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福薄。”

    皇上低头下去,唇上并未感受到滔滔的柔软芳香,反而被一片坚硬冰凉隔开。他旋即站直身子,将她放开,伸手拽下来一看,竟是自己赐给她的那块玉。

    昏暗中一片模糊,唯有两对眸子亮晶晶依稀可见,皇上喘息声愈来愈粗重,两人面对面似对峙般,一言不发。

    滔滔忽然感觉到面前九五之尊身上那股无形的压力,渐渐清晰,似山一般压顶而下。他是天子,是皇上,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决定别人生死的人。

    她不敢开口,甚至连手指都不敢动一下,艰难地喘息着,等待皇上的审判。

    “既赐你了,岂有收回之理。”皇上后退几步转身,将玉向滔滔一抛,旋即离开。

    昏暗中她来不及反应,那玉已划过一个弧度落在金砖地上,发出一声清脆裂响,想来是碎了。听着皇上沉重的脚步一步比一步急,越走越远,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再无力气,瘫软到地上,说不清悲喜。

    许久,强撑着在地上摸索,见那玉已被摔成零碎的三块,她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方才皇上甩手而去,分明是生了极大的气。恐怕被娘子拒绝,半夜从寝殿中离开,对于他来说,还是头一遭。

    不知明天他会如何处置自己,会不会牵连皇后?想到这上头,滔滔越发没了主意,瑟缩着靠在桌角,呆呆出神。

    她只觉得通身乏透了,倦透了,一刹那万念俱灰,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怀着沉重的心情躺下,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双目炯炯盯着杏黄撒花帐子顶。

    冬夜的寒风呼啸凛冽,吹着光秃秃的树梢,呜呜咽咽响着。滔滔忽然落下两行清泪,顺着两腮滑到枕头上,无声渗进上好锦缎中,若是母亲去的不那样早,自己也不会被送进宫,此刻也不用受这般熬煎。

    可是不如此,便遇不到十三……人生可能就是如此吧,你以为它是姻缘,说不定是番劫难。若此番连累十三和皇后,莫不如从了皇上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模模糊糊中,她忽然感觉呜咽风声里夹杂了别的动静,像重物落在毛毡上发出钝响,渐渐声音越来越大,依稀还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隐隐还有人说话和金属碰撞声,在静夜中分外清晰。

    她张着耳朵听了会儿,顿时警觉起来,轻手轻脚披了外衣,撩开帐子,向窗边走去。

    刚走到床边,便听到一声惨叫划破夜空,凄厉惨痛,显然那人承受了极大的痛苦。滔滔不防备,吃了一惊,浑身毛孔都透出彻骨寒意来,颤着声音将外面守夜的侍墨和知画叫醒。

    滔滔示意她们不要做声,将烛火一一扑灭,主仆三人握着手,大气也不敢出,摸黑将窗户捅个小洞向外张望。这大节下人人都欢欢喜喜,怎得还会有这样异常的动静,别是有人错了主意,想行刺皇上吧。

    不多时,见正殿烛光依次亮起来,想必是皇后也听到叫声了。

    且说皇上盛怒中回了正殿,皇后心中情知有异,却也不敢多问,只得殷勤伺候他睡下。

    正睡着,听见殿外有异常,皇上睡眼惺忪问道,“什么声音,如此吵闹?”说着披上大氅,意欲打开殿门看看嘈杂声是打哪儿传来的。

    这时又有女人的尖叫声传来,比先前更觉清晰,距离更近。皇后忙拉住他,劝道,“陛下,殿外情况不明,您万金之躯,关乎国本,还是请在寝殿里更安全些。”

    皇上微一沉吟,点点头。

    殿外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有人在打打杀杀,且声音貌似正冲着坤宁殿方向行来。他二人对视一眼,暗道不妙,莫非是有人要行刺。

    皇上忙命杨守珍带了自己口谕,从左边垂花门绕到后院,翻墙出坤宁殿,去召守城都知官王守忠带兵入宫护驾。

    皇后命杜鹃赶紧将坤宁殿小黄门和宫女们都唤醒,命他们到正殿。

    皇后将他们分成三队,每人剪下来一缕头发,吩咐道,“张茂则,你领这队把守外殿门。任守忠,你带这队多多预备下桶和水。其余的人留在坤宁殿,守住正殿门。今晚要拼死护的官家周全,剪下的头发就是你们明天论功领赏的信物。”

    听闻有人行刺,诸人本来都惴惴不安,见皇后此时如此沉着冷静,顿时受到感染,仿佛吃了定心丸,按吩咐快速行动起来。

    皇上素日只知皇后侍弄草木蚕桑,管理后宫,到这危急时刻临危不乱,调度指挥,方显出将门之女的风范来,不由连连点头,握住她的手。

    皇上略微安心些,嘱咐小黄门道,“去将宿卫兵都叫来,各宫吩咐下去,尤其是柔仪殿,都将殿门关紧,万不可出门。”这小黄门领命,带着两个人,谨慎观察着形势从偏门出去。

    不多时嘈杂声近至坤宁殿门口,随后便听见外殿门被撞得山响,胆小的宫人已抖作一团,只有皇上皇后并几个胆大的还能勉强维持镇定。

    外殿门厚重,又落了锁,此刻撞了许久未撞开,诸人些微松口气,皇上站起身,握着皇后的手,刚要说话,便见正殿门猛然一抖,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原来刺客撞不开外殿门,便攀着墙根大树翻墙跳进宫院,向正殿门发起攻击。

