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公寓,一片漆黑,颜沐还没有回来。

    她的新工作和以前的办公室纯文字编辑不大一样,她说想换一种体验,于是做着人家都不愿做的外景工作,四处走访。

    虽然充实,可又忙又累,尽管两人共处一室,一天里能接触的时间几乎能用手指数得过来。

    想来是等不到颜沐回家吃饭了,自蹊一个人,也没了做饭的心思,不想让自己因为太过空闲而多想,索性整理起屋子来。

    颜沐为了能更好的工作,前天跑到旧书市场,把她报社好几十刊的社会版报全买回来恶补了一回,看得累了来不及整理,倒床就睡,此刻报纸还乱七八糟遍地都是。

    自蹊没有丝毫不耐,淡淡地将报纸一张张抚平叠好,堆成了厚厚一摞,想了想,放在电视下的抽

    屉里好了。

    上前去一拉开,显眼的小巧礼盒猝然映入眼帘,自蹊不及防备,一时愣怔。这个小礼盒他再熟悉

    不过,里面是他珍藏了很久的,白色女士腕表。

    自从送给她后,自蹊从未看到颜沐戴过,有时候,他不是不期待的,颜沐戴了,他也会为之高兴,想着也许颜沐其实是很喜欢,不戴,兴许是不舍得。

    他现在,总是喜欢这样自我安慰。

    当年颜沐一心在他身后追逐的感受,他如今全都领会回来了。

    微弱的好心情一下子淡去,颜沐……她一次都没有打开过,随手丢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可能如今她自己都给忘了吧。

    自蹊拿起来摩挲了一会,心里莫名有些涩,忽而又想到什么,将这个小礼盒按原先的位置摆放好,拉回抽屉起身,环顾四周,手中的旧报纸,被他安放在了房里的书桌上。

    夜里气温低,冷风侵入身体,还是有些寒凉。自蹊站在阳台上看向楼下,浑然察觉不到自己手脚已经冰凉。

    熟悉的点,颜沐姗姗而至,与之并行的,仍旧是与前几夜相同的那个高高壮壮的男人,两人有说有笑,到大门口后,那个男人不再进来,颜沐于是挥手给他道别。

    两人看上去亲近熟悉。

    自蹊走进去,不知道该做什么,又把衣服拿出来一件件叠好,颜沐进门时,他的温和笑容也没有改变,只是睫毛,不住地轻颤。

    等了好久,颜沐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

    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的境地,确切地说,是顾自蹊不怎么说话了。除了白天的工作依然完成得很漂亮,在家里,杂碎的小事,他极体贴地悉数做好,只是始终心不在焉的模样。

    他不愿意使性子,等到颜沐辛苦动手,可除此之外,再不知该说什么多余的话。

    公寓只是小小的空间,为了避免尴尬,颜沐感觉出不对劲,每次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必要去解释。见自蹊一副极力回避的样子,也闭上嘴,之后比以前回来得更晚了。

