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把这孩子哄得暂时忘了陈氏,和杨珂一起在花厅的角落里玩起玩具来了。盛和帝坐了下来,问了徐淑妃一些杨霆的日常起居,徐淑妃一一作答。

    “辛苦爱妃了,”盛和帝温和地道,“他如今府里这样的境况,朕将他放在毓仁宫也是不得已。”

    “陛下言重了,”徐淑妃慌忙道,“霆儿乖巧听话,臣妾帮着照应是应当的,陛下尽管放心。”

    “替朕去盛碗冰糖百合水来,朕的喉咙有些疼。”盛和帝笑着道。

    徐淑妃应声而去,还带走了屋里伺候的宫女,留下宁珞一个人陪在了盛和帝身旁,心中不免惴惴。

    “府里最近怎么样?”盛和帝漫不经心地问。

    宁珞摸不透他想要听什么,只好从简将家人的近况都说了一遍,盛和帝饶有兴味地听着,说到小姝儿时追问了两句,还让宁珞下次入宫带来给他瞧瞧。

    宁珞一一应下,只是说到了最后,任她挖空心思也想不出什么有趣的话题了,场面有些冷了下来。

    盛和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珞儿,你温柔恬淡,很多事情都看得通透,的确是个惹人喜爱的女子,难怪昀儿和彦儿都对你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宁珞悚然一惊,迎向盛和帝的目光:“陛下的话,臣妇有些听不懂了。瑞王殿下早已纳妃娶妾,于情于理都不该对臣妇有任何非分之想。至于景大哥,我们夫妻二人鹣鲽情深,本就无可厚非,臣妇不明白是什么地方做错了。”

    “你没有做错,只是造化弄人,”盛和帝淡淡地道,“朕最近一直在想,若是当年他们二人同时求娶,我没有把你指给昀儿和彦儿中的其中一个,而是赐婚让你别嫁他人,他们两人会不会如今还是好兄弟?”

    宁珞的脑中一阵晕眩,这一瞬间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她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只是略略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她。

    “陛下,臣妇一直以为陛下是睿智卓识、重情重义的君王,”她深吸了一口气,凛然迎向了盛和帝的目光,“陛下亲贤臣、远小人,知人善任,大陈在陛下治下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今日听陛下一席话,却让臣妇大感意外,原来陛下也会被此等臆想蒙蔽双眼。”

    盛和帝挑了挑眉,嘴角浅淡的笑意也已经消失无踪,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宁珞的心如擂鼓,她知道她该忍,就算盛和帝再对她不满,她只要沉默不语,把一切都交给景昀就好,她是景昀明媒正娶的妻子,除非盛和帝和景昀反目成仇,要不然是不能把她怎么样的。

    然而她忍不了了,和景昀一样,她也把盛和帝当成了自己的另一个父亲,仰慕、尊敬,也一直为了改善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而努力,可现在却忽然发现,她一直敬仰的那个君王为了那莫须有的兄弟情深嫌弃她,后悔了当年的成全。

    “若是真兄弟真君子,事前光明磊落,事后认命服输,又岂会因为一名女子而割裂了骨肉亲情;若是假兄弟伪君子,所有的红颜祸水都只不过是掩盖那狼子野心,骨肉亲情在他心中,只不过是随时都能舍弃的皮囊罢了。陛下将那假兄弟伪君子看错了眼,在这里悔不当初,岂不是可笑?”

    盛和帝沉下脸来:“大胆!你胆敢如此妄言,你在暗指什么?现在彦儿早已为以前的错事向昀儿致歉,彦儿一片兄弟情义,然而昀儿却一直将他的一时之失牢记在心,不论对他还是对朕却都并不热络……”

    宁珞怒极反笑:“陛下是在说笑吗?景大哥素来就是这样的性情,他拼死救小殿下的时候有对小殿下热络吗?他偷偷为你准备寿礼的时候热络吗?若是瑞王殿下如今有什么生死交关的事情,只怕他也会是第一个冲上去的,陛下居然以表面之相来判断什么兄弟情义吗?”

    “你说什么?”盛和帝一脸惊愕地看着她。

    宁珞“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脸豁出去的倔犟表情:“臣妇御前无礼,然这些话都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不敬之处,请陛下责罚。”

    “你……方才说……他偷偷为朕准备寿礼……”盛和帝强压住心头的激动,一脸狐疑地看着她,“朕怎么不知道?”

    宁珞愕然道:“陛下没有收到?一枚田黄石印章,景大哥亲手刻了小半个月,刻坏了两块石料。”

    盛和帝心中骤然热切了起来,可转念一想,刚涌上来的热血却又冷却了下来:“寿宴都过去小半月了,这寿礼朕怎么还连影子都没瞧见?你要诳朕,也要拿个不易穿帮的说辞,这样岂不是可笑?”

    “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来犯一个欺君之罪?”宁珞急了,“景大哥亲手将它放入了红丝绸中,绑在了大长公主送的那株珊瑚树上,景大哥说他亲眼瞧见了那红丝绸已经解开了,难道陛下居然没有收到?”