    守门宫人见刺客已进了坤宁殿内院,忙开了外殿门向外跑,沿途大喊,吸引在皇宫各处上值的宿卫兵前来搭救。

    皇后忙指挥宫人将梳妆台,大圈椅,贵妃榻都推到殿门口堵上,全部人都使劲推着门。刺客撞了一会儿没有得手,便喊道,“放火。”

    片刻,宫帘帷帐并木炭柴枝都燃起火焰,幸好皇后有先见之明,已经备好水,命人泼灭正殿门窗上燃起的火,未曾酿成大祸。

    刺客无计可施,在院内走动打量一番,忽然有一人喊道,“进偏殿,看看有没有人!”

    滔滔三人一直默不作声躲在窗户后面看着,见刺客一共有四个人,手里仿佛拿着宿卫兵用的长刀,有人还举着火把,全部穿着夜行衣,蒙着脸,只露着一对眼睛。

    忽见他们攻正殿不得,转而向偏殿跑来,心下大骇,紧着跟侍墨将桌椅圆凳都推到门口堵上。

    偏殿里只剩下滔滔并侍墨知画三个人,她们一声儿不敢吭,只死死抵住殿门桌子。

    刺客的脚步声越行越近,滔滔心跳也愈来愈快,手脚不受控制开始发抖,上下牙也磕得生疼。

    “咚”一声,三人被门上传来的蛮力撞的倒退几步,虎口震得生疼,连带着胳膊都发麻。当下知画便吓得尖叫一声,滔滔也不敢叫疼,紧着又招呼她们抵住。

    滔滔吓得背心鼻尖出了一层冷汗,只顾低头用力,不妨“噗嗤”一声闷响,半截刀身透门而过,正停在眼前,再向前一分就刺到她脸上。她惊慌失措,倒退几步摔在地上,被青砖硌地手生疼。

    刺客得了法,胡乱举刀在门上乱砍乱刺。殿门很快便被砍出来一个碗口大的洞,刺客凶神恶煞的眼神和疯狂砍门的动作透过洞看得一清二楚,吓的知画侍墨抱在一起不停尖叫。

    滔滔何曾见过这种场面,也是惊得六神无主。眼看着刺客几乎要破门而入,她的求生欲望占了上风,强撑着站起来,摸了一个硬物在手里,使劲向门上的洞扔过去。

    “哟,这几个小娘们儿还挺硬气,兄弟们给我上啊!”有刺客说道。他们发狂向门上乱砍,手脚并用拼命撞门。忽听“哗啦”一声,门被撞开半个身子大的空隙,有刺客挤进来半个身子,挥舞着长刀,几乎没砍在滔滔手臂上。主仆三人惊叫连连,向后退去。

    此时,刺客们终于将殿门挤开,有个人挤进门来。她三人挤在一起,一面狂呼救命,一面将随手摸到的东西统统砸向刺客,却似螳臂当车一般。转眼他已到了眼前,狞笑一声,挥刀向她们头上砍下。

    滔滔恐惧地闭上眼,听刀身带着令人胆寒的声音呼啸而下。

    “叮”一声,并未有刀刃割破皮肉的锐痛,反而是兵器相交的脆响。滔滔睁开眼,发现黑暗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跟刺客斗成一团,定睛一看,竟然是十三,顿时长出一口气。

    刺客手里拿着长刀,十三手里只有一把剑,并不占上风,只能勉强防守,缠斗间,十三闷哼一声,左胳膊被长刀划破。

    滔滔见院内声音大起来,应是宿卫兵和皇城司守卫到了,在围攻其余的几个刺客。忽听十三一声闷哼,无瑕多想,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炭盆、香炉一股脑扔向刺客。他被乱物砸得乱了阵脚,十三趁机一剑刺中他肩膀,又乘胜追击,接连几剑,剑剑中其要害。

    见他不动了,十三方上前,将他面上黑纱掀开一看,顿时吃了一惊,这人居然是崇政殿亲从官颜秀。亲从官品级不低,俸禄丰厚,虽在御前当值,但皇上一贯亲厚,他们并无理由行刺啊!

    十三心中疑惑重重,眼下也不及多想,顾不上自己的伤,抢到滔滔面前,将她通身检查一遍,问道“可伤到了吗?”见她摇摇头这才放下心来,方觉得左臂生疼。

    待掌上灯,滔滔目光落在十三手笔上,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只见他衣服被划开四五寸长的口子,饶是冬天衣裳厚,此刻也已被血浸透,鸦青色夹棉常服洇出一片暗红来,异常狰狞可怖。

    滔滔久居深宫,何曾见过刀剑伤,早吓得面色苍白,手脚发抖,片刻强撑着取了干净软纱布来替他包扎。

    “滔滔,你可安好?”皇上放心不下,待院内形势好转,披了大氅便赶过来。一进殿便见到滔滔只身着素纱小衣,一头青丝松松挽在脑后,满脸担忧替十三包扎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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