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道上章政宜至算到子时三更才算出这三贯钱。究竟这长安太守是真是假,列为看官,待在下慢慢道来。

    第二日清早,长安太守便被政宜催着携家眷闲话家常。那位太守夫人终于得见真身,满脸堆笑道:“普天下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们家的小丫头能出落到政宜小姐一半,我才懒得寻东床贵婿。瞧瞧这通身气派!这身淡紫色外罩蝉翼祥云广袖,配上里面的蜜合色深衫,这束腰的玉带绣的多别致,这衣裳才配的上申大千金。”政宜和太守夫人在帘字里说话,太守老爷和其他家眷做了椅子在外陪着。政宜一边扇扇子,一边笑道:“夫人谬赞,我平时也爱养些花草,你们家原来也是爱养花花草草的,这就是缘分。我住的耳房里面摆着盆兰草,盛的兰草也该好好养养,土都没翻过,不过那盆子当真好看,就是太小,原来搁的物件定是又大又重。”太守夫人听了连连笑道:“这花花草草都是花匠打理,照管不周也是有的。”政宜瞅着帘外的长安太守,对帘外道:“昨日,让侍儿学打算盘,借了太守大人的帐,望请海涵。他们算了一天也没算清楚,凭他们怎么学算盘就拨乱了,多出三贯钱。不少出钱来,倒多出来,我倒好笑。他们又说这糊窗户的纸很新,不像用了时间长的。想大概我来了,太守大人重新预备下新的,小女感激不已。”

    太守本来疑惑,见今天夫人应对得体,一团高兴,不料后面听到的击中小心脏,竟勾得个大男人哭了起来,反吓了政宜一跳。他夫人道:“怎么又哭?我嫁到你家,那些宝贝你全给了,算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哭还来不及!”那太守哭丧道:“不敢欺瞒申小姐,原先摆在阁子上的都是值钱的古董,都那些一心走仕途的人硬送了来,现在搁在城里的荣宝斋。”

    政宜道:“太守老爷是清廉的,这些古董预备怎么办呢?”

    太守抱着儿子道:“我请荣宝斋的鉴定来,一个鼻烟壶值两千两,一个挂瓶值三千两,珠玉嵌上的挂帘值五千二百两,一个宝鼎值六千两,一共一万六千二百两有余。”

    政宜倒疑惑了,敢情是这太守想把自己摘干净?那太守一边哄儿子一边道:“我不敢不收啊,申小姐才算多出三贯钱,都是我命人做的假账哄人的。”政宜问道:”这是为何?“太守苦笑道:”小姐不懂官场厉害,不做这假账,上头查起来我倒成了冤大头!且一并牵连官场甚广,我子孙后代还活不活了?方才我说了个个值几千两的岂是一般走仕途的学生送的起?都是其他郡的纨绔子弟换了读书地界,脱了身份,硬塞来。老夫无胆,不敢一并得罪,老夫无能,无能到只能给这些送古董的宝贝给个好听的虚名,领领俸禄罢了。”

    政宜见这太守情辞恳切,且逗儿子女儿的都是一般玩意儿,心中虽有疑云,道:“大人无能的好,以后再送来再收着罢,大人很会算账,一个几千两换一个领月银俸禄的执事。”

    太守方笑道:“哪里就轮到这些草包执事了,正经事情可不能交给他们办,不过应个名头点卯罢了,个把嚣张的点卯都不到。”

    政宜想想昨日街道热闹,又有农民赶集会,茶馆热闹,便笑道:“这些宝贝,大人白搁在荣宝斋?”太守道:“都从荣宝斋周转到各处,有喜欢人的买来。一则老夫都落了款,那些人走官场看着太守落款,还不买去当成出路?二则老夫把这些钱和税兑了,现今六国乱世,天天打仗,老夫说句大白话,这紫宸内廷的苛捐杂税一遇战事,几十倍的翻筋斗云。”

    他夫人陪在政宜旁笑道:“你个做官的,倒学成了买卖,我却连个钱子儿都没见到,小姐见笑。”

    政宜这才笑道:“是夫人福气好,儿女双全,丈夫会称轻重。”

    田嬷嬷方泡了茶端来来,大家细细品了,田嬷嬷道:“修书已经写好了。”

    那太守以为是参自己一本,茶杯哐啷打烂了,烫着旁边的儿子哇哇大哭,他夫人出了帘子哄儿子。政宜道:“这是那濯菊堂换先生的事。”那太守忙道:“这可使不得,就是修书去了,我料定申老爷如今也动不了这书院。”

    政宜见太守推心置腹,呐喊道:“这是为何?”

    太守冷笑道:“这里面的学问多着嘞,这书院提词的人是谁?是文庭,文庭是谁?是如今姞辕王的大红人谋士眉仲瓶的学生!眉仲瓶和申中堂积怨甚深,难道申小姐不知家里事?”