    转眼间又是连绵梅雨季节,这座城市每每到四五月接替的时节,总是像个悲郁的老者,被阴云笼罩,被细雨刷洗,毫无高楼林立里蒸蒸日上的活力。

    顾自蹊在二十来天后,已经对业内情况把握得挺透彻,花些时间做了个方案,竟拿下一个项目,这一下子,全公司里对这位少爷再没有小看。

    与此同时,顾自蹊也渐渐理解公司里的员工对顾妈妈莫名敬畏又恐惧的原因,说实话,在家里时因为有顾爸爸,自蹊从未觉得顾妈妈除了忙点,和其他母亲有什么不一样的。

    初初在公司里,他很费解,为什么前台老远看到董事进来,总会惊恐又迅速地通知到各个部门。

    为什么原本一团和气有说有笑的部门气氛,在感受到董事临近,立马不苟言笑神情紧张,每个人

    抛下零食咖啡,一味埋头。

    她真是,压榨员工无所不用其极。

    见到自家儿子才华突出,顾妈妈不忍心浪费辜负,也不多虑他的身体了,能给他的工作尽量往他这堆。

    偏偏还义正言辞,不讲情面,弄得自蹊无奈得很。

    趁着五一来临,自蹊实在不想浪费这个小假期,临时决定晚上加班,给颜沐打了个电话,很抱歉他得很晚才能回去。

    颜沐听完,“嗯,注意休息,别忘了吃晚饭。”旋即挂了电话。

    顾自蹊心里一阵涩意,熬到了半夜一点,办公室周围黑漆漆的,只有他这里一盏台灯还亮着,自

    蹊疲惫地揉揉山根,继续将自己置身于繁琐的数据中。

    他性格谨慎,人家交给他的,他也会不厌其烦再检查一遍。

    好不容易做完,他累得受不了,回到公寓里已是凌晨,他连灯也不开,随意冲了个澡,头沾着枕头就睡过去了。

    ***

    第二天,全国休假,可惜阴雨连绵。

    窗帘拉得厚厚的,自蹊在一阵不适中醒来。公寓里空旷了许多,仔细一看,很多颜沐喜欢的东

    西,没有再放在熟悉的地方,随之的,是客厅中央显眼突兀的几个大行李箱。

    他觉得莫名其妙,自己一定是还没有睡醒。

    重新躺回去闭上眼睛,辗转反侧,仍旧是无济于事,那显眼的大箱子依旧呈现在他眼前,心里的感觉像是倾泻而出的流水四处蔓延,再也睡不着了,他起身,去漱口洗脸。

    不是没有预感的,这些日子颜沐奇异的纵容,忙进忙出的兴奋,以及总是不在家里……

    可顾自蹊就是不愿接受,他拉下脸面,和颜沐挤在同一间屋子里,却没有勇气,再去跟一次。

    原来人家,已经将拒绝表现得这么明显了。

    颜沐一大早出去,等到她回来时,自蹊出奇的平静,只是,一直在洗碗,然后娴熟地用干净的擦

    碗布,仔仔细细地擦干,一丁点也不放过。

    听到开门的声音,自蹊也没有抬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在小心翼翼地将碗擦来擦去。

    颜沐有些发堵,看到他刻意忙来忙去的模样。

    ——我们这里确实有职工楼舍,颜小姐你既然有住的地方,为什么还要坚持申请呢?

    人事部的老大爷不解发问,职工楼舍还是很久前修建的,上个年代的老房子,年轻人多是喜欢自

    由自在,自己租房子住,不是不能找到更好的房子。

    ——……没什么,这样子,上班总归会方便许多。

    “我……其实早就想跟你说的,一直没能找到机会。”颜沐生涩道,这段日子,自蹊也在有意躲

    避她,她看得出来的,所以才把这事,拖了又拖。

    “你等一等,我手里正忙活着。”

    “一些大件的家具,那边都有,所以我都留下了。床单给你换了新的,你以后不用在蜷缩在那么

    丁点大的地方,只管睡床上去吧。我的书一时不能全搬走,只能下次找个时间再来一次,你不要

    太介意……”不觉间,颜沐又开始了唠叨。

    自蹊连望也没望她,见所有的碗碟擦得不能再亮了,绕过颜沐,打算把阳台的衣服收进来,一看

    才知,阳台上空空的,衣服连同小盆栽,悉数移到了室内。

    自蹊长睫毛颤得更快……

    他来回地在颜沐面前转来转去,寻思着还有什么可做的,就是不看她。

    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了敲门声,颜沐没管自蹊,先去开门。

    来人看上去很老实的样子,见是颜沐,冲她一笑,口型比划道:好了吗。正巧自蹊走了出来,他

    对自蹊也极友好了伸了手,“你好,我是小沐的同事,过来帮她搬家的。”

    自蹊见到他,顿住再没了动作,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浑身散发高傲冷倨。

    他当然认识这人!出于心里的不舒坦,自蹊很无礼地,无视了那人的示好,任由他的右手僵硬在

    空中。

    “是同事啊。”顾自蹊似笑非笑,吐出这么句看似随意的话,带着轻慢。

    三人顿时气氛尴尬起来,颜沐搭手将同事的手拉下,“算了,别管他。”侧过身去,绕开自蹊颀

    长的身子,和同事一起将行李箱搬下去。

    最后在门口,颜沐转身,“那……我先走了。”

    自蹊从方才起就挺直了身子,极力地不在乎的样子,听了颜沐最后的道别,他强忍住内心的汹涌,反笑道,“好啊。”

    他一步步坐回沙发上,“既然有人帮你忙,那我就不送你了,好走!”

    颜沐心最终渐沉下去,最后看了一眼他,小心地关上门,将里面的自蹊与她隔绝开。

    电梯一层层在下降,没多会,两人下到了一楼,大生的车子已在停车场等着,外头阴云阵阵,细

    雨如针,着实很萎靡人的心思。

    颜沐没有走出去,带着同事直接从室内的小路走进停车场,一直若有所思。

    好像……隐隐有些不对劲。

    走到车前,同事已经把车门拉开,望向她,“快上车吧,这雨下得让人挺烦的。”

    忽而一声春雷凭空响起,将思绪混乱的颜沐一下惊醒。

    颜沐恍然明白过来,突而歉疚一笑:“抱歉,大生,我得上去一趟,不如你先走吧。”

    “你……”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真是对不起,拜托你过来反而又把你落下。”说完真诚向他鞠躬道歉。

    大生安慰她,“什么话呢,你一个女孩子,每天陪我跑外景本来就很辛苦。要有事就回去,说开

    了就好,我这边就先把你的东西运过去。”

