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褚嬴便被冻醒,此时太阳还未升起,是一日中最冷之际。昨日风大,院里的树叶落满地,只留枝桠上挂满秋霜。

    褚嬴推开门,吐出的气息在嘴前凝成团团白雾。奴婢们见她起来,忙抬着炭炉进了屋。褚嬴还在诧异,她们似是专等着她醒,一大早便三三两两鱼贯而入,忙着给炉里添碳加暖。

    待炭炉安置好,一个奴婢见褚嬴似是疑惑,便躬身解释道:

    “将军昨日吩咐,堂屋背阳,务必在夫人晨起之前收拾炭炉,切莫让夫人着凉。”

    “我不是夫人!”褚嬴登时满脸羞红,“我已同你们说过……”

    未等她说完,奴婢们便低头退下。她本已同她们说过,自己不过是得了将军几分宠爱的奴婢罢了,其余之处同她们无甚差别,但这些奴婢似是铁了心,口口声声、一言一行都拿她当夫人待。

    褚嬴心中气恼:这个莽汉,你我二人之间无媒无聘,怎能算正经夫妻!况且我也绝不会给你作夫人!

    整理一番,褚嬴便准备同奴婢们一起准备饭食,还未出院,便被堵在门口。

    仇予只穿一件里衣,发披在身后,身上还散着水汽,垂下的发将胸前濡湿一片。褚嬴身上不仅穿了深衣、外袍,还系着一件披风,见仇予这一番装扮,心中便觉惊异:难道他竟不怕冷么?

    仇予似是丝毫不觉得冷,倒是怕身上的水汽沾到褚嬴身上,只在门口站定,同她说道:“用过饭后跟我走。”说完便侧身大步往正屋走去。褚嬴低头应了一声,却不知他是何意思。

    待她跟着仇予来到后院,看到马厩时,顿时眼前一亮,心中又惊又喜。

    马厩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匹赤红色的马,虽说比不过仇予那匹黑骊孔武有力,但也生得结实健壮,全身更是光洁如丝,找不出一点杂色。那红马同仇予的马站在一起,竟也不显丝毫逊色。

    褚嬴第一眼便喜欢上那马,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细打量了一番,方才回过神,心中暗叹自己方才自作多情。仇予又没说将那马送她,只是让她看了一眼罢了;但她心中却又隐隐期望真能如她所愿。

    刚见那红马时褚嬴掩不住的惊喜之情,仇予早已看在眼里。他这几日就想着褚嬴体弱,自己又不能日日照料在她身边,便早准备教她骑马,强健体魄,免得让他日日担心。

    如今见褚嬴真真切切的欢喜,仇予心中比得了赏赐还要兴奋。他牵过褚嬴,扶她上了马,向她咧嘴一笑:

    “日后这马便是你的!”

    褚嬴先时还不大相信,只低着头在那马颈上来回轻抚。待仇予说完好一会儿,她终于抬起头,望着仇予在马下痴笑的脸,心中一暖,禁不住也冲他一笑,又赶紧低下头去。

    她那一笑,让仇予只觉得浑身沸腾,心中似有一股火直烧到脸上。他慌得四下张望,气息也乱了,想起方才马上那人温柔巧笑的模样,身下竟也不安分起来,直想把褚嬴扛回屋里狠狠疼爱一番。

    褚嬴却丝毫不知仇予那些想法,一颗心只扑在那马身上。见那马温顺老实,又颜色亮丽,褚嬴便想起女子脸上常涂的胭脂,鲜艳夺目,又温婉可人。

    胭脂。

    你日后便叫胭脂了。褚嬴轻拍身下的马,笑着在院中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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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后仇予便要往石邑令处同他商议军中之事,也顺便让怀英日后多到家中陪伴褚嬴。

    直至石邑令家中,下了马,仇予仍未从褚嬴那浅笑中回过神来。副将说得没错,送礼果真能讨得女子欢心,长此以往,褚嬴便能日日展露笑颜。若她能日日这般同他说笑……

    “将军!将军?”

