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天化日之下,在茶楼前用滚油伤人的事,查自然是要查的。

    可梁玉琢一无官身,二没有实权,钟赣给她留的那些人,虽能帮她查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也不能为她将罪魁祸首抓走投牢。

    归根究底,她不过一介平民,能依靠的只有官府。

    好在,死的虽是个丫鬟,但毕竟是在柳家姑娘身边伺候的,柳家姑娘的父亲又是朝中大员,这事不会轻易的结束。

    戏自然是看不成了。滚油在地上还能滋滋冒烟,被慌忙抓来的大夫根本不敢靠近只剩一口气,浑身是血,瞧不见一块好肉的丫鬟。边上被滚油溅到烫伤的路人,倒是很快就得到了诊治。柳家姑娘虽没受伤,可也受到了惊吓,柳家很快得到消息接走了姑娘,也留下人帮着梁玉琢一道搜查罪魁祸首。

    京兆尹很快被惊动,带着人马围堵了茶楼及附近几条街巷。冬日的太阳晒在身上,叫人好一阵舒服,可京兆尹这颗心拔凉拔凉的,恨不能把惹是生非的家伙揪出来狠狠打上一顿板子,也好过像现在这样站在定国侯府二公子及锦衣卫指挥使未来夫人的面前,战战兢兢。

    “钟二公子,梁姑娘请放心,这事一定会给你们一个答复……”京兆尹咬咬牙。不说滚油,就是热水往下泼,浇着了也能把人伤结实了。滚油……滚油往下泼,根本就是要人性命。

    钟翰脸色铁青,心里也是一阵后怕。

    亲眼看见活生生的一个人被滚油烫得掉一身皮肉,对自小顺风顺水长大的钟翰来说,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姑娘。”

    鸦青从茶楼里出来:“找到了。”

    梁玉琢抬眼:“在哪里找到的?”

    “是茶楼灶房里的帮佣。得了人十两银子,帮人烧一锅滚油,事成之后还能再拿二十两银子。”鸦青拧着眉头说道。

    茶楼里人不少,为了不叫人逃跑,京兆尹带来的人很快围住了茶楼,只许进不许出。鸦青和锦衣卫径直上楼,查看了临街的那间屋子。屋里已经没人了,地上倒是撒了一地瓜子壳,能瞧得出来倒油的那人在这里等了很久。又问过茶楼的掌柜,才知这间屋子早被人包了去,只是客人没来,就没让小二过去伺候。

    “三十两想买我的命。看样子我和汤世子的仇结得很大。”梁玉琢笑着道。

    梁玉琢和定国侯府没什么过节,真要说过节,那就是之前帮着汤九爷在永泰帝面前说话的事。

    梁玉琢垂下眼帘:“自己犯下的错,不承认。被人纠正就推卸了责任。汤世子好手段。”

    钟翰并不知道定国侯府和梁玉琢的矛盾。他只听说定国侯府霸占了别人的嫁妆,结果有人状告到了宫里,根本不曾联想到这个“有人”竟然会是他未来的嫂子。更不用说,邀请梁玉琢来茶楼看戏,还是汤殊给的主意。

    他并不傻,这样前后一联想,当即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整个人顿时慌张了起来,又急又气。

    “我和他认识这么多年,却不知道他竟然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一个人。”钟翰张了张嘴,想说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可对上梁玉琢冷冰冰的一双眼,劝说的话堵在喉间怎么也出不来了。

    梁玉琢知道钟翰和汤殊的关系。但她也知道,并不是她婉拒了钟翰的邀请,汤殊就会放过她。如果茶楼她没同意去,汤殊也一定会选择其他办法,要她付出代价。

    只是,是她自以为是,小看了汤殊。

    梁玉琢握了握拳,看向鸦青。后者点头道:“汤世子并不在楼中。那个帮佣也说了是个仆役模样的人负责和他联络,交代了等二公子陪着位姑娘走到茶楼前,就找准时机往下倒滚油。至于……”

    鸦青顿了顿,有意看了眼钟翰,见梁玉琢示意继续,这才道:“至于会不会牵连到其他人,帮佣说,对方说不用在意,出了事他们会想办法解决。”

    “所以,其实他一点都不介意被人知道是他叫人动的手。”梁玉琢气得发抖,“左右我被滚油浇了一头,就算能救活,这辈子也是半死不活的怪物了,别说钟赣可能不会娶我,就是愿意娶,以陛下爱臣之心也定然会想办法解决了我。而既能报复我多管闲事,又能让汤九爷他们感到难过,根本就是一石二鸟之技。”

    何止是不怕被人知道。钟翰心里也是越想越气,越想越后怕。

    倘若不是那小丫鬟心急,扶着柳家姑娘走的快了一些,他又避讳着男女有别未能并肩同行,只怕那滚油浇下来的时候,就连他也逃不过那一劫。

    想想小丫鬟那模样和惨叫,钟翰全身冰冷。

    “草菅人命……他简直就是在草菅人命!”

