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郁曼琳听见门铃响,推开楼上的窗子端庄的站在窗里叫了他一声,“陈先生。”见他没应,就又关了窗子走下楼来,穿过院子,一路走着又甜糯的叫了他好几声“陈先生”。

    陈瑾轩恍惚得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直到郁曼琳开了院门,声音极细的叫了他一声“瑾轩。”他这才回过神来,回了她一声,“曼琳小姐。”虽然他记得郁曼琳跟他说过,在外面不好叫她曼琳小姐的,可他这时又觉着该这样叫她,只是又怕她会不高兴,于是声音极其的小,只叫她一个人听见。

    郁曼琳只一笑,转身便进了屋里。等陈瑾轩也跟着进了屋,她这才转过身看了他一眼,娇嗔的说了一句,“真坏,人家刚才叫你那么多声都不应,非要叫你瑾轩才应我。”说完这才又转过身去,寻着楼梯往楼上走。

    陈瑾轩跟在郁曼琳的后面上楼,刚要回她那话,一抬头却看见面前她婀娜的身段,从俨然随时都会折断的细腰延伸出两半浑圆的曲线,只叫他看得热血沸腾,全然忘了要说的话。

    “又不应我了,想必是哪个女人叫你想得这么出神。”郁曼琳说着站定了一步,扶着楼梯的扶手侧过身来。

    陈瑾轩与郁曼琳本就一前一后挨得很近,她在前面忽然停下来,陈瑾轩一步没停住就贴了上去,两人险些撞上,陈瑾轩一时本能的寻着东西去扶,却一只手扶住了郁曼琳的腰,另一只手更是落在了那令他想入非非的臀上。

    郁曼琳不禁轻轻的叫了一声,“哎呀!”

    陈瑾轩赶紧收回手来,看着郁曼琳连忙说了一声,“不好意思。”

    “我就说你在想什么人想得魂不守舍的。”郁曼琳说着又语带调笑的问,“告诉我,是在想你的小情人?”

    “我哪里来的什么小情人。”

    “那你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郁曼琳说着,又转过身往楼上走,不时的回头看他一眼,转过脸去便是得意的一笑,仿佛她已然猜着陈瑾轩如此的窘态是因为什么,所以心里才这般的欣悦。

    于楼上那个郁曼琳的房间陈瑾轩已然不再陌生,他依然习惯坐在他第一次来时坐过的那张椅子上,他从来都是如此,于最初的选择与认定总会就此一成不变。

    只是郁曼琳却不打算再与陈瑾轩处在这间房里,她觉着这间房里不能容下两个男人的气息,她要极其小心的把这每一点空间都明晰的分隔开来。就像如今楼下是陆鸿生寻欢的地方,而这间房是与陆英麒温存的天地。她也需要另找一间房来留住与陈瑾轩的每一秒光阴,既不让自己在他们任何一个人面前露了马脚,也令她这孤零零的小楼变得充满了生气。

    郁曼琳领着陈瑾轩去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里,这间房里的摆设令它成了这幢小楼里一片独特的天地。房间被黑酸枝木的多宝格从中隔开,一边离窗不远摆着一张茶桌和四张靠背椅,另一边摆放着一张榻床和书格,用料也均是黑酸枝木的。

    “这间房里的家具都是我父亲买来的,”郁曼琳陪着陈瑾轩在茶桌边坐下,一面沏茶,一面把陆英麒当成她的父亲放进话里说给陈瑾轩听,“他说如今紫檀木的家具已是很难寻着了。”

    陈瑾轩听了这话,不禁好奇的将手伸到茶桌下面,故作不经意的细摸了一遍,又看了一眼面上的木纹。

    这时郁曼琳递过一盏青花小盖盅,笑着问陈瑾轩,“你对这也有兴趣?”

    陈瑾轩听她这样问,心想横竖也不能说这是黑酸枝木,于是只笑了笑说,“兴趣倒是有一点,只是看不太懂。”

    “上一次你来的时候,我父亲正巧回来上海。”郁曼琳说着端起面前的小盖盅来,细品了少许,不紧不慢的说道,“我父亲管教很严,又逢着如今世道不好,所以就更不许我轻易与人往来,所以上次……你不要介意,好吗?”