    盛和帝盯着她的双眸,忽然高声叫道:“田丰,你给我进来!”

    田公公一路小跑从外面走了进来,恭声道:“陛下有何吩咐?”

    “朕的寿礼是谁收入库房的?”盛和帝厉声道,“大长公主送来的珊瑚树,是谁经手的?”

    田公公一脸的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地回想了片刻:“陛下的寿礼都是奴才一手清点的,的确有株珊瑚树,十分漂亮夺目,奴才还多看了几眼。”

    “那可有在里面发现一枚田黄石印章?或是包在什么……红丝绸中?”

    田公公摇了摇头:“奴才没瞧见,难道……是搬的时候掉了?”

    宁珞急得都快哭了,这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那除了你还有别人动过那株珊瑚树吗?那田黄石是我找来的,上等石料,纹理明黄,上面刻了福寿安康四个字,左下角是一个景大哥的熹字,怎么可能会没有呢?”

    “奴才再想想……”田公公拍了拍脑袋,拼命搜索着脑中残存的印象,“再想想……”

    有个声音怯怯地响了起来:“皇祖父……将军夫人……你们在说的……是这个吗?”

    宁珞和盛和帝齐齐往那说话之处看了过去,只见原本呆在角落里和杨柯玩着九连环的杨霆跑了过来,手中举着一块田黄石印章,边角上缺了一个角。

    “我认得字,上面就是夫人说的那些字,不是我偷的,是别人扔了在草丛里,我看着喜欢捡来的。”杨霆呐呐地道,“我不要了,还给你们就好了,你们别吵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小殿下好赞哦~~

    ☆、第125章

    印章正是景昀刻的那一块,上面“福寿安康”四个字,左下角一个“熹”字,那刀工精细,篆刻优美,一横一竖间足见景昀一片心意。唯一可惜的是印章尾部被敲掉了,缺了一个角。

    盛和帝手持印章,轻抚着那几个字,胸口一阵激荡。

    他盼了三年多,几乎以为自己盼不到了,却在最意外的时候等来了惊喜。

    “是他亲手刻的吗?”他哑声问。

    宁珞长舒了一口气,终于不用背上欺君这钟不白之冤了。

    “像他母亲……总爱摆弄些没用的小玩意儿……”盛和帝仿佛想起了什么,眼神落在不知名的远处,茫然中带着温柔,良久,他小心翼翼地将印章收入怀中,双眸骤然犀利冷肃了起来,“田丰,去查查,是谁动过那株珊瑚树。”

    田丰的手心起了一层冷汗:“是,奴才回去便去查。”

    “霆儿,”盛和帝朝着杨霆招了招手,“你有没有瞧见扔这印章的人是谁?”

    杨霆张了张嘴,却哭丧着脸磕磕绊绊地道:“皇祖父……母妃说了……如今他很厉害的……让我千万不能得罪他……我偷偷捡了他的东西……他是不是会很生气很生气……我以后再也不捡了……”

    盛和帝的心一沉,定了定神,放缓了声调:“霆儿是朕的皇孙,谁能欺负你?别怕,更不可以哭,你是个好男儿,挺起胸膛来。”

    杨霆顿时有些羞愧地站正了身子,用力地点了点头:“皇祖父说的对,我不怕。我那时候和小安子他们躲猫猫,一个人藏在树林里,他从外面走了过来,很生气的模样。”

    他努力学习着杨彦的表情,想要摆出一副凶狠的模样,却成了挤眉弄眼的模样。

    看上去很好笑,可是围着他的三个大人都没笑。

    “他……说了一句什么话我不记得了……”杨霆努力回想,“然后就把印章扔了,刚好掉在我脚边,我有些害怕,便一动不动,等他走了我才捡了出来,他——”

    盛和帝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过来,到朕的耳旁来说。”

    杨霆飞快地扑了过去,趴在他的耳边道:“皇祖父,你别告诉四皇叔我捡了他的东西。”

    盛和帝的身子晃了晃,田公公,立刻扶住了他,惶急地道:“陛下,陛下你还好吧?”

    宁珞也吓了一跳,再也顾不得生气了,一叠声地道:“陛下,你先坐下,有什么事慢慢说……”

    外面传来了一阵说话声,徐淑妃从外面回来了,站在门外柔声道:“陛下,你的冰糖百合水好了。”

    盛和帝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喉中的那股子血腥之气:“霆儿放心,今日之事,朕定不会和别人吐露半句,朕相信,别的人也不会,对吗?”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田丰和宁珞,最后落在角落里的杨柯身上。

    杨珂坐得太远,压根儿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

    田丰去开了门,徐淑妃缓步走了进来,花厅中已经一切如常。盛和帝喝了冰糖雪梨水,称赞了徐淑妃几句,便说还有政事处理,便起身离开了。

    徐淑妃和宁珞恭送出了毓仁宫,盛和帝瞧了瞧垂首敛息的宁珞,忽然便笑了:“珞儿还在生气吗?”

    “臣妇不敢。”宁珞垂首立在一旁,语声淡然。

    盛和帝背着手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身来冲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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