    政宜可就是不知道嘛。太守摸摸眉毛道:“有这文庭题字,就像请了个金刚护法!还等申中堂?我自己早把那个不通的先生撵了。”

    一时政宜命田嬷嬷把太守儿子抱进来,太守忙道:“犬子不敢擅闯闺阁!夫人还不拦下。”

    政宜心疼道:“雪团似的好孩子,脸上烫伤了,以后不俊,哪里娶个美人?”看着脸被茶烫的通红。清笛在外抱怨道:“怎么没听姐姐说我雪团似的好孩子?”萍碎拿帕子捂嘴道:“你个猴惯了,还想化成雪,不怕被暖风吹化了?”抱琴早在一旁研磨,碧绦在茶几上铺开纸,政宜一时就写了外敷的方子,他夫人拿出来共看,一旁刚叫来赶到的医生稀罕道:“这是那个开方子?这时节平疤用这方子好啊,大人,容我抄了去,再有在这时气烫伤的病人也有益。”

    一时午饭毕了,大家转自太守自家搭起的戏台,一个女子取了三弦来,和了调子,弹了一两个小调,抱琴道:“这是评弹,咱们还……”呀,这事儿不能说,连忙岔开。一时这女子取了弦子,铮铮地弹起,歌喉骤发,字字清脆,声声婉转,忽高忽低,转调之处,百变无穷,合着弦子的节奏唱道:

    “正梨花落,杏花开,桃花谢,春已归,花谢春归郎不归。

    奴是梦绕长安千百遍,一回欢笑一回悲,终宵哭醒在罗帷。

    到晓来,进书斋,不见你郎君两泪垂。

    奴依然当你郎君在,手托香腮对面陪,两盏清茶饮一杯。

    奴推窗只把郎君望,不见郎骑白马来。

    秋水望穿家信至,喜从天降笑颜开。

    奴是眼花心跳从头看,哪知晓一纸休书将奴性命催!

    肝肠寸断首难抬。姐妹成群来道喜,笑问状元何日还?

    又说道,官诰皇封非容易,都是你识宝的凤凰去挣得来,善良心毕竟有光辉。

    奴是眼泪盈眶陪笑脸,浑身冰冷口难开。

    想人间事,太悲哀,愿把身躯化作灰,好飞向郎前诉一番。”

    太守夫人听着不觉流泪,道这是唱的穆桂英,轩墨在旁倒也哀伤起来,手里握紧了笛子。

    田嬷嬷品赏道:“这是台上人唱的好,才勾得众人心情伤。”

    太守夫人便请政宜点一岀,政宜便用笔勾了,一时这女子发皓齿,传来悠悠扬扬的乳燕归巢,回环转折,花坞春晓,好鸟乱鸣之声:

    “香莲碧水动风凉,水动风凉夏日长。

    长日夏 碧莲香,莺莺小姐唤红娘。

    说:‘红娘呀,闷坐兰房总嫌寂寞,何不消愁解闷进园坊?’

    花街回廊绕曲折,纱扇轻举遮太阳。

    九曲桥上红栏曲,湖心亭旁侧绿纱窗。

    小姐是身靠栏杆观水面,见池中戏水有两鸳鸯。

    红娘是,推动绿纱窗。

    香几摆中央,炉内焚了香。

    瑶琴脱了囊;莺莺坐下按宫商。

    先抚一支《湘妃怨》,

    后弹一曲《风求凰》,

    《思归引》弹出倍凄凉。

    数阕瑶琴刚弹罢,见红日渐渐下山岗。

    高山流水知音少,抬起身躯意彷徨。

    小红娘她历乱忙,

    瑶琴上了囊,炉内熄了香,香几摆侧旁,闭上绿纱窗,跟随小姐转闺房。

    长日夏凉风动水,凉风动水碧莲香,果然夏景不寻常。”

    轩墨一边听,一边对无情道:“听出什么好了?”无情道:“唱的好。”轩墨想这是回文词,政宜居然点的这出,定是闷坏了。

    不久吃过晌午,长安太守携一家相送,鼎儿发令,不久队伍来到渭水岸边,将政宜连人带轿从码头搬上船。在到达渭南的水区地域前,田嬷嬷同意了政宜的请求,允许她出轿在船头站立片刻。

    船滑破波浪迅速前进,幸而没怎摇晃。天公作美,政宜望着水天一线,祥瑞之云。政宜进了特备女眷的小船舱,用了些薄荷脑油,想清清神思,偶然间,心似遣,想起往事,打并香魂一片,舱内熏香又恰是引梦香,政宜便在摇篮似的船舱内小睡片刻。

    梦中却有“爱哥哥!你可来了,成天家做什么?也不见你来玩。”

    “小姐不要乱叫,回头算账又成了幺爱三四五陆齐,这回子就爱哥哥、爱哥哥的,以后有你爱的!”

    前尘往事恍如梦。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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