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晔,你师伯还在吗?”花汐吟扶着床榻,探出头问。

    “师伯已经走了,飞走的。”承晔连忙上前扶住她,“娘亲你别乱动,一会摔着怎么是好?小爷刚刚才跟师伯保证过会照顾好你呢!”

    “我不用照顾,他御剑出去为我抓药,实在太危险了,我要去找他……”她挣扎着站起来,眼前的一切皆是模糊一团,甚至连门在哪都看不清,走了两步便摔在案边,案上的砚台被她这一撞砸了下来!

    “娘亲!”承晔吓得扑了过来,双手护住她,替她挨了那一下,疼得他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伤着哪儿了?!”她心中一紧,欲查看他的伤,可是眼前一片模糊,她连他的脸在哪都看不清。

    “没事没事!小爷结实着呢!”承晔赶紧把受伤的手缩到背后,用没有受伤的手扶着她,“娘亲你别乱动,我扶你去坐下。”

    花汐吟在他的指引下坐在了案边。

    “娘亲,师伯可紧张你了,如果他抓药回来发现娘亲又受伤了,他一定会很担心的。”承晔道。

    他不是傻瓜,这两年苏浮对她如何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师伯对娘亲好得不得了,但是娘亲对师伯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想法,有时候他在旁边看着都觉得为师伯着急。

    “娘亲,你是不是……不喜欢师伯啊?”他问。

    花汐吟一怔:“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师伯好像很喜欢娘亲,可是娘亲到现在都不肯跟师伯成亲。”

    闻言,她陷入了冗长的沉默,最后她给了承晔一个温柔的笑容:“承晔,我们是妖,妖若是喜欢上一个人,不论过多少年都还是喜欢同一个人,在很久以前,娘亲就把心给了一个人,已经没有办法再收回,所以这辈子,娘亲注定要亏欠你师伯。”

    “那个人也喜欢娘亲么?”

    她默笑:“那个人没有情,但是他教会了娘亲很多东西,娘亲这一生都不可能忘了他。”

    “他对娘亲很好么?比师伯还好么?”

    “他呀,他给了娘亲这世上最美好的一段岁月,只要是为了他,娘亲死而无憾。”

    “既然他对娘亲这么好,那他现在在哪呢?”

    闻言,她忽然就不说话了。

    是啊,那个说过会一直在她身边的人现在又在哪里呢?他是不是,依旧不信她……每每想到那日他看她的眼神,她便觉得心口疼过一遍又一遍。

    与此同时,苏浮已到了南海海边的一座小镇,找到了镇上的药铺后,他便进去抓了一副明目清毒的药。人间的药材对妖来说效果不大,但是也并非全无疗效,听说南海海底有一种鱼,鱼目对治疗眼疾有奇效,看来他还需走一趟,为阿吟寻来这鱼目。

    出了药铺便听到路上有人在议论,离小镇几十里外的慧云城今日会有仙家下凡授道,这方圆百里的修仙者这几日都汇聚慧云城等待一睹仙君风采。

    苏浮沉吟片刻,将药收好,快步离开了镇子。

    他回到宁安岛时隐去了自己的气息,绕了些路,回到岛上天色已晚,花汐吟在承晔的陪同下坐在门前等着他,见到他平安归来才松了口气。

    “屋外冷,怎么一直等着?”他脱下斗篷罩在她身上,牵着她进去。

    “今天有遇到仙门的人吗?”

    “没有。”这么一提他倒是想起了白天听到的话,“不过近日似乎有仙家要来慧云城授道,我们还是要小心些。”

    “嗯。”她点点头,“不知来的是哪位仙长。”

    “好像是蓬莱仙府的长生道人,蓬莱这两年倒是声名鹊起。”他答道。

    “娘亲,师伯,有神仙要来南海么?”承晔长这么大还不曾离开过宁安岛,听说有仙家要来南海,自然忍不住好奇一番。

    见他一脸新奇的表情,花汐吟笑道:“承晔似乎对长生道人有兴趣,说来我还不曾问过你,你……可想修仙?”

    关于承晔的未来她也常常在夜深时思量,连陌说得不错,他们不能离开这里实是迫不得已,但承晔不一样,他还那么小,他的未来就像一张白纸,倘若让他一辈子陪着他们两个通缉犯留在宁安岛上,是不是太自私了……

    闻言,承晔撇撇嘴:“小爷不想修仙。”

    “承晔,你不用在意我们,若是想学,我和你师伯明日就可以教你入门……”

    “我说了,我一点也不想修仙!”承晔无端地没了耐心,一把抢过苏浮手中的药去煎。

    花汐吟呆坐在榻上,想拉住他,无奈抓了个空。

    苏浮看了她一眼,叹道:“他不愿意便算了,我们不能逼他。”

    “我不是在逼他,只是到现在他依然什么都不会,除了每日顽皮,他连最基本的保护自己的妖术都不曾修习,这几日我心里总是不太踏实,我想,他总该学点东西,将来也好保护自己。”花汐吟无奈地放下手,“苏浮,你说,我们三个人真的能在这宁安岛上度过余生么?”

