汝南王府上上下下也开始忙碌。因皇上发过话,此事皇后做主,故而皇后与王府议定,滔滔以皇宫为娘家,从坤宁殿上轿。

    皇后这样安排自然有她的打算,她想着滔滔若从高家出嫁,那嫁到王府实打实算是高攀。若是从皇宫,以自己养女的身份出嫁,那就算是门当户对,王府的人看在自己面子上也会敬她几分。

    她唯恐滔滔从小在宫里娇惯着长了这么大,又没些城府心胸,乍一嫁过去给别人做媳妇儿,再受委屈。想着身边若有个惯常伺候,知根知底的人,也放心些,便将知画和木荷指给她,命她二人一同跟过去照应着,又想着十三是个稳重的,看这情形,对她又极好,便将那担忧之心稍稍放下一些。

    至于滔滔,她的一应嫁妆等,自然有太常寺的官员按规矩去采买,她只管命人收拾自己素日喜欢的随身物件即可。

    这日一早用过膳,她便开始忙碌,嫌碍事,便将钗环卸了,只用一根素银簪子将青丝松松挽在脑后,换上家常芙蓉撒花窄身褙子,指挥丫头们将十三送给她的书信、字画并小玩意儿都整整齐齐收拾在箱子里,又亲自将那一琴一笛用红绸布裹好,单独放在金丝楠木雕花盒子里。

    待打开梳妆台的各个抽屉,看到躺在下层的皇上赏赐的那块玉佩时,她心中忽然泛起一阵内疚和酸楚,自己一次又一次利用他的宠爱,虽是不得已,却是实实伤了他的心。

    伸手将那玉佩握在掌心,定定瞧着,上好的羊脂白玉泛着温润光泽,流云百福纹路清晰顺滑,消逝在赤金边框下,隐隐带了几分肃杀,她心中忽明忽暗,酸甜苦辣,说不上来什么滋味,不由叹口气,低头想了一回,起身将它塞在箱子最下面。

    方一起身,便觉面前站了个人影,细一打量,竟然是皇上,她心下惊骇,强撑着行过礼,又拿眼向他身后一瞥,竟无人跟着,登时想起那晚的情形来,难道他又要欺负自己?

    “你别怕!”皇上似觉察出她的紧张无措,出言安抚道,“朕只是想来看看你。”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儒雅中透着威严的表情,双眸也是平静无波,只在滔滔抬头与他对视时,最深处的伤痛和不舍一闪而过。

    “你这一去,后宫再无人敢跟朕置气,再无人可同朕论诗书,谈朝政,议家事。”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皇上已上前将她揽在怀里,附耳说道,“以前觉得你像她,今后怕是看着她像你了。”

    滔滔整个人被他紧紧抱着,一动不敢动,唯恐逗起他的气来,也无瑕思索他说的“她”是谁,只通身僵硬杵在当地。

    许久,皇上微微低头认真看着她的眉眼,仿佛要将她每根毛发都记在心中一样。他轻叹一声,向她额上轻轻一亲,旋即松开手臂,道,“十三是个好孩子,你跟着他总不会受委屈。”说罢也不多做停留,打量几眼地上的箱子盒子,眉目一沉便转身离去。

    她虽松了一口气,但心里却泛起一丝淡淡的哀愁,如同六月里常喝的莲子茶,荡着浅浅的苦涩,静静在窗阴下坐了一会子,才强撑着唤人将箱子理好。

    ……………………………………

    天尚黑着,隐约可见一两颗星子,东方模模糊糊透出一片青白,坤宁殿已是进进出出,分外忙碌。各宫娘子,瑜柔,并李氏,都齐齐在滔滔殿内站着。

    她身着大红吉服,戴凤冠披霞帔,正恭恭敬敬听候皇上和皇后教导。

    皇上换上窄袍,戴着紫金冠,将手背在身后,清清喉咙,向她嘱咐道,“敬之、戒之。夙夜无违舅姑之命。”说罢便不再开口,目光清亮,微笑看着她。

    诸人都有心瞧着,且看皇上和滔滔现今是个什么情形,却不想他如此冷静,滔滔也像没事人一般,因此个个都是纳罕,莫非素日竟是会错了意?

