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又何须同我客气。”秋妃是何许人,听赵卿欢这样一说早已明白了她的心意,闻言就笑道,“说起来,我久仰云娘子大名,以前还收过她的‘牡丹醉’,不过却一直没有机会与她见上一面,却不曾想娘子竟与云娘子有这么深的交情?”
    赵卿欢一听眼眸微亮,随即直言道,“云娘子如今就住在我的小院中,若娘娘相见,倒也不难。”
    “如此,不如劳烦娘子帮着牵个线,我也好向云娘子讨两幅画来摆设摆设。”
    秋妃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人其实已经心照不宣了,赵卿欢觉得若继续往下说,太露骨了不免也会引得秋妃厌烦,是以她闻言便连连点了头然后自然而然的就将话题给岔了开……
    出宫的时候,赵卿欢的心情倒是格外的不错,虽然方才在永和宫里秋妃并没有直言,但既她已经开口说要见一见云千素了,那这事儿便就已经有了一个好开头。想着这么长时间以来,云千素和方绥之的事情终于开始有了一些进展了,赵卿欢整个人都似来了精神一般,便是连脚下的步子都觉得轻松了许多。
    五月日头渐烈,赵卿欢早上出门的时候是裴苑顺带捎的她,是以这会儿她只能徒步从宫城走回去。看这天色,应也是快近午时了,赵卿欢便想着刚好能绕去朱雀街的街口吃一碗凉面再回翎竹苑,也省的回去饿过了头不说还要再生火倒腾。
    宽长的城门甬道两边高墙耸立,不见绿荫,赵卿欢一路挨着墙根而行,左右能看到不少疾步的侍者垂眸而过,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几分小心谨慎,宫服之下的肃然显而易见。
    赵卿欢看了几眼后便感觉到了不自在,想着以往两次进宫,都是小良子带着她进出的,而今日她是专程来见秋妃娘娘的,从永和宫出来后便没了引路人,此刻一身素衣行在甬道上,那格格不入的感觉便扑面而来,让她不由的就收敛了心中的微悦,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可忽然,一个细长的身影猛的就挡住了赵卿欢的去路,她惊的一退,整个人就抵在了墙面上。
    “娘子莫慌,小的是俱公公身边的小德子,受俱公公之命特来请娘子过阁一见。”那名唤小德子的宦官恭恭敬敬的冲赵卿欢行了个礼,
    俱公公,俱文珍,这个名字于赵卿欢而言是如雷贯耳的。圣人能有今日之位,俱公公当居首功,而先帝爷的不得志之,俱公公也是难推其责的。俱文珍侍奉三朝帝王,如今官拜至右卫大将军,若非后来吐突承璀势力渐起,那俱文珍手中握着的权利绝对是能让圣人忌惮不已的。
    所以宫中有话暗传:宦官位重,势力三分,左有将军,右有国公,势均力敌难分高下,末流之辈,唯择良木而栖才是正道。这左说的就是俱文珍,而右说的自然就是吐突承璀,且两方势力不和在宫中也已是公开的秘密,早已不惧人言。
    不过赵卿欢想自己以前为官的时候都和俱文珍不曾有过交集,如今自己已是常服在身,却不曾想竟会被俱文珍暗中盯上,要说心里不慌,那是假的。可赵卿欢到底还算镇定,闻言只思忖了片刻就点头道,“如此便有劳公公带路了。”她说着就冲小德子行了个虚礼,然后安安分分的跟在他身侧拐进了甬道的偏门。
    其实赵卿欢之所以会如此顺从听话也实属下下之策。想她今日进宫之行是连梅遇笙都没有事先告知的,而俱文珍虽不曾出面,却能将她的一举一动掌握的这般清楚,就这份能耐而言,赵卿欢觉得今日就算她拒绝抵抗想来也是徒劳的。
    再者,虽此去凶吉未卜,但就从这传话的小太监的言行举止来看,赵卿欢还是愿意相信俱文珍此番突然截路相邀多是礼待,少是苛难的,所以她也不由的好奇这素未谋面的俱文珍要见她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只是想归想,但赵卿欢心里到底是没有底的,是以当这一路跟着小德子越走越远、周遭的景致越来越陌生的时候,赵卿欢紧紧捏成拳的双手便不由的开始直冒热汗,连带着小腿都有些虚晃微颤,不听使唤了。
    而就在这时,前头的小德子忽然止了步,转过了身就对赵卿欢笑道,“娘子,俱公公在亭子里头候着您呢。”
    赵卿欢闻言先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凝神敛眸抬头看去,便见前面有一方隐在绿荫中的凉亭,亭临清湖,视野开阔,而亭中立有一人,深袍肃然,负手远眺,绰绰人影与初夏湖景交相辉映,竟生出了一种闲云野鹤的悠然之意来。
