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娘子何必如此偏激?”面对宋瑶的强势,梅遇笙却并不恼火,闻言只不屑的回道,“我区区一个宦官,又如何有能耐可以威胁的了公主的性命?再者,若我真的是替澧王办事有意要逼死公主,现在又为何要多此一举的同你们全盘托出,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说起来,我在宫中时日也不短了,若真这么没脑子,又哪里有这个命能伺候得了皇上?”
    “你切莫……”
    “宋娘子悲愤交加我能理解,娘子与公主情义不浅,突闻噩耗心有激动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娘子却不要一味的意气用事只争眼前不思后果。现在公主自缢已是事实,若真的要说与我有关,那这后头的事皇上也自会定夺,不用娘子在这儿直言相向给某盖棺定论。”梅遇笙即便是抢了宋瑶的白,可语调依旧是四平八稳的,一点也听不出有心虚狡辩的紧张和急躁。
    而赵卿欢一听梅遇笙说到了圣人,便顺着他的话茬问道,“这件事皇上要彻查吗?”
    “自然!”梅遇笙看着她,就事论事,“哪怕抛开公主自缢这件事不说,皇上对公主遗信里提到的人和事也是重视的,不然澧王就不会被暗中监视,徐太医也不会被关押进刑部大牢。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澧王与公主多年来不曾有过利益牵扯,无风不起浪,空穴有来风,更何况这件事还牵扯到了南诏,皇上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梅遇笙说完,赵卿欢和宋瑶都沉默了,可这沉默却不代表她们就此安心了,这沉默,只是因为梅遇笙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么接下来她们再问什么其实都是枉然的。
    毕竟衡阳已经死了,皇上也表明了态度不会就此作罢,那后面的事即便赵卿欢和宋瑶再操心,其实也都和她们无关了。她们本就是局外人,能做的也只有静候消息而已,如今天这般擅闯皇宫腹地,本就是大逆之罪,有了第一次,却是万万不能再有第二次的。
    想到这里,赵卿欢不由的看了一眼宋瑶,随即坚定的问梅遇笙,“能让我们见公主最后一面吗?”
    宋瑶闻言就瞪大了眼睛,先是看了看赵卿欢,随即又飞快的看了一眼梅遇笙,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特别不是滋味。
    但两人都没想到梅遇笙竟缓缓的点了头,可说出口的话却不免又让人略微的有些失望,“能,但现在我只能暗中安排一个人进福熙殿,两个人太明显了,容易出事儿。”
    “你去吧,阿瑶。”赵卿欢一听,不等宋瑶回神,便冷静的对她说道,“咱们先不说和公主的情分,只说此次去福熙殿本就不是件光明正大的事儿,若做最坏的打算,万一回头被人发现了,你的身份总比我的要名正言顺些。且方才在城门口,侍卫也是认你的牌子的,这前后也算是对上了,所以你去看看公主,代我送她一程,公主临终前给我写了遗信,便就说明她心里也是念着我的,我也是无憾了。”
    “赵卿欢……”因为明白赵卿欢的苦衷和她所言之理,所以宋瑶心中就更加难受了,“我……你放心,我会和公主说你也来了,只是……身不由己。”
    “阿瑶,拜托了。”赵卿欢轻轻的捏了捏宋瑶微凉的指尖,然后看了一眼梅遇笙算是附议了。
    梅遇笙见状,心领神会的冲两人点了点头,随即略见恭敬的对宋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后就先一步出了门……
    本来赵卿欢以为他们俩人这一去恐怕要不少时间,谁知不过片刻的工夫,梅遇笙就孤身一人折回了身。
    “宋瑶呢?”赵卿欢诧异道。
    “我让小良子带她去福熙殿了。”梅遇笙双眸烁烁,自进屋以后就一直看着赵卿欢,说完这一句以后停了片刻,方才又道,“卿欢,你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
    “九郎难道一点错都没有?”赵卿欢径直反问,眉宇间透着不容人忽视的坚毅。
    之前是因为有宋瑶在场,两人即便心中都有气,可左右碍着宋瑶所以都压着不曾发出来,但现在宋瑶走了,东明阁内外又是梅遇笙的地盘,赵卿欢心里的恼意就噌噌的冒了上来,“我知道有些事你为难,我一直说我会理解你,会体谅你,可是公主……公主中毒这么大的事儿,你竟瞒着我到现在?九郎,那日晚上在白氏画坊,我以为我们已经是坦诚相对了,可你却……”她说着说着便难过的咬住了双唇,然后缓缓的跪坐了下来。
    这一整天,赵卿欢消耗了太多的精力,不管是午膳还是晚膳她也只是象征性的吃了几口,到了这个点儿,早已经饿得人都有些发虚了。
    “瞒着你,就是怕你胡思乱想,公主的事,并非一日两日就能解决,即便你知道了又能如何?还不是只能整天在宫外头惴惴不安的?公主不是小孩子,我们有分寸,她也有分寸,但我发誓,之前和公主的那一次私聊我真的没有察觉出她有寻死的念头,但凡我若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话,又怎么会等到现在让你这般来指责我?你要知道,这天底下,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让你伤心难过,衡阳公主在你心目中的分量有多少难道我会不清楚吗?”