    “我若还介意也就不会来了。”陈瑾轩听着郁曼琳的解释,一时间,之前所有悬在他心上的那些叫他不安的猜测就像秋后的栗子一样掉了个干净,此刻的他只觉着一阵仿若飘仙的轻松。

    “还有,我虽已结婚,可那却也是上一辈人的安排,”郁曼琳见陈瑾轩对自己的话并无猜疑,于是又刻意面露几分哀怨的接着说道,“而且婚礼那天,我还没见着他的样子,他就在半路出了意外死了。”

    陈瑾轩自然是愿意听见这样一个故事的,更不会去怀疑。他心想,既如郁曼琳所说,那她也就不算是一个有婚姻的人,既是如此,那他爱着郁曼琳也就并非有违伦理,而他与郁曼琳之间的爱也便是会有结果的。

    而郁曼琳看着陈瑾轩,又是一副愁容,“你会笑我吗?”

    “为什么要笑你呢?”

    郁曼琳听着温婉的笑了笑,“那你会爱上我吗?”

    陈瑾轩没有想到郁曼琳会问得如此直截了当,他更没有想到,当郁曼琳说出这样一句话时,他的心里竟是如此的欣喜,他更是不加犹豫的看着她说:“已然爱上了。”

    “那你会让我成为你心里唯一爱的人吗?”郁曼琳于是又问了一句,“我只想要做你心里唯一会爱的那个人。”

    陈瑾轩默许的一笑,在他的心里此时已像造梦一样满是憧憬,“记得从年少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梦想着有一天,会有一个人的出现,在夏天的每一个黄昏,她会与我挽手漫步在一条长长的林荫道上。秋天、我们会一起去郊外的田野上放风筝。冬天下雪的时候,我们会去山顶堆两个雪人,一个像我、一个像她,等到来年的春天……”

    “瑾轩,”郁曼琳却打断了他的话,一脸无奈的看着他说,“也许在你身边会有年少的女人愿意为你去做这些,而我却不能为你做到。”

    听着郁曼琳的话,陈瑾轩仿佛忽然就从那片蓝色的天堂落进了黑色的地狱,这一刻,他觉着他一直以来都以为的美好的浪漫,在郁曼琳的眼里兴许只是一堆幼稚的游戏,他忽然觉着自己在郁曼琳的面前就像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在听着她告诉自己,成人的世界没有童话。

    这令陈瑾轩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落、尴尬、甚至是为那单纯的浪漫表现出来的幼稚觉着无地自容。此刻的他,平生第一次尝到被伤了心又哑口无言的失了自尊是怎样的痛苦。

    郁曼琳见着陈瑾轩落寞的神情,于是又轻柔地叫了他一声,“瑾轩。”

    但这时的陈瑾轩已心痛得说不出话来,他唯有牵强的一笑,笑得几分尴尬又悒郁。一面这般的笑着侧过脸去,一面双手微颤着端起桌上的青花小盖盅,心不在焉的喝着已然冰凉的碧螺春,又被那茶呛到了肺,禁不住咳得面红耳赤。

    “怎么了?”郁曼琳站起身来,走到陈瑾轩的身边,轻拍着他的背说,“这茶凉了,我再去沏一杯热的来。”

    陈瑾轩却站起身来,声音嘶哑的说了一句,“不用了,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这就要回去了。”

    郁曼琳一时也不知要如何挽留,只是将他送至楼下,看着他的背影,犹豫的叫了一声,“瑾轩。”

    陈瑾轩听着身后那一声只是听着温婉的“瑾轩”,回过头来,脸上虽是浅浅的微笑,但笑里却掩不住满心的落寞,他就那样站在树影斑驳如心伤的院里,看着门里的郁曼琳,忧伤又落寞的说了一声,“再会了,陆太太。”

    郁曼琳听着那话里的陌生,却觉不出陈瑾轩心里此时的忧郁,她只是忽然觉着与他之间就隔了千万重山,眼里虽见着他就站在几步之外,但空气里却仿佛已没了他的气息。想到此处,她便觉着几分不悦,心想着,不知他这般匆匆的作别是要和哪个女人去放那无聊的风筝。

    而陈瑾轩这时已然走出门去,一路步行着离开了郁曼琳的视线。

    郁曼琳看着他就这样走了,心中又不禁几分后悔,心想自己或许不该对陈瑾轩说她嫁的人已然死了。她不曾想到,她这一句谎言就会在陈瑾轩的心里燃起如此的一片希望,令他这就急着憧憬爱的结果,直教她这样的措手不及,令她自以为高明的谎言却落得个弄巧成拙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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