    两人这是第一次见面,可俱文珍却不似传闻中那般傲然不群盛气凌人,相反的,俱文珍一见赵卿欢就热络的招呼她入座,还亲自给赵卿欢斟了茶,随即笑道,“这用膳时分让娘子特意跑一趟,本该好好招待娘子一番的,但宫中不比外头,到底没那么自在,今日就先委屈一下娘子了。”
    听俱文珍这样一说,赵卿欢便诚惶诚恐的冲他行了礼,然后拘谨的接过了茶,却只小心翼翼的捧在了手心中。
    俱文珍犀利的目光从赵卿欢的脸上流转至她的指尖,随即挑了挑眉道,“我与赵娘子交情尚浅,但娘子之前在官媒衙门的那些风光我却早有耳闻了。”
    “大将军谬赞了,那不过也都是某的运气好,其实官媒衙门里的媒官都是某的前辈,某自认还有许多的不足,不然……”赵卿欢尴尬的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一身常服,没有将话点透。
    而俱文珍却了然的点了点头道,“娘子何须挂怀,不管是官服还是常服,其实娘子的身份永远都不会变。”
    赵卿欢有些不明白俱文珍的意思,便好奇的微微抬了头看了看他,见他施了薄粉的脸上透着和蔼的笑意,就大了胆子问道,“也不知道将军今日找某,所谓何事?”
    “今日专请娘子上座,其实是有一事想听听娘子的意见。”俱文珍张口直言,并无故作之态。
    可赵卿欢却更糊涂了,“不知某……有什么能为将军效劳的。”
    “江太师的嫡孙江小四郎赵娘子应该是有所耳闻的吧?”
    “江左牛千卫江栩?”赵卿欢脑子转的飞快,一下子就对上了俱文珍口中江小四郎的名讳和官职。
    俱文珍莞尔道,“要说和赵娘子说话还真不费劲。江小四郎如今仍未说亲,不知赵娘子可否上门去保个媒?”
    “给江栩保媒?保哪家的小娘子呢?”赵卿欢之前想过很多个可能,却万万没想到俱文珍找她来竟只是为了说媒保亲这么寻常的事儿,是以她便更加谨慎了几分。
    “保文家的十娘子文琇莹。”俱文珍目光烁烁,看着赵卿欢的双眸中透出的全是洞察人心的笑意。
    果然……赵卿欢心一沉,她就知道,鸿门宴从来都不会好吃。
    长安文家,是俱文珍的母家,早些年从河南开封迁至长安城,因为俱文珍,先帝爷的时候文家势头极盛,北衙禁军中一直能看到文家人的身影,可以说是受荣一时的。
    可是风水轮流之后,这股烈火喷油的势头便渐渐的吹向了更善察言观色、谄媚献计的吐突承璀这边。是以俱文珍一隐,文家也就跟着小了气焰,这些年朝中虽还能听到文家人的声音,但与风头正盛之时已有了天壤之别。
    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俱文珍和文家虽大不如前,但在宦官之中却依然守着一方势力,与吐突承璀那边可谓是均力相当的。因此提到给文家女说亲,俱文珍会想到已辞官养老的江太师的嫡孙江栩,这门楣自然也不算高攀。
    但是这突如其来的不情之请还是让赵卿欢有些难以招架,闻言只尴尬的笑道,“将军之言某不太明白,要说现在某已不是衙门媒官了,官家之媒,媒官提门,这是衙门里头的规矩,某即便出了手,回头让衙门里的掌媒们知道了,双方都是难办的。再者某如今不过只是寻常私媒罢了,身份不比衙门掌媒金贵,若冒然造访江府,恐江府的人会觉得文家不够郑重稳妥,那这事儿自然就很难再往下谈了。”
    “呵,娘子的顾虑确实在理,不过……如今官媒衙门里可都是蓟国公的人,我倒不觉得他们之中有谁能比娘子更稳妥的了。”俱文珍无视了赵卿欢的推辞,云淡风轻的继续说道,“不过赵娘子既这样开了口,应该也想到了文家同我的关系。当然啦,我这样同娘子开了口,自然是不会让娘子白白替我费心的。”
    赵卿欢闻言蹙眉看向了俱文珍,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
    “也不知道……宋家大娘子的事儿,如今娘子可办妥了?”
    俱文珍的声音幽幽的,有些轻,带着阉人惯有的那种尖锐和细腻,却突然让赵卿欢有了如鲠在喉的窒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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