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料到,梁玉琢会进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告御状。

    可殿中百官却又不觉得这是意外。

    这位梁姑娘可不是在之前也曾把定国侯府干的那些子腌臜事,捅到了永泰帝的面前。有一就有二,陌生的路走过一次就熟了,更何况是递状纸告御状。

    当听完梁玉琢陈词激昂地将自己所告之事,在朝臣面前说罢,文官叹息其生为女子,若是儿郎入朝为官,做个御史倒是一把好手。武官则万幸她是女儿身,不然做了文官,笔杆子一端,就能写出一大段批判来,真到了那时他们只怕是浑身上下长满了嘴也说不过她。

    再看永泰帝,朝臣们不得不低下了头。

    这一位,从梁姑娘进殿起,就始终笑着,像是压根没看到底下浑身战战兢兢的文武大臣们。

    且对于梁玉琢所告之事,脸上并无任何诧异,显然是对于定国侯府一家昨夜被捕的事,早已心知肚明。

    朝臣中,原还有和定国侯府交好的几位大臣,如今都面面相觑,咽下了分明已经到嘴边的,为定国侯府辩解一二的话语。

    其中,就有广文侯。

    梁玉琢一进来,张口说要告御状的时候,广文侯还想喊两句为定国侯府正名,但一看到永泰帝温和的笑脸,再看站在梁玉琢边上钟赣那张冰冷冷的脸孔,一口气堵着没上来,忙低头咳嗽几声。

    永泰帝看着两股战战的广文侯,又看了看站在一侧,如青松一般挺立的钟赣,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钟赣离开盛京的消息,永泰帝曾隐瞒过,但不知是谁传了出去。在返京的路上,曾遭到不止一队人马的截杀。

    自然,以锦衣卫指挥使的实力,想要逃过截杀并不难,想要拔萝卜带泥拉出背后指使的人,更是轻而易举。

    因此,看出广文侯慌张的样子,永泰帝意味深长的眯了眯眼。

    “证据可是确凿?”永泰帝开了口。

    “证据确凿!”梁玉琢说着,抬起了头,冷静地看向他,“京兆尹大人说此事涉及定国侯府,故而不敢独自决断。民女担心事有变化,又怕京兆尹大人势单力薄,挡不住有心人的撺掇和背后使坏,故而大胆求见陛下!”

    她说得直白,叫满朝文武吓了一跳。

    上一回,她为汤九爷出头的事,对朝臣们而言,只是听说。

    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今亲眼瞧见她在永泰帝面前说话时的胆量,无人不称奇。

    可梁玉琢知道,她完全是借了钟赣的胆子。

    平头百姓对抗权贵,这事不管是古代还是放到现在社会,都是一桩极难办到的事情。她虽证据确凿,可如果不是仗着钟赣的势,她也不敢就这么跑到皇帝的面前,请求皇帝为了一个无辜而死的丫鬟,去惩处权贵。

    “既然如此,这事便交给刑部吧。”

    “陛下,请三……”广文侯这时终于想要为定国侯府说上两句话了,然而他话音还未落下,一旁的钟赣却已经亮了刀。

    绣春刀被擦得发亮,这会儿就架在了广文侯的脖子上。朝臣们顿时大乱,纷纷劝解。

    广文侯也不敢再说话,立马闭嘴,却又不断地看向一同上朝的闻夷。

    闻夷因其才学和能力,短时间内连续升官,如今已能和广文侯等人一道参与早朝。因为自然能看见广文侯无声的求助。

    可就好像是被定住一般,闻夷只是数次看向广文侯,目光中流露的情绪有些难以理解,却一直沉默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广文侯啊,你这性子还是和年轻的时候一样。”永泰帝摇头叹息,有些失望道,“帮亲不帮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样,未免太令人寒心了。”

    广文侯做的那些糟心事,如今还躺在他御书房的桌案上,忍而不发,不过是在等待机会。

    “定国侯府的事情,与你广文侯无关,莫要去管这些闲事。”

    “是……”广文侯不敢再说,忙点头。

    见广文侯被压制地不敢再言语,原还打算趁机说上几句,等定国侯府众人放出后去讨个人情的朝臣也都闭了嘴。

    再看钟赣手中的绣春刀,越发觉得身后一身冷汗。

    “这事交给刑部处理,你觉得如何?”永泰帝问道。

    “全凭陛下做主!”