    思绪被人打断,正是要往父亲屋中去的将吴。

    仇予一见到他,脸色便又要沉下。

    “不知将吴以往可曾得罪过将军,若有此事,将吴在此先向将军赔礼。”将吴仍顾念着昨日之事,想来也许是自己行事不妥,才让将军气恼。

    仇予并未想到将吴如此说,憋了半晌,才答道:

    “未曾。”

    顿了顿又说道:“内人体弱不便出门,日后烦请怀英亲自到家中教导。”

    而后便进屋去。将吴应下,见仇予没有再说的意思,便令人告诉怀英,自己跟着仇予进屋去。

    进得屋来,同石邑令父子二人坐定,三人面色便立马严肃起来。

    “赵国此次战败,失了数城。赵王大发雷霆,近日更是频频联络各国,想必是要对中山形成合围之势。齐赵间本还有中山相隔,齐王忌惮赵国,才多多暗助中山。如今赵王派赵爵往齐国共商大事,怕是已许了齐国东南数城作为袖手旁观之礼。”仇予论起军情来镇定自若,言语直切要害、精准犀利,全然不同面对褚嬴时那慌乱无措的模样。

    石邑令眉头紧蹙,一手反复捋胡须,望向仇予:“房城早已被赵国占去,近来数月更是蠢蠢欲动。倘若齐王愿助中山,也还好说;倘若齐王同赵爵商议妥当,则赵国一旦攻下井陉关,便可直取国都灵寿,中山东南一带无齐国相助,必将落入赵国之手。”

    将吴前月刚行过弱冠之礼,石邑令便命他共同参与政事。此刻听父亲和将军二人谈论大事,他虽不甚明白其中利害关系,但只懂得一点:

    “那我们便守好这井陉关,让赵军有去无回!”

    石邑令笑了一声,对将吴道:

    “井陉关确实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但赵国此次架势甚大,倘若倾兵相向,凭中山区区千乘之国,如何守得住?”

    将吴听了便急道:“那……那便等着任赵军欺凌吗?”

    石邑令掸了掸外袍,半晌才说道:“如今只看燕国是否能保得中山后方无虞了。”

    仇予冷笑一声,“燕国?燕国内乱之时相邦司马熹带军占地百里,如今燕王怎能不怨恨?”

    想起司马熹,仇予心中便怨愤难平。誉王好大喜功,令司马熹攻打燕地、与燕国结怨也就罢了,如今王上继位后更是懦弱可欺,凡事必向“仲父”询问讨教。偏偏那司马熹同他手下一众党羽又是蝇营狗苟之辈,卖官粥爵、争权夺势,将王上迷惑得团团转。前些日子还在王上面前说赵国此次锐气受挫,定不敢再犯。简直是一派胡言!赵国此次怕是越败越勇,奋起反击,更是有可能倾全国之力举兵来攻。

    仇予叹气道:“不论如何,石邑乃是井陉关重地,你我死守此处便是。其余只能待王上决断。”

    石邑令面色肃然,语气郑重对仇予说道:

    “下官定不负将军所托!”

    将吴见父亲语气严肃,在一旁也连忙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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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英走后,褚嬴又独自一人练了许久的马。仇予迟迟未归,褚嬴想着快到入冬时节,自己行李包袱弃在扶柳城中,眼下尚没有过冬的衣物。内外院的几个奴婢仆役也是新添的,未来得及仔细安顿他们。于是褚嬴便叫了一个奴婢与她一同上街。

    不消片刻,两人便到了石邑城的中街。街上人已不多,褚嬴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便依着同去那奴婢的意思,在一老妇处订好了棉袍,令她明日送到仇予的宅中。

    正要往回走,忽的身后冲出一群孩童,从褚嬴身边飞奔向前,口中还不住地兴奋叫嚷:

    “曹先生来了!”

    “等等我!”

    褚嬴好奇这曹先生究竟是何人,便顺着孩童们的方向看去。只见驱着马车从街口缓缓驶入,才行了几步便停住。车内伸出一只手,撩起帘,露出一张堆笑的脸,胡髭斑白,鹤发童颜。孩童们一拥而上,在马车边站定。

    褚嬴听不清那老者同他们说些什么,只见孩子们各自得了老人给的物件,行了礼便欢天喜地往回跑。见那老者装束鲜丽,马车也颇为气派,像是地位不低,而那群孩童多半是商贾平民人家,看情形,那老者倒是同这些平民子弟相交不浅。褚嬴愈发好奇此人身份。

    那老者上了车,仆役驾起马,只片刻便到褚嬴眼前。她只看清那车上写着一个“曹”字,马车便从她身边掠过,匆匆往街尾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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