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五月,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园中绿肥红瘦,树阴亭亭如盖,清凉不少。萧月却有大半月不曾外出走动了。戚羽打听到消息,对泳思说道:“夫人,奴婢私下问了太医,太医说赫连美人体弱气虚,信期紊乱,需要静养一段日子。这下她可嚣张不了了。”

    “赫连嚣张是小,只是以她的性子如果只是轻微体弱又怎么会真的闭门不出。恐怕比太医说的要严重得多。到底如何,你去查查那个给她治病的太医。”

    “夫人说得是,那赫连美人定是不愿让人知道才不让太医说明白,奴婢这就去。”

    因在病中,萧月未施粉黛,脸色青白,虽未梳发髻,可油亮乌黑的长发随意散开倒别有一番韵味,萧月外穿一件浅绿深衣,深衣半敞,露出鹅黄色的里衣,与雪白的肌肤相映,更添一种妩媚多情之感。身在病中还想拥有一番风情的怕是只有萧月才想得出。萧月就这样安静地靠在颉颃的怀中。

    萧月流着清泪伤心说道:“公子,妾身这病怕是好不了了。”

    “宫中太医医术高明,一定有办法的,你好好养着,我得闲便来看你。”

    颉颃难得在萧月面前这般温柔,萧月一时不能自已,泪下如雨了,似乎要把多年的委屈和寂寞一并宣泄出来。颉颃心里自然也知道,可男女之情若是掺杂了阴谋与纷争,就像白沙中混入了涅土,纠结万分,情义两难。何况颉颃对萧月也并没有那份男女真情。

    萧月哭成了泪人,颉颃感触:“你这样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岂不要让太医院那帮人担心自己的饭碗?”说着又用丝绢拭去萧月脸上的泪水,萧月见颉颃这样温柔调笑,细心安慰,一时心中暖如春日。

    “好了,时候不早了,有良还在外面等我,我先走了。”

    萧月娇嗔:“公子。”一手拉住颉颃的衣角舍不得松手,这一刻她才觉得这个男人的气息和温度是真实的。有多少个寒冷的夜晚,她就这样痴痴地盼着,傻傻地等着,颉颃没来的夜晚给她带来了多少惆怅与幽怨。而此刻,自己就靠在心爱的男人身上,他的呼吸,他的体温都是如此的真实,她完全享受在其中,她舍不得马上就要失去这分迟来的柔情。

    “好了,议政殿里还有很多事呢,你好好休息。”

    萧月知道不可继续放肆,否则这般难得的温柔恐又瞬即消失,变成海市蜃楼,自己最终也会毁灭在无望的期待中。终于,最后依依不舍地放了手。

    泳思和戚羽来了香雪苑,见颉颃的马车靠在边上,知道颉颃正在里屋,泳思见此情此景,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正欲离去,颉颃从里面走了出来,正碰上泳思。

    “你来了。”颉颃温柔地笑道。

    泳思行礼说道:“公子,听说萧月妹妹身子不大好,已大半月了,真让人担心呢。唉,希望她快点好起来。”

    “你就是有心,那你去吧,议政殿还有事,我先走了。”然后靠近泳思轻轻地说,“待会儿再来找你!”颉颃说完,就离开了。

    “公子慢走。”

    泳思望着颉颃的马车离开,示意戚羽谨慎说话。珮筝见夫人到来拘礼后立刻进去通报,不过萧月并未出门行礼。

    戚羽气愤不过,要上前质问,被泳思劝阻:“做大事要紧,这些细枝末节不必在意。走吧,我们自己进去。”

    “夫人这般忍让,只怕赫连美人觉得夫人好欺负。”

    泳思红唇微微一抿:“不妨,一会儿她必有求于我,你看我眼色行事。”

    “是,夫人。”

    萧月略微整理了一下使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些:“姐姐来了。”

    “妹妹可好些了?”泳思语带关切。见萧月眼圈发红,心中肯定萧月方才在颉颃面前一定做出百般娇媚,千般感怀,想把自己的男人融化在她的怀中,心里还是有一点不舒服。

    “已经好多了,公子刚才还千叮万嘱要我好好养着,要是那帮太医治不好我,就要了他们的脑袋。”萧月说话时,故作羞涩之态,苍白的脸上自然泛起一阵淡淡的红晕,娇滴滴的言语中显得无比得意。

    “公子心疼妹妹,妹妹更要快些好起来呀!”泳思真想给她来一个巴掌来驱走她身上的矫情,可见她脸带病态,话语中明显中气不足,心里倒还生出了一份怜悯。

    已近正午,丫鬟珮筝端来萧月平日最喜欢喝的羹汤。这汤香味正浓,不似寻常羹汤香味,泳思隐隐闻到里面的药材味,泳思不露声色,

    大为赞叹道:“好香啊!”

    “是呢,都是上好的材料,姐姐既然来了,妹妹不敢独享,姐姐也尝一尝吧。”

    这话正是泳思想听的,泳思却面色自若,谈定地说:“好啊!”