    “朕也希望能凭朕做主。只是这定国侯在朝中的人脉也是不小,怕有人背着朕做些歹事。”

    永泰帝说着,视线扫过如鹌鹑般一个个低下了头的朝臣们。

    “钟赣。”

    “臣在。”

    “这件事,就交给刑部主审,锦衣卫督办。如若发现有人敢背着朕偷偷收受好处,宽恕了那起子仗势欺人,枉顾人命的家伙,就捆了提到朕的面前,朕亲手斩杀,以儆效尤。”

    永泰帝的话已经说到了这里,梁玉琢自然满口称是。待散了朝,她和钟赣一道从殿内出来,朝臣们自她身边经过时,无比窃窃私语。

    那些私语声并不低。有赞有惧有损。

    那些说话惯常直来直往,与定国侯府并无交好的武官,见了她还直爽地抱拳大笑三声。

    广文侯灰溜溜地出了殿,从旁经过时,只狠狠瞪了梁玉琢一眼,却又怕钟赣再拔刀,脚下生风,几下走远。

    “这样的人,是如何在朝中立足的?”梁玉琢有些不解。都说帝心难测,她实在不明白,广文侯所作所为早已被永泰帝所知晓,又如何能够依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地在朝中存活。

    从梁玉琢说要告御状起,钟赣就在心底构想了无数个她被永泰帝迁怒的场景,早已设想过不管发生任何事,他手中的绣春刀今日如若需要拔出,必然是为了她。

    因此,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不曾远离他心爱的姑娘。到眼下,听见她的询问,钟赣松开握住绣春刀的手,拉住了她藏在衣袖下,满是汗水的拳头。

    “他是老臣,迟早要动他的,更要动他底下那些人。”

    钟赣深深地看了梁玉琢一眼,而后转身,看向走在朝臣之后出大殿的闻夷。

    早在下川村时,闻夷曾对梁玉琢动过微末的心思,而今这一点点的心思早已烟消云散。见她于朝堂之上的激昂陈词,闻夷同旁人一样,只能在心中惋惜奈何生为女子。

    他朝着梁玉琢微微一拜,而后便在同僚的招呼声中颔首而去。

    “其实,广文侯生了先生这么个儿子,也算是造化了吧。”

    钟赣不语。梁玉琢忽尔一笑,晃了晃握住的手:“我知道,这个造化是你给的。”

    若没有钟赣后来的举动,以及永泰帝的允诺,广文侯偷龙转凤一事,只怕只会将闻夷摧残地一辈子只当个乡下教书先生,而不是如今这官袍加身的模样。

    有了锦衣卫的督审,刑部四司,从上到下无人敢在彻查定国侯世子的事上动手脚。广文侯虽私下动作,试图帮着定国侯把汤殊从牢里救出来,可大牢如同铜墙铁壁,即便是从前最奸猾的狱卒这次也不敢通融。

    定国侯最看重的就是汤殊,走投无路之下,甚至去求过汤九爷。只可惜,汤九爷口称身体不适,一直避而不见。赵巩更是直接闭门谢客,就连衡楼也不愿定国侯府上门,直说怕再遭一顿打砸,毁了衡楼的牌子。

    而这时,梁玉琢刚刚从柳家探望柳姑娘出来。

    马车就停在柳府门外,柳夫人亲自将她送出门,双眼已经哭得通红,身旁的柳大人也是满面愁容。

    柳家姑娘自那日茶楼前亲眼目睹了丫鬟被滚油烫死后,就一直夜里惊厥不停。好不容易夜里能睡安稳了,神智却已然不清不楚,时常作幼儿情态。

    好端端的闺女成了痴傻模样,为人父母的自然心痛万分。尽管有些埋怨梁玉琢牵连到自家闺女出事,可也从旁人口中得知,事发的时候,是她命身边的丫鬟护住了闺女,才没叫疼爱的女儿也落得死于非命的下场。

    于是乎,那些怨恨最后全都投放到了定国侯府的身上。不管是如今被关在牢中的汤殊,还是满城寻找帮助试图救出世子的定国侯府一家,都已经成了柳大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拜别柳家夫妇,梁玉琢一上马车,就被拉进了怀中。

    她靠着肉墙,叹息一声道:“你没瞧见柳姑娘现在的模样,像个孩子一般,饿了就哭,开心了就抱着身边的丫鬟婆子笑……天真若稚子,可她的年纪明明比我还大一些。”

    想到原先那位说话温柔的柳家姑娘,如今和三四岁的稚子一般,梁玉琢就觉得心下难受。

    尽管柳姑娘没有被油泼到,可也溅到了一些。听柳夫人讲,她的小腿上就有一块滚油溅起的烫伤。

    “柳大人已经派了人去和定国侯府退亲了。”搂住怀中心情低落的姑娘,钟赣微微低头,吻了吻她的鬓角,“定国侯不舍得放弃这门亲事,可以目前刑部的调查来看,定国侯府要把汤殊折进去了。”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梁玉琢想了想道,“现在是时候到了?”

    “到了。”

    她仰头,看着坐在身前的男人,回应他落下的吻,低声问:“刑部那边……”

    “刚得到的消息,定国侯世子汤殊,行为荒唐无度,枉顾人命,如今已经不再是侯府世子。且由于故意设局意图杀人报复,被陛下当做警示,流放千里。定国侯因疏于管教,已经被下旨,侯位不再世袭。”

    钟赣直起身,手指拂过梁玉琢带着水渍的唇角:“也就是说,汤氏一族的显赫,到汤六爷这一代就终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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