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扇言谈甚健,将虞晋声自小的事迹讲来,傅锦画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心底柔软了许多。在听到虞晋声前几日骑马时,将御赐的披风衣角撕裂之时,心里一动,便让甄扇将这披风偷偷拿来,不要声张。

    那一夜,傅锦画仔细缝补着撕裂之处,一夜未成眠。待到甄扇次日来看的时候,才惊诧地发现,那撕裂之处从外面看已经丝毫无损,看不出端倪,可是一看里面,竟是绣着一朵火红的花。

    “四姑娘,这是什么花?”

    “这叫彼岸花。”

    “这花开在哪里?为什么我从未见过此花?”

    “因为它是开在黄泉路上的花,能够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傅锦画说到这里,便止住话,有些凄然地笑了笑。

    甄扇想把这披风给虞晋声送过去,临行时傅锦画唤住他,说道:“不如,不如我亲自送过去吧……”

    傅锦画左臂上搭着披风,右手将自己披风上的风帽拢起,生怕惹人注意,才挑了午后之时送过去。

    待到虞晋声的营帐之时,傅锦画心跳逐渐加快,长舒一口气,掀帘而入。而营帐内的那个人眼神跳动了一下,仍旧是云淡风轻地浅笑了下,并不多言。

    傅锦画将披风搁置在他的桌上,见上面书籍散乱,于是当即为他细心整理,在整理到最后一幅画的时候,虞晋声匆忙伸手过来遮盖,竟是连同傅锦画的手也一并遮盖在下面。

    “不过是闲来无事,随手画的……”虞晋声的声音明显有一丝慌乱。

    “是吗?那么你对我许下的承诺也只是闲来无事,随口说的?”他不知,傅锦画已经认出画中的人正是自己。傅锦画仰头看他,两人近在咫尺,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虞晋声轻轻地摇头,说道:“自然不会,我虞晋声从不玩笑出口。”

    傅锦画凄苦,轻咬粉唇,旋即说道:“那么你将我从鬼门关救回,就是为了让我躲在别的营帐内终老其身吗?你,你为什么不去看我?”

    虞晋声眼中泛过几丝惊喜,顺势将傅锦画的手握住,说道:“那夜之事,攸关你的性命,我没有对你详述细情,我怕你早已着恼于我……”

    不待虞晋声话音落下,傅锦画扑至他的怀中,环抱着他的腰身,低喃道:“你不是许了我一生吗?你不是说要我留在安陵城,用一辈子来相守吗?可是,一生一辈子的时光实在短暂,容不得我们来挥霍,哪怕仅仅是几天……”

    虞晋声将她揽在怀中,下颌抵在她的头顶,可以闻到她发丝的幽香,“岁月不会饶恕我们的年轻,哀颜断韶华,我们在一起,永不分离……”

    两人坐在一处,手指交缠相握,傅锦画窝在虞晋声的怀中,听他给傅锦画细细讲来那晚始末。

    原来,济阳王早已得知钟寻泽奉圣命而来,于是派人送书信给虞晋声,要商议出两全之计,既成全钟银煌的颜面,又要保住傅锦画的性命。两人商议出的结果,便是偷梁换柱,要一个人代替傅锦画赴死。

    青碧便是可以代替傅锦画死,却不会令人怀疑的女子,因为她的左臂上同样有一颗守宫砂。

    虞晋声准备了两套宫衣,吩咐青碧给傅锦画送来一套,命她自己穿上另一套,藏在将军府正厅秘道下,而甄扇便在下面操持机关。

    当傅锦画踏进屏风后,济阳王低喝跟过来,点了她的睡穴,随后甄扇便在秘道之下,将青碧托了上来,再将傅锦画带走,连夜带回大营,伍仇早已守在那里接应。

    而济阳王确实击出去一掌,那一掌落在青碧的头上,生生拍碎她的脑颅,血肉模糊,令人辨不清她的面目。

    这一切安排得天衣无缝,济阳王和虞晋声都自信瞒过了钟寻泽。

    钟寻泽不过是扫了青碧的尸首一眼,并未察看,而济阳王借口路途遥远,尸首容易腐烂,于是催促着与钟寻泽一同上路,返回泉城交付皇命。

    临行之时,济阳王并未曾再见到傅锦画,只是意味深长地对虞晋声说道:“晋声,有些人是值得一辈子去珍惜的,也是值得拿命去保护的……”

    虞晋声点了点头,说道:“晋声明白,晋声一生从未动情,而一动情便只会是一辈子。”