    钟翰到底是被马氏和开国侯娇宠长大的,哪里还忍得下这口气。一个转身,顾不上试图阻拦自己的梁玉琢,骑上下人迁来的坐骑,上马就是一声“驾”。

    因了出事,在茶楼前围满的人群,叫他纵马横行吓得又是一通乱。

    而直到这时,梁玉琢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双脚竟像是扎在了地上一样,一步也懂不的。

    “姑娘?”鸦青发觉了梁玉琢的不对劲,忙上前询问。

    听到鸦青关切的询问,梁玉琢僵硬地扭过头来,哭笑不得:“怎么办,我好像被吓住了……”

    她从上辈子至今,经历过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可到底还不曾亲眼看到一个大活人突然惨死在面前。先前的愤怒和镇定过去后,生理上的恐惧到底还是蔓延了出来。

    她不敢再去看茶楼前的那滩血迹,想要离开,可腿脚僵硬得并不利索。

    鸦青担心梁玉琢受惊,忙要去把马车叫来,扶她上车回府。才刚转身,忽然就瞧见了自人群中走来的男人。

    “你回来了?”

    看见一步步走到身前的男人,梁玉琢心头一暖,扬起笑容。但兴许是脸色太过苍白,钟赣看着她,皱起了眉头。下一刻,他伸手,毫不犹豫地将她拦腰抱起。

    鸦青忍不住惊呼,看见梁玉琢在一瞬间的愣怔过后,习以为常地伸手环住了钟赣的脖子,忙低下头,咳嗽两声。

    围观的百姓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得钟赣,见着一男一女当街搂抱,即便茶楼前才出过死人这么大的事,仍旧不由地对着他俩指指点点。

    还未走远的京兆尹瞧见钟赣,忙要上前招呼。只是人还未走近,就先被从边上冒出来的几个锦衣卫围了住。

    他下意识要惊呼,却听得领头的一个锦衣卫千户裂开嘴笑了笑:“来吧,大人,先把眼下的事给解决了。”

    梁玉琢被钟赣送回了家,一路上,男人都在沉默不语。本就严肃的脸一直紧绷着,直到离去前,他低头那一吻。就如同野兽一般啃咬在她的唇上,梁玉琢心底才终于松了口气。

    会生气就好。

    总比恼着、气着、怨着,却不愿搭理她好。

    她似乎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在梁秦氏和二郎紧张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吃了饭,回屋吹灯睡下。

    这一夜,盛京中几乎每个人都难以入眠。锦衣卫及其他几卫,连夜搜查定国侯府,将那抱着娇妾在床上酣睡的汤殊囫囵拎起。直接套上镣铐,从定国侯府拖走。

    夜里的霜还没来得及融开,朝臣们已经紧张地聚集在了朝着皇宫的方向汇集。宫门外,车马来往如织,大多都是熟悉的面孔。车把式们也会压低了声音互相打招呼,商量着去哪儿喝口酒祛祛寒。

    而朝臣们这时候已经陆陆续续站在了大殿前。“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怎的吵闹了一夜?”“蓝侍郎不知道?近日请来戏班子唱戏的茶楼,昨天白日里出了事了!有人从楼上倒了滚油下来,活生生烫死了柳大人家闺女的丫鬟,连带着把柳家姑娘也吓出一身病来!”

    朝臣们站在殿内悄声议论。直到永泰帝进殿,被困扰了一夜的朝臣们似乎这才知道,昨夜的定国侯府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是同定国侯府又有多大关系?柳姑娘的丫鬟被滚油烫死了,难不成还要算到定国侯头上?”“你好生糊涂。难不成这一路过来就没听说,那倒油的人是受人指使,故意烧了滚油,就等着人走到茶楼下。”

    底下的朝臣还在偷偷谈着昨日的事。永泰帝瞥一眼他的臣子们,轻轻蹙起眉头,而后听见韩非凑过来说的话,慢慢舒展开了眉头。

    “各位爱卿。”永泰帝开口,“自先帝登基后至今,朕从未见过有人敢上告御状。”

    朝臣不解其意,低头等着永泰帝表明圣意。

    “锦衣卫指挥使可在?”

    永泰帝询问。韩非躬身回道:“今日钟大人正在殿外当值,可要宣他进殿?”

    “让他陪他未过门的媳妇一道进殿。”

    朝臣们心下愣怔,暗中互相看了看,有些不明白永泰帝的意思。

    然而,当许久未见的锦衣卫指挥使钟赣进殿时,朝臣们的注意力都移到了与他同时进殿的年轻姑娘。

    梁玉琢入殿,在朝臣中驻足,抬手行礼:“陛下。”她话罢,双手持一白绢,跪伏下来。

    “民女梁玉琢,蒙陛下恩赐,指婚钟府,亦得九爷看重,如父如友。昨日得菩萨保佑,躲过一劫,不忍无辜者因我而死,不愿杀人者逍遥法外,故而一纸状书,求陛下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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