    泳思刚抿了半口,就猜到里面有相克的食材和其他毒药成分,跟之前暗中调查那太医所说的一致。但她并没有立即表明,只是微笑道:“这味道正好。”

    “当然,不是好东西,怎么入得了我的眼呢。姐姐喜欢,我可以吩咐膳房给姐姐送些过去。”萧月语带得意地说。

    泳思突然收敛了笑容,放下汤匙正襟危坐,说道:“不必麻烦了,只怕妹妹喝的不是羹汤而是实实在在的毒药。”

    萧月与珮筝瞬时愣住,珮筝色变惶恐,立刻跪了下来:“美人,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汤是膳房送来的,奴婢只是按时端来,其它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贱婢,你嚷嚷什么,还不闭嘴。”珮筝在萧月的厉声喝斥下退了出去,萧月转向泳思:“姐姐,妹妹愚钝,不懂姐姐的意思。”

    泳思站了起来,娓娓说道:“我自幼喜读医书,这点伎俩是瞒不过我的。妹妹喝这羹汤已有些日子了,里面的毒药短时间内并不会伤及你的性命,只是会伤及女人的根本……恐怕将来不能怀孕了。”

    “什么,不能怀孕?”萧月的额头已冒出大大小小的汗珠,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她不敢相信自己一直未曾有孕竟是为人所害。这让她在众人面前一度丧失颜面的怀孕之事竟是为人所害?她还一度自卑,又不好向外人言语,只好装作清冷之态,以高傲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

    萧月见泳思神色严肃,可自己对中毒一事还似有保留,并不全然相信泳思。泳思看出她的心思,接着挑明:“妹妹中毒应该已有两年,毒药已伤了你的身子,现正是毒发之时,妹妹现今应有恶心,晕眩之状,而且……而且信期紊乱,小腹疼痛,浑身乏力,妹妹,是不是啊!”

    听泳思说得丝毫不差,萧月惊诧不已,忽而回过神来,一如往常道:“姐姐为何帮我?”

    “我生平最恨别人暗箭伤人,可怜妹妹竟遭受这般苦楚,况且你我都是公子的人,我们和睦,才能让公子无忧,我身为夫人,自然责无旁贷。”说时,泳思依然微笑,语罢又细细品茶。

    萧月此刻方觉得泳思殊不简单,才气急败坏地说道:“不管是谁害我,我定要把他揪出来,将他碎尸万段。只是既然那人有心害我,又在暗处,我该怎么办呢?”

    “妹妹不必惊慌,你把膳房的人和太医院的人找来一问便知。”

    “他既有心害我,又如何能轻易让我查出来。”

    “妹妹放心,姐姐我已经有些眉目,给妹妹治病的常大人最为可疑,我已命人跟踪了他几日,妹妹顺着这个人就能找到你想知道的答案了。”

    泳思笑容可掬,说话的同时,眉宇间自带一丝独有的风流,那是一抹遇事胸有成竹的光,使泳思整个人一下子亮了起来,俨然一个谈笑风生的谋士。

    萧月转向泳思担心道:“不知我这病还有没有得治?”

    “当然有得治,你找个可心的人,照这副方子去外边抓药,调养半年,身体可大好,不过,不宜再有孕了,若是有孕,极有可能伤了你的性命。戚羽,把方子拿过来。”

    “谢姐姐。”萧月噙着泪,一双颤抖的手接过方子,连心也不安起来了。

    萧月使人绑了常大人,盘问下得知下毒的人竟是姐姐萧盈。萧月一时不敢相信:“姐姐真是恨极了我啊!一点姐妹之情都不挂念!”然后脸上呈现出一种难以言状的痛苦,随之而来的不安,恐惧,孤独已将这个美人禁锢得失去了往日的光华,就像秋冬时节被寒霜侵袭的玉兰,没有朴雅神韵,只剩残叶颓花。

    黑暗中,常大人不断求饶:“美人饶命,我也是听太子妃吩咐啊,美人饶命。”

    萧月气极,随手操一个杯子往常大人头上砸去,顿时鲜血直淌,疼得那人惨叫连连,萧月喝道:“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暄妍阁里,烛火随风摇曳,使得房中光影移动,叫人心烦。

    “常大人安置好了吗?”泳思问道。

    “奴婢已安置好了,夫人放心吧。”

    “那就好,暂且留他一命。”

    “想不到,太子妃竟对自己的亲妹妹下毒。”戚羽有些无奈。

    “这两姐妹都一个样,不过说起来也都可怜。世间最说不清的就是男女情爱了,凡夫俗子一旦深陷其中,也会变得异常极端,往往在伤害别人的过程中来寻找自身的安全感。而这两姐妹偏偏都是个性很强的女子!此事说大不大,仅仅是女人之间争风吃醋罢了,可说小也不小,要是传扬出去一定会累及公子还有赫连一族,赫连萧月只好哑巴吃黄连了。”

    “一切都在夫人掌握之中,奴婢佩服之至。”

    “这有什么好佩服的,要是寻常人家,决不会这般伤神。敢爱敢恨,随心而为,何其痛快!不用藏着窝着,不用奉迎取容。如果有得选择,我更情愿罗裙素衣,与夫同涉江,共采芙蓉夏日里,做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妇,专享属于我一个人的丈夫,这才惬意愉快呢!”泳思说这话时,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全身上下泛着青春的光彩,全然没有平素里的稳重矜持,如一汪明媚的春水,哗哗向远方奔去!

    “看来夫人也深陷爱情中了!而且还想专享公子呢!”戚羽打趣道。

    “死丫头,敢嘲笑我!看我怎么打你!”

    “夫人,饶命!”戚羽大叫着逃跑。

    泳思没有追上,停了下来,自语道:

    “应该是时候了,赫连也该来找我了。”泳思说着,从锦盒中拿出一支玉笛,望着香雪苑的方向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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