    或许是看得出虞晋声语气中的坚决和无悔,济阳王松了口气,眼神却更加阴郁,藏着一股难以排解的情绪,那便是嫉恨。

    傅锦画昏睡的三日内,虞晋声吩咐甄扇白日守护在帐外,可是夜里却都是自己亲自守护着,时而也会进帐看傅锦画几眼,却更怕她随时醒来后的指责和愤恨,所以他才在听说傅锦画醒来后欣喜若狂,却不敢来探望。

    寒梅已是飘零意,杨柳已是婀娜垂绕,杏桃仿佛素手点尽胭脂色,斜阳余晖下,青草嫩微波荡漾。

    距傅锦画“死”已过去一月有余,这期间战况稍缓,元熙朝突发宫变,大队人马顾不得应战,只得连夜奔回朝都。

    而殇离朝也是一片平和,钟寻泽和济阳王将灵枢送回泉城,钟银煌下令按照贵妃体例下葬,为抚恤傅家满门忠良,又钦点傅家长女傅素琴进宫,封号琴妃。

    更令人寻味的是,皇上诏令济阳王与傅家二小姐傅则棋大婚之日,与傅素琴进宫之日是同一天。傅家同时嫁出两女,长女进宫封妃侍君,次女嫁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济阳王,俱是荣宠。

    傅家一时盛况空前,大家都已忘记,傅家四女不久前才香消玉殒,埋骨地下。

    傅锦画随着虞晋声又搬回了将军府,只不过因为她前面所住的房间着了火,所以虞晋声便将她安置在自己隔壁的房间。

    将军府上重新换了一批仆从,谁也不知傅锦画的过往,对外人提起,总说是虞家送来服侍公子的女子,丝毫未提及傅锦画的身世来历。

    虞晋声称她为“小四”,所以其他人总是客气地称呼一声“四姑娘”。

    大多数时候,两人都在书房内,或是吟诗作画,或是研读经卷,时而傅锦画抚琴一曲,时而虞晋声舞剑几式……

    这一日,傅锦画见窗外枝头上啼鸟莺莺,一时来了兴致,便执笔作画,不过片刻,便勾勒出一幅鸟啼春晓图。

    傅锦画放下笔,将画拿起来左看右看,颇有些得意地说道:“晋声,你快来看,我画的这鸟儿可是神韵俱佳,你没发现吗,这些鸟儿中间唯独有两只鸟儿远离鸟群,就在那高枝上独筑巢穴,好不逍遥……”

    傅锦画说完话,未见虞晋声回应,诧异地回身,不期然便撞到他的肩怀,虞晋声伸手揽过她的腰身,将头埋进她的发丝间,低低说道:“小四,你是不是也想让我们像那两只鸟儿一样,远离这尘世喧嚣?”

    傅锦画低低应声,说道:“这样恬淡的日子,已是我梦寐以求了,我只盼着这样的日子可以永远继续下去……”

    虞晋声轻叹,说道:“只不过在这边城塞外,确实清苦了些。”

    傅锦画抬起头,有些奇怪地问道:“晋声,我在泉城之时,也曾听过你的声名,前几日甄扇还对我说起过你精通兵法,我原以为,原以为……”

    “你原以为我定是征战无败事,所向披靡,将元熙朝的士兵退却,说不定连元熙朝也可攻破?”虞晋声眼睛里盈着笑意,望着傅锦画。

    傅锦画有些面红,只听见虞晋声继续说道:“如果我一举攻下了元熙朝,即便我还能安然驻守在这安陵城,皇上能容得了我吗?”

    傅锦画突然明白过来,虞晋声身负奇才,可是一直敛尽锋芒,既不击退元熙朝来袭,也不溃败三军,只是这样均衡相持着,钟银煌就只能将他安置在这里,离不了他,也弃不了他。

    “难道,难道济阳王也看不出其中端倪吗?”傅锦画试探地问道。

    “他是济阳王,他也曾统领三军征战过沙场,怎么会不清楚我的心思?于是,为了制衡我,他也会克扣军饷拖延钱粮,这样一来,即便我果真要用兵之时,也是不能放开手脚。”

    “晋声,不如我们离开这里,找一处山清水秀之处,永不问世事……”傅锦画未曾说完,看到虞晋声面上的苦笑,自己的心情也跟着黯然下来。

    “小四,你父母无义,姐妹无情,你可以抛得下他们,可是我父慈爱,红萼又是因为我而入了宫,唉,我如何可以自私离去?”虞晋声无奈叹息,饶是通透澈明如他,仍旧是有无力罢手的烦忧,“红萼知道我的脾性,不想理会世间纷扰,所以她想尽办法,一心想要让我回泉城,远离这战事荒芜之地。进宫,她争的不是荣宠,不过就是一道调我回泉城的圣谕。红萼还是太单纯了,皇上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女子而改变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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