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苑里,萧月按照泳思的药方连续喝了十来天,晕眩恶心之状已有些好转,精神顿时好了许多。碍于赫连一族的前途,她不得不把中毒一事独自吞下肚里,只是她心里实在气不过就这样便宜了萧盈,憋闷得慌。午后的天气燥热难当,园中高树枝枝覆盖,叶叶交通,鸣蝉在其间穿梭叫唤,极尽娱乐。蝉噪本应让园子显得寂寥,可太阳热辣辣地烤着,只让人格外烦闷。珮筝送来冰镇酸梅汤,说道:“美人,午后天热,奴婢刚制了新鲜的酸梅汤,消暑解渴,现在喝正好呢!”

    珮筝将碗递到萧月面前,低眉顺目,不敢多言。

    萧月慵懒地伸出一只手接过,拿到嘴边,嗅了嗅,便把碗放下,然后直直地看着珮筝,那眼神里充满了杀气。

    珮筝见状,吓得立刻跪下:“美人,这汤不合美人胃口,奴婢马上端走,再去给美人熬制红枣羹汤来。”

    这时,萧月又重新端起了碗,然后温柔可亲地说道:“还是你最懂我心意,今日天热,喝酸梅汤正好啊!”

    跪在地上的珮筝心里听萧月这么一说,脸上的恐惧稍微舒展了一点,正想接嘴说话。不料萧月脸上的温柔刹那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中立即露出一种可怕的凶光,像极了一个被惹怒的泼妇,大声骂道:“贱婢!刚才我见你进来时跟她们嘻嘻笑笑,好不快乐。现在看到我却一脸愁容。你说,是不是连你们也都在嘲笑我?”

    萧月语气强硬,精神紧张,脸色也因突如其来的激动一下变得绯红,眼中充满了愤怒,那锋利的眼神更像一把高高举起的大刀,游移不定,随时准备狂砍。珮筝吓得直在地上发抖。这时,只听“铿”的一声,萧月便把身旁的酸梅汤连汤带碗用力砸在地上,瞬间碗里汤汁四溅,点点红黑色的液体蔓延到珮筝的米色裙裾上,远看就像无数的蠕虫在吞噬鲜活的生命,既恶心又恐怖。溅起的碎片划过珮筝的手背,顿时鲜血直流,然后,珮筝手上的血再顺势滴到地上的碎片上,绘出一络络令人触目惊心的花纹。

    珮筝顾不上手背的疼痛,惊吓得赶紧不断在地上磕头:“美人息怒,奴婢只是和她们谈起家中琐事,奴婢自小服侍美人,大胆视美人为亲人,只望美人事事顺心,若有人乱嚼是非,奴婢也定不饶她。”

    “真的吗?”萧月语带威吓。

    “奴婢断不敢妄议美人!”珮筝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这样一通之后,萧月胸中郁积的憋闷总算缓解了一些。心想:“这一窝囊气,早晚我得加倍讨回来!”

    于是终于又回过神来,温柔地对珮筝说道:“好了,是我多想了,你起来吧。不过以后再让我看见你笑,我就立马撕烂你那张贱嘴!一笑,就让我想起那个贱人!贱人!”骂“贱人”时,萧月是真性情流露,完全发自内心的痛恨,直听得人癫狂。

    尽管很无辜,珮筝也只好忍着:“奴婢不敢了!”

    “去把自己收拾收拾,现在随我去一趟暄妍阁。”

    ……暄妍阁中,泳思正在低头精心修剪她最喜欢的秋海棠。丫鬟通报赫连美人前来,泳思于是放下剪刀,说道:“她终于来了,戚羽,一会儿你看我眼色行事。”

    “奴婢明白。”

    “姐姐。”萧月进了阁门。

    “妹妹来了?坐吧!身体可好些了吗?”泳思寒暄问道。

    “劳姐姐挂心,我好多了,这几日也不恶心了,就想着出来走走。珮筝的酸梅汤做得上好,不逊宫中庖厨,我特意带了过来与姐姐品尝。天气燥热难耐,这汤消暑解渴,静心顺气,最是良好,姐姐尝尝。”珮筝一听萧月这么一说,也赔笑着,面露羞愧之色,心里则暗想:“什么静心顺气,最是良好,刚才自己险些没了命!”

    “好啊,我正口渴。妹妹有心了。”泳思喝了两口,赞道:“果然好味道,妹妹身边的人竟有如此手艺,妹妹实在有口福。”

    “有口福又能怎么样。”萧月脸上掠过一抹忧伤,说道:“姐姐,你说,若是把我中毒的事告诉公子,那贱人便不能兴风作浪了。姐姐,你说呢?”

