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漫无目的地在熙攘的街上走着,灯火璀璨,笑语喧嚷,从前最吸引她的繁华夜市也让她懒得抬一下眼皮,恍恍惚惚地随着人潮走了很久,说实话,她现在不想回家,虽然离开了几个月她也很想爹爹,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回去,就这样散漫地走着,直到双腿麻木,直到喧闹的人潮渐渐散去,直到万千灯火已阑珊,街上变得萧索冷清起来。她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最后索性就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对月临窗,徒生悲凉。她对着那一轮孤月,觉得此时此刻最适合喝点小酒。人们都说借酒能消愁,能不能消愁不知道,但最起码可以麻痹一下清醒的大脑,让心里好过一点,于是乎她很豪迈地叫了两大坛酒,起先是倒在杯子里一口一口地喝,喝了几口发现杯子太小一点不过瘾,而且照这样喝法不知几时能醉,而她则迫切的希望能快点醉倒可以让心不那么难受,于是小杯换大碗,后来连大碗也满足不了她,索性就抱着坛子仰着头喝起来。

    愿望是美好的,事实是残酷的。两坛酒下去并没有让她的心好受一点,反而越喝脑子越清楚,越喝越难受,她想起在她被人欺负的时候是他救了她,在她以为快要葬身马蹄下时也是他救了她,在最危急的时刻还是他弯弓射死了那只凶猛的老虎,他抱着她轻松的走了一路却说她太重,他罚她写字帖,罚她写了五百张,害的她胳膊连都抬不起来,他耍她让脚伤未愈的她拄着拐杖大老远跑去拿什么书,嫌弃她泡的茶难喝……,她发现满脑子都是他,狠狠地甩了甩头,想把他甩出去,却如何也甩不掉,她本以为她会这样一直待在他身边,直到把他追到手,直到他喜欢上她,可是从今天起他和她再也没有什么关系了,他会娶一位貌若天仙的妻子,然后仔细地呵护她,与她生儿育女,她想到这些都嫉妒的要命。举起坛子猛灌了一口酒,呛得剧烈咳嗽,咳得喉咙撕痛,眼睛发热,有什么东西顺着眼角缓缓流下,咸咸的,嗯,不是眼泪,不是眼泪,她没哭,她只是觉得心里难受而已,再容她任性这一个晚上,她保证,明天醒来,一定还像以前一样,高高兴兴地做回她的郡主。

    她这厢只顾伤情,却没发现不远处正对着二楼窗户的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上露出一抹白色的衣角,从头至尾,把她喝酒的英姿看了个干净,这活生生的例子告诉我们一个道理,那就是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先把门窗闭好,否则搞不好你干的蠢事第二天就会变成雪花满天飞。

    最后两大坛酒被她被喝得一干二净,一点没浪费,她拖着虚软的步子昏昏沉沉地一头栽倒床上,只觉得天昏地暗连床都跟着在旋转,然后一头睡死过去。睡死过去之后自然不知道有人帮她盖过被子,帮她点过香,还坐在床沿守了她半日。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日头明晃晃的挂着天上,以她以前的经验喝了这么多酒,醒来必然会头疼欲裂,昏沉个半日,可昨日喝得那么猛今早醒来却惊奇地发现脑袋一点不疼还很清明,最后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这家客栈不老实,这酒里肯定掺了不少水,不过掺了水酒还能把人喝得烂醉,这酒还真不是简单的酒,嗯,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酒精。

    叫小二打了水梳洗了一下,打算下楼吃点东西。

    拣了一张齐整的桌子,正就着小菜喝着白粥,耳风里却飘来几句话。

    “你们知不知道,今早皇上颁布圣旨,把陈国公主赐给太子做侧妃了。

    另一个接着嘲笑道:“谁不知道,钦天监已经选定了吉日不日就要举行婚礼了。”

    第三个人一脸悲痛状道:“就因为这个,害我白白输了五十两白银,五十两百花花的银子哪!早知道我就不压卓少将军了,这皇帝老儿果然还是最疼自己的儿子。”

    他们正议论得热烈,冷不妨旁边一个小丫头突然跳起来抓住其中一位兄弟的衣领异常激动:“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位被抓的仁兄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将自己仅且说过的一句话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遭,没什么不妥啊!其他几位也被这弱质女子彪悍的动作惊得目瞪口呆,一时没了反应,最后还是那位像老鹰捉小鸡一样被牢牢捉住的仁兄,颤着嗓子说:“皇上把……把陈国公主赐给、赐给太子,当、当……”

    他犹自没“当”完,眼前的女子一阵风似地从眼前消失。

    将将脱离老鹰魔爪的仁兄抚着自己的吓坏的小心脏:“我的娘哎,从哪跑出来的疯子,吓死我了!”

    另外两人瞪着眼睛,半张着嘴望着女子迅速消失的背影,“真是风一样的女子!”