    “嗯,放心,有我在,我定会保护好你和承晔的。”他抬手抚过她的双眼,她没有任何反应,他知道,她的眼睛几乎已经看不到东西了,“眼睛还好么……看不到东西,是不是很害怕?”

    她摇摇头,倒是反过来安慰他:“有你和承晔在我身边,看不到了又如何?……苏浮,我今后可能还会失去嗅觉,味觉,触觉,可是,我一点也不害怕,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选的,你别伤心好么?”

    “傻丫头,看到你被牵机折磨至此,我怎能不伤心?你为他失明,他却要你万劫不复,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的不甘吗?”

    她肩头一震,低下头浅浅地笑,这两年来,她每天都在笑,可是他感觉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笑过。

    “不甘……总是有那么一点的。我每天都在想,倘若他没有为我受那天劫,倘若他没有为救我强行出关折损大把修为,那他便不会中那牵机,堪堪受蚀心裂骨的折磨,我不甘苍天将命运安排,偏要为他逆天而行,终于走到今天这一步。看不见了又如何,我还可以闻到花香,触到流水,还可以吹箫……对我来说,一双眼睛若能换他一命,实在是划算得不得了的事。”

    每当谈起她师父,她杳无波澜的眼底便会闪现出一丝光亮,情爱之事就是这般奇怪,明明那个人伤她至深,到头来她满是伤痕的心里却只能装下他一人。

    她曾是一个那样灿烂的姑娘,如今却双目失明,为他躲藏在这南海之滨,虽说避开了追杀,可是这里只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囚牢。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而她的心,亦不知还能坚强多久……

    修长的手指温柔地将她的碎发撩至耳后,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丝哀求:“阿吟,忘了他可好,就当是为了我和承晔。”

    她明明就在这,就在他眼前坐着,可是他却感觉不到她一般。她静静地坐在那儿,像个易碎的幻影,一身是伤,跌跌撞撞着去够一个更为渺远的蜃楼,曾经他欣赏她的坚韧,爱慕她的执着,可是如今他只愿她忘记一切,平平安安地活在世上。

    他说完后,感到眼前的人浑身一僵,久久不答。

    “阿吟?”他看着她,她的神情平静得令人害怕,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慌忙道,“好,你就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我们记着他,我陪你记住他一辈子可好?你别不说话,阿吟,我只是怕你伤心……”

    有一种爱,早已深深刻入骨血,随一个人生,随一个人死,若要割舍,便是生不如死。

    “好。”正当他六神无主的时候,花汐吟忽然松了口。

    “阿吟你说什么?”

    她顿了顿,郑重地看着他:“我说好,苏浮,你知道我爱他,忘了这件事大概需要很长时间,但是为了你和承晔,我会试试看。”

    闻言,他眼中露出欣喜的神色:“真的吗?!”

    她软绵绵地一笑,似乎已是极为疲惫。

    “我有些饿,还有吃的么?”

    “我去厨房给你下碗面,顺便瞧瞧承晔这小子把药煎到哪里去了。”说着,他便走出门去。

    花汐吟坐在榻上,望着她根本看不清的他离去的背影,忽然一阵心酸。也是难为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为她煮面煎药,如今倒像个寻常人家的农夫,方才抚过她脸颊的那只手,掌心早已满是厚茧。

    这两年,他没有一句怨言地陪她躲在这宁安岛,包容着她和承晔每日的胡闹,试问这世间能有多少男子做到他这般,承晔说她不肯跟他成亲是因为不喜欢他,她却是心生愧疚,在他的爱面前,她愈发地自惭形秽。

    玉箫在唇边低低呜咽,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师父,这曲飞雪我曾吹奏千万遍,你却始终不懂每一曲皆是为你而奏。如今曲调犹新,我却再也吹不出当年的飞雪了。

    我从来没有机会选择,我以为至少还能远远地看着你,可是连这个小小的愿望都被剥夺了。师父,当年你说,有你在,谁都不敢欺负我,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觉得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可是,我再也不是当年站在你身边的阿吟了,如今的我,连见你一面……都不敢。

    最后一次,让我最后为你吹一次吧。

    箫声在婉转低鸣,如诉离殇,原本该是清冷的调子,此刻听来却犹如断了的琴弦,挣扎不去,吹奏者心中的矛盾和痛苦反反复复地撕扯着三魂七魄,最后,调子犹如绕梁绝响,在夜色中缥缈着,似乎在流连着那孤寂的双眼。

    与此同时,清冷的怀世大殿中一阵脆响,白君卿凝视着地毯上碎得片片儿的琉璃盏,忽然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他住在这怀世大殿中已有两载有三月,他本不是个会在意过去了多少日子的人,然自从解了牵机,他便觉得自己有些变了。这样的变化令他有些焦躁,他早该心如止水,究竟是什么令他有所犹疑?紫辰告诉他,是墨迟终是念及同门情义,拿来了解药,然连墨迟都失踪了,阿吟却在此后变成了杀人取心,杀害帝姬的祸患,遭到仙界追杀,至今与苏浮生死不明。他不止一次怀疑过各种蹊跷,却都无法为她开脱,残酷的真相摆在他面前,他的自尊心和责任心由不得他逃避。

    突然,水镜中折射出一道光,他一闪身到了水镜前,片刻之后,他神色凝重地握紧了拳。

    南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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