    “妹妹聪慧,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又何必问我呢?妹妹嫉恶如仇,岂会轻饶了那太医,这么久不见动静,妹妹定是权衡再三,委屈了自己,顾全了大局呀。”泳思一语道破萧月的心思,这让萧月又多生了一分敬畏。

    “姐姐观人于微,洞察事事,妹妹佩服,可我就是偏咽不下这口气,心里憋得慌。”萧月说话的同时,又忍不住激动起来。

    “咽不下也要咽呀!你这样只会让公子为难,太子妃为何下毒,你我都心知肚明,此事若是传了出去,不仅连累公子名声,还可能毁了公子的前程。再说了,太子已死,若公子再失势,赫连一族势必被清算,你岂不成了家族的罪人?公子为了保全自己,必然牺牲赫连一族,妹妹,你是聪明人,可不要做傻事啊!”

    萧月惊出一身冷汗,花容失色,怯怯说道:“姐姐,公子会这样对我吗?他不会的。我可是全心全意爱着他啊!”

    泳思笑而不答,低头喝着汤:“这汤好啊,戚羽,把我那支双色珠花拿来。”

    “是!”戚羽带着旁边伺候的一个丫鬟到里屋去拿珠花!泳思回头转向萧月身旁的珮筝:

    “你就是珮筝啊,灵敏伶俐,顺目可人,我看着你就像见到了家中姊妹,颇为亲切,我那珠花就赠与你了。”

    珮筝一听,高兴地激动说道:“奴婢谢夫人赏赐。”

    “你好生伺候美人就当是谢过本夫人了。”

    “姐姐事事周全,妹妹自叹不如。”久久感受不到亲情的萧月此刻心里升起几多感动,眼中带泪。说到底,萧月也是一个性情中的可爱女子,嘴上虽然常常不留情面,但内心深处却也有女人的单纯和善良。少时在闺中,自己虽貌美,可不如姐姐萧盈言巧,又不如她善音律,以致自己和母亲都受冷落。出嫁后,公子又不钟情于自己,府中美人也矫情造作。自己就这样一直寂寞着,孤傲着,与谁都不相融,外人看来,仿佛萧月是个喜怒无常,邀言争宠的冰美人。可实际上,她又是一个温柔得可以拧出水来的姑娘。

    正在出神时,突然,房里传来打翻盒子的声音,泳思问道:“怎么啦?”

    只见出来回话的戚羽神色慌张,道:“夫人,都怪那个刚来的小丫鬟,笨手笨脚地竟把盒子掉在地上了。”

    “那珠花可好?”

    “珠花没有问题,只是?”

    “有什么问题?”

    “她把夫人从子虚带来的玉笛给摔坏了!”

    “啊?”泳思惊得随即站了起来。

    戚羽趁势怒声呵斥:“你弄坏什么不好,偏弄坏那支玉笛,那是夫人从子虚国带来慰藉乡愁的物什。何况是盛典祝祷时要给福先生演奏用的,眼下到哪里去准备另一只玉笛?你如此毛躁,怕是留着你也没什么用,收拾东西,走吧。”

    那小丫鬟哭得更大声了,抓住泳思的裙角,乞求道:“夫人,奴婢不是故意的,夫人不要赶奴婢走啊!”

    “好了,起来吧。我瞧着你也不是故意的。玉笛事小,可我已答应了福先生,如今失信于人,可怎么好?”

    这时,在一旁看着的萧月连忙开口道:“姐姐不用担心,我阁中正好有一支上好的玉笛,就送给姐姐吧。”

    泳思假意推辞:“那一定是妹妹的心爱之物,我怎能夺人所爱呢?”

    “哎呀,说起来不怕姐姐笑话,那玉笛本就是福先生的,那时他感激公子不杀之恩遂将此物赠予公子。我也曾想让自己附庸风雅,学习一些音律之物,就向公子讨了来。可惜呀,天资不足,玉笛再好,在我那里也只是使珠玉蒙尘罢了,不如给了姐姐。姐姐大恩,我正不知如何报答,姐姐就不要推辞了。”

    “好,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泳思开心一笑。

    “一会儿我就让珮筝送过来。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妹妹慢走。”

    赫连拘礼告辞,泳思目送萧月离开,心里欢喜可又有点怅然。萧月也是一个可怜的政治牺牲品!在这冷冰冰的王宫里,非但没有得到自己苦苦追求的爱情,反而还受到亲姐姐的加害,这样的人生,何时才是一个终结啊!

    不多时,珮筝把玉笛送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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