    风一样消失的穆雪被这忽从天降的好消息砸的不知所以,差点泪奔,本来已经心灰意冷的心瞬间死灰复燃,那个喜悦的心情真是难以言喻,她长这么大都没有这么欢喜过,这就像临刑前的犯人突然被赦免一样,心里除了惊喜就是激动,激动之余突然想起卓然那个王八蛋,心头一把无名火又蹭蹭的往上蹿,他不是一向自诩消息灵通么,还恬不知耻的给自己冠名“小灵通”,狗屁小灵通,一点都不通,真是害人不浅,害她白白伤心了这么久,流了那么多的泪,哼,回去定要找他好好算账,此帐不算非君子。

    “找到了吗?”卓然刚一进来,卓羽就开口询问。

    他摇头沮丧道:“没有,你说她能跑哪去,府里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见她的影,该不会,该不会不辞而别了吧?”

    卓羽沉吟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不会,以她的性格,若不是遇到什么事,不会不告而别。”

    卓然斜斜觑了他一眼,心中暗道,你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肯定这么说,她这次八成是受了刺激,一走了之了。说起来这事好像和他也脱不了干系,不过这真怪不着他,他敢肯定他打听来的消息绝对真实可靠,这可是从皇上身边贴身总管太监李公公处得来的消息,基本就代表了皇上的意思,可这明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最后时刻怎么突然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呢,他自己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真是应了那句话——煮熟的鸭子也会飞了,不过现在他倒觉得这鸭子飞的好,飞的妙,它若不飞,雪瑶哪还有机会。但她这消失的速度这忒快,哪怕再晚个一天半日也不至于出现这种情况,这下倒好,机会来了,她却跑了。

    卓羽看到卓然忽喜忽悲还夹杂着懊恼的表情,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卓然赶紧摆手呵呵笑道:“没有,没有,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卓羽一言不发,直直盯着他看。

    卓然被他这灼人的视线盯得毛骨悚然,后背直冒冷汗。卓羽看了他半晌,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这么久了,撒谎的本事还是一点没见长,老实招吧,省的麻烦!”

    卓然撇撇嘴,抬头看了看他,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了他的眼睛,不过有这么明显吗,为什么每次一撒谎他立马就能察觉,难道是因为自己是个诚实的乖孩子,不适合干这等欺心骗人之事,嗯,一定是这样。可眼下这情况该怎么解决,难道真的要老实交代,告诉他,雪瑶深深地深深地爱上了你,但却误听传言,以为皇上要将公主赐给你,于是伤心欲绝,黯然离去。不过这样说万一哪天雪瑶再回来,会不会一刀劈了他,但看眼下这情况如果他不说,好像卓羽会先劈了他。他在说与不说之间挣扎了一阵,还是拿不定主意,急得抓耳挠腮。

    卓羽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看向他:“怎么样,想好没有?”

    既然左右都是被劈,那还是容他再多活几日吧,他敢发誓如果换个其他人逼问他,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说的,但眼前之人可是他哥,那个冷酷起来连六亲都不认的亲大哥,他可惹不起。况且他觉得他说出来之后说不准还帮了雪瑶一个大忙,他大哥虽说绝顶聪明,可在感情这方面好像还真没什么经验,不仅没经验好像还有几分迟钝。对他有意思的那些桃花吧,被他的无趣和这独特的冰冷气质给伤的一塌糊涂,从此一颗火热的心永久冰封,这也是他至今都没有嫂嫂的原因。像雪瑶把心思藏的这么深,怎么能行呢,有爱就要大声说出来,说出来才能有下一步的进展嘛,既然她不在那他就做一次好人好事算了。

    打定主意,卓然清了清嗓子,准备一展说书的本领,好好帮她一把,把雪瑶的爱之深,慕之切极尽所能的渲染一番,他就不信,他说得感动天感动地,还感动不了他大哥。

    “其实,这事还要从很早很早之前说起,早到……,嗯,早到雪瑶进府之时,”他又想了会,摇头道:“嗯,不对,应该从进府之前就开始了。”

    卓羽蹙眉:“拣重点。”

    卓然看了他一眼,无视他的催促,依然说得不急不缓:“话说有一天身为富家小姐的雪瑶在街上见到了你,就因为这隔着茫茫人海的这一眼,然后……”

    然后就看到从昨天消失到现在的穆雪气喘吁吁地突然站在了他面前,他准备好的传奇故事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刚有几分兴致的卓羽被突然出现的穆雪打断,把卓然也就晾在了一边,看向喘息未定的穆雪,凉凉道:”去哪了?”

    穆雪拍了拍胸口,喘了几口粗气,声音中还带着喜色:“没,没去哪,就是出去玩一时忘了时辰。”

    “忘到现在?”

    卓然也疑惑地望着她。

    穆雪连忙摆手:“不是,昨天回来晚了,看到府里的大门都已经闭了,然后就去客栈住了一宿,早上,早上就睡过头了。”

    卓然佩服的看了她一眼,心中啧啧赞叹,真是撒谎都不打草稿,比自己还能编,这八成是准备不辞而别,半路听说皇上把公主赐给太子,然后又杀了个回马枪。

    “谁允许你出去了?”卓羽冷冷地看着她。

    穆雪刚才还欢喜雀跃的心情立刻蔫下来,撇撇嘴嘀咕道:“不就是出去一趟嘛,干嘛这么凶!”

    “想耍大小姐脾气回家去耍!”

    穆雪撅着嘴不理他,就知道凶凶凶,他知不知道为了他从昨天到今日她就像掉进火坑一样煎熬难受,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听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来,来到还要被他劈头盖脸地教训,哼,早知道就不回来了。

    一旁的卓然看情况不对,站出来打哈哈:“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既然回来就不要再计较了。”一边说一边看向穆雪,本指望帮帮她。他不说还好,一开口立刻提醒了穆雪,她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那恶狠狠的样子简直要吃了他,吓得卓然一个激灵,立刻闭上了嘴。

    “以后没我的允许,不准出府。”

    穆雪撇撇嘴,识趣地点点头。

    受惊的卓然正盘算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趁他大哥还在训话之际,悄悄溜了。谁知刚抬脚退了两步,卓羽却突然转向他:“你刚才要说什么?”

    穆雪转身,紧紧盯着准备开溜地卓然,卓然看了穆雪一眼,讪笑着恋恋不舍地收回那只刚跨出去一半的脚,“呵呵,我胡说八道的,胡说八道,别当真!”卓羽看了他一眼,也没有继续追问。

    正所谓有帐就赶紧算,有仇就抓紧报。免得人走茶凉,怒气一泄,达不到震慑的效果。况且穆雪从来都是个今日事今日毕的人,从卓羽那受的气也急切需要发泄发泄。是以卓然前脚刚开溜,她后脚就跟了上来,二话不说上来就动手,她这次出手是毫不留情,没多久卓然就招架不住了,边打边退:“停下,你先停下,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骗你,”

    穆雪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别狡辩,你没故意骗我那你跑什么,明显是做贼心虚!”

    “就刚才你那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吃,我,我能不跑吗?”卓然吃力地抵抗着。

    “别废话,接招。你打赢我我就放过你。”

    结果可想而知,他当然打不赢穆雪,最后被穆雪背剪双手动弹不得。

    卓然痛得呲牙咧嘴:“哎呦,我的好姐姐,不对,好嫂嫂,你先放了我,你听我解释!”

    穆雪赶紧松手,忘了一眼四周:“你瞎喊什么?”

    卓然咧嘴嘿嘿笑:“我这一关你已经过了,在我心中,你就是我未来嫂嫂。”

    “哼,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

    “哎,你听我说,其实这事不怪我,我真没骗你,我到现在都没整明白是怎么回事呢,整个长安城都在盛传皇上要将公主赐给我大哥,就连皇上身边的李公公也十分笃定,可不知道为什么皇上突然临时改变主意了!”

    “你确定?”

    卓然举起手信誓旦旦:“我敢发誓,千真万确。”

    穆雪皱眉不解:“那皇上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卓然也若有所思:“嗯……,我猜测是我大哥昨日和皇上说了什么,不过我今日在外头风闻是珂宁公主从中作梗,不知道是真是假?”

    “珂宁公主?”

    卓然点头:“就是皇上最小的女儿,也是皇上最最喜欢最最宠爱的女儿,说起来还和我同岁,她额娘去世的早,皇上亲手把她养大,你都不知道皇上有多疼她,每次南巡都要把她带在身边,在她十三岁的时候还赐了她一座气派华丽的宫殿,啧啧,其他的那些公主虽然眼红得要命,可谁也不敢多说一句,就连太子都顺着皇上的意对她异常偏爱,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先送给她,她拣剩的才能轮到别人。”

    穆雪凝眉细思,卓然说得这些她倒是有所耳闻,民间流传的说法是其他所有公主加起来都不抵她一个的荣宠,虽然夸张了些,可足以想象皇上对她有多喜爱,按理说起来她还是卓羽的表妹,她为什么会从中作梗,有什么目的,是太子为了得到更多的势力支持授意她如此,还是……,还是她也对卓羽有什么企图,如果是前者倒不必忧虑,怕就怕,怕就怕她也有意于卓羽,那可就糟糕透了。

    卓然看到她这个少有的严肃模样,十分不解:“怎么了?”

    穆雪摇头,摇到一半突然开口:“你对这位珂宁公主可了解?”

    “嗯……”卓然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我们小的时候一块玩过。”

    “她对你大哥……”穆雪看了他一眼,迟疑地开口

    卓然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个我哪清楚?我们已经好几年没见面了,即使见面也仅限于宫中的家宴上,基本没怎么说过话,不过她小时候倒挺粘我大哥的。”

    卓然想了一会儿又道,“而且,我哥往宫里走动的这么勤快,说不定这珂宁看上了他也不一定!要是这样,那还真不好办。”

    卓然说完,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穆雪,觉得自己的打击有点过了,遂又鼓励道:“不过,你也不要灰心,昨天发现你不见,