    听着梅遇笙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赵卿欢只觉得心中像是被人掏空了一样的难受。她其实是明白梅遇笙的筹谋和难处的,毕竟衡阳在遗信中和她说的也很清楚——今日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她一念而起,和任何人没有关系,她早已知道药被魏川换了,也从梅遇笙的口中断断续续的得知了此事或许和澧王有关,身染重毒,和亲番邦,这样的结果不是她想要的,即便能再回来,即便顾容云还是那个顾容云,但她却已经不是那个金枝玉叶的衡阳公主了,她有执念,如今想放手,因为或许放了,才是真的解脱……
    这样的话,像是衡阳会说的。从认识开始到现在,赵卿欢就知道衡阳一直是那种不为瓦全的性子,爱起来更是一无反顾到有些自私,她的刚毅能成全自己,却会无端的让周遭人陷入为难。
    赵卿欢在看完衡阳的遗信以后就默默的细想过,如今眼前的这个局面,对衡阳来说是一了百了了,但对皇上,对顾容云,对魏川和梅遇笙来说,其实等于是无端掉下来一个烂摊子,他们每一个人都必须要去收拾其中的一份。
    所以,此时此刻要说赵卿欢有多恨梅遇笙倒真没有,可她心中的那份落寞和伤感,短时间内只怕是挥之不去了。
    是以坐下缓了缓神以后,赵卿欢的神色便渐柔了一些,再开口,那咄咄逼人的语气也委婉了不少,“我只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公主真的已经去了,即便是这会儿我好不容易想接受了,但只要一想到顾……御史……”人一放松,情绪就很容易大起大落的反复,所以赵卿欢说着说着双眸一眨,眼泪就簌簌的落了下来,“顾御史他已经在回长安城的路上了,这要是公主还没有走,即便两人此时难以相见,但总是有了一点盼头,可现在,却是阴阳两隔了,这个噩耗,谁能忍心开口去同顾御史说?”
    “卿欢……”梅遇笙见了心疼不已,单膝跪地以后伸手就把肩膀微颤的赵卿欢搂入了怀中,轻声道,“后面的事儿你不用多想,顾容云那边若皇上不给他一个交代,我也会想办法见见他的,因为我这儿还有一封公主的遗信,是给顾容云的。”
    赵卿欢一听,满脸泪痕的抬起了头,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惊讶的问道,“怎么……公主的遗信都在……你的手上?”
    “是绿荷偷偷转交给我的。”梅遇笙苦苦一笑,“我也不曾想到,公主临死前竟会这般信任我,公主给你和顾容云留下遗信的事儿连圣人都不知道。”
    “绿荷……她……”听到梅遇笙提及绿荷,赵卿欢一颗心顿时又揪了起来。
    梅遇笙闻言摇了摇头,“公主自缢,宫中一干侍者都难辞其咎,绿荷是公主的贴身侍女,是最先被禁足在福熙殿的。不过也总算只是禁足而已,吃穿一律照旧,想来也不会吃什么苦头,毕竟公主给圣人的遗书中,关于后事应该都已经交代清楚了。想福熙殿里的侍者本就不多,公主她既已存了自缢的念头,又从容的给你和顾容云也写了信,我想绿荷的事儿,公主多半也已经安排妥当了吧。”
    “只希望,不要殃及无辜。”赵卿欢喃喃低语的念了一声,下意识的倾了身就靠在了梅遇笙的肩头慢慢的闭上了眼。脑海中,衡阳往日的轻笑和愁思之态一一掠过,此时此刻,赵卿欢只能默默的告诉自己,既衡阳想放下,那过了今夜,她也应该将对衡阳和顾容云的执念全部放下了。
    窗外月光皎皎,暮色如水,窗内人心素凉,微叹成调,自古红颜多薄命,唯念真心若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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