    皇后紧接着替她理一理凤冠霞帔,说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尔闺门之礼。”她膝下并无子女,将滔滔养了这么多年,一朝出嫁,心中也着实舍不得。

    滔滔忙躬身领了帝后教导,一时王府的礼官送进大雁来请上车闱,她才与众人依依作别,同李氏一起上车,迤逦出了东华门。

    这桩婚事传到东京城的百姓耳中,那便成了一桩美谈。因她二人身份特殊,所以众人皆言,这是,“天子娶妇,皇后嫁女。”

    且本朝尚未有公主出嫁,滔滔虽是郡主,但总归是从皇宫出嫁,用的又是半付公主的仪仗,故而从东华门外到汝南王府这一路,都被看热闹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

    不多时到了汝南王府,依例要拜姑舅,侍奉公婆用茶。大堂里已是熙熙攘攘站了许多人,都等着一睹新娘子的芳姿。

    十三家里人丁兴旺,汝南王并王妃端坐堂前,左侧是他的三房侍妾并五个未出阁的女儿,右边是十六个年岁稍长的儿子并六个还未留头的小儿子,再加上丫鬟小厮,礼官婆子,那大堂虽大,竟也是再无落脚之地。

    人多了便热闹起来,在诸人的起哄声中,十三俊脸通红,用喜秤将滔滔盖头挑开。她双眸含了一丝羞怯,水汪汪泛着光泽似凤冠上的珍珠一般,盖头遮得久了,双颊红光潋滟,两片樱唇红嘟嘟似半开的花骨朵,十三不由看得痴了。

    自从十三回王府后,她二人约有两个多月未见。滔滔从未见过十三穿这样鲜艳的红色,见这喜袍衬得他身姿挺拔,眉目英俊,一时也是呼吸急促,定定望着他双眸,移不开目光。

    他二人有些时日未见,已是相思满溢,乍一相见,竟忘了周遭全是人,接下来还有仪式未完,只管含情脉脉看着对方,愣在当地。

    “哟,新娘子这么好看,看样子十三哥是想直接入洞房呀!”

    “哈哈哈哈”,浑厚的、清脆的、娇俏的笑声从四面八方汹涌传来,十三和滔滔这才惊觉失态,立时收回目光,羞红了脸,转身向汝南王和王妃走去。

    汝南王是皇上的堂兄,今年四十五岁,掌管宗正寺,生的威严稳重。王妃与王爷同岁,显见的素日保养合宜,面上并不见多少岁月痕迹,反而更添了许多端庄进去,看样子,她年轻时也是美人胚子。

    滔滔见他二人行动间与十三并无多亲密,反而带着淡淡的疏离,情知是因他自小便在宫中长大,且并非王妃所出的缘故,心下不觉泛上一丝心疼。反倒是左侧女眷中一个年岁比王爷稍小,看上去眉眼与十三十分相似的妇人,眼中泪光闪闪,热切地盯着他。她心中明白,想必这便是十三娘亲了。

    来不及多想,她捧了茶恭恭敬敬递给王爷,又伺候他漱过口,再依例侍奉王妃。王妃漱过口,满面堆笑,握了滔滔的手放在手中轻轻一拍,又通身将她一打量,笑着对十三说,“好一个齐整孩子,怨不得咱们十三心心念念地忘不了,别人家女儿连看都不肯看。”

    滔滔听这话说得奇怪,心想莫非十三还相过别的姑娘?她素日虽顽劣,到底是宫里长大的,规矩本就齐全,听王妃如此说,忙陪着笑答应。

    待行完“结发”礼,“合卺”礼,闹闹腾腾直到酉时,好容易熬到“灭烛”,众人才退去。滔滔只觉得头似有千斤重,脖子也快要被压断了,凤冠一摘,便摊手摊脚扑在床上,将头埋在锦被中,嘟囔着,“好累好累,我不要动了。”

    十三好笑地看她一眼,自顾命人打水进来,替她换好寝衣,又亲自替她洗去脂粉。待这一套收拾好,,将她拦腰抱在怀里,向梳妆台走去。

    滔滔只管抱着他脖子,侧头看他英俊的面容,剑眉星目,高鼻薄唇,胸口被满满的欢喜堵得发胀,许久才回过神凑上去亲亲他下巴。

    十三看她眼神痴痴的,不由一笑,低头亲亲她小嘴儿,问道,“高兴吗?”

    “高兴!总觉得不是真的。”

    “傻瓜!”

    十三一样一样将她的珠钗、耳坠、手镯取下来,拿了犀角梳子轻轻替她将发丝篦通,动作轻柔的仿佛她是一件极其贵重的珍宝一般。

    滔滔只端坐着任由他伺候,十三透过铜镜看她未施脂粉的小脸儿白皙柔滑,一头青丝披在肩头,衬得她皮肤越发显得吹弹可破,不由目光愈发暧昧缠绵,与她目光炽热交缠,俯身下去在她圆润的耳珠上一亲,“我的滔滔是最美的。”旋即含了她的唇,辗转缠绵。

    忽觉身子一沉,已是被十三压在床榻上,她忽然想起尚寝娘子和李氏教她的事,给她看的那些个羞人的画儿和欢喜佛来,窘得抓住他的衣襟,紧紧闭了眼,感受他的唇舌肆虐。

    正被他吻得头脑发晕,通身火热,滔滔忽觉身上一轻,十三已拿了一床绣被将她严严实实裹好,自己另取一床钻进去,向她额上一亲,道,“今天起的早,恐怕已是累了吧?早些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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