    颜沐感激他的理解,目送他离开,自己原路返回,快步跑回公寓。

    自蹊今天很反常,就算再不开心,也决不会这么着急地想要赶她走。颜沐本以为他今日傲慢又

    冲,是再受不了她的刻意隐瞒,却突然意识到,当时的自蹊其实连嘴唇都在轻微抖动的,以及极

    力压制下的苍白皮肤……

    颜沐照顾了自蹊三年,那副样子她太熟悉了。

    不是心里不舒服,顾自蹊绝对是身体在极度忍耐着疼痛。

    打开屋门,里面毫无动静,莫名的安静。颜沐向里走了两步,才看到地毯上,躺着的那个隐忍的

    身子,嘴唇已经惨白到毫无血色,眉头紧皱,难受至极。

    疼得几近痉挛,那人再忍不住,蜷缩成一团,嘴里逸出细细的□□声,左手无意识地紧抓住毛毯边缘,整个人就像是件残破到极致的艺术品。

    颜沐悔得只想抽自己两巴掌,这种天气,她竟然早没有想到!

    更埋怨自己,干嘛要较真,还和一个病人生气。

    多年来的习惯使然,她忙上前去,熟练地替自蹊翻过身来搂着他,不停地用手顺着他的后背,嘴里小声吐出安慰他的话语。

    “不疼了不疼了,没事的,放轻松……”

    好一会儿,自蹊浑身已被冷汗浸湿,方才安定下来,虚弱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颜沐心疼懊恼的神情。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自蹊泛起一抹笑,喘着气道。

    颜沐见他情况稳定了一些,没有在意他的话,架着他起身,艰难挪到房里,把他放在床上去,期间自蹊一直虚弱得毫无反抗。

    见他腿部还是有些抽筋,颜沐双手耐心地来到他腿部,用她在医院里学到的手法,温柔耐心地给他按摩。

    她做了无数次的,如今来来回回,也没觉得有什么生疏。

    自蹊一直望着她,半分视线也没有离开,突然间,他眼中清醒,反应过来,欲要起身回避,“不……你先不要看我。”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此刻有多么狼狈,疼痛、残疾、废人,这几个词,其实会永远像噩梦一样提醒他,他什么也不配得到。

    那种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流逝而无可奈何的心情。

    可至少,他还想在她的面前保持最后一份尊严。

    “你干什么呢!不要动了,会更痛的。”

    听到颜沐的声音,自蹊挣扎得愈发厉害,慌乱地手脚并用,只想逃到另一头去,逃开那温暖的所在,颜沐拗不过他,见他情绪激动得厉害,强来又怕会伤了他,只好先暂时退得远远的,“你小心些,我不碰你,行了吧。”

    看到自蹊,以最具安全感的姿势,自我保护式的背对着她钻进被子里,她竟忍不住苦笑起来,自

    己都在造些什么孽,把人家逼成这样了。

    担心会再给自蹊压力,她垂下肩膀,“那……我给医生打个电话。”打算默默地走出房门,没走两步,身后传来的“咚——”的一声,自蹊着急,连人带被从床上跌落。

    颜沐回身去,被自蹊紧紧拉住她的手,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有些委屈,“我不去医院,不去。”

    颜沐半拥着他,仍在纠结,“你现在的样子明明——”主治医生该是最了解他情况的,找他再合适不过。

    自蹊起身紧紧搂着她,“求你了,我不想再回去。”他再不想被人打上脆弱病人的标签。身体的温度,悉数传到颜沐身上,他搂紧颜沐的力度,终是让她妥协了。

    好一会,颜沐觉得被抱得有些憋不过气,刚想退开些,自蹊又紧张起来,她听到耳畔恳切而脆弱的声音,“不要走……”

    小声而缠绵,像是最美的情话。

    他终是,把他最卑微的一面展露出来了。其实他远没有别人看去的那么好,他的缺点,暴露给了最不愿暴露的人。

    明明身体弱,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把颜沐的手攥得动弹不得,颜沐抽不开,蹲下身解释:“我不走,只是给你拿止痛药去。”

    自蹊只是倔强地垂着头,长睫毛像极了蝴蝶的翅膀,忽闪忽闪的叫人怜惜,也不知对方听进去没有,颜沐只好一字一句,又低低重复,“我没想走。”

    好半晌,自蹊试探着松开了颜沐的手。

    颜沐没有立马走开,而是扶住自蹊,把他再一次搬到床上去。自蹊虽然瘦瘦的,可确实比颜沐高出很多,自蹊见状,很配合地撑地板,回到了床上。

    为了自蹊着想,颜沐没有关上房门,自己尽量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活动,由着他依赖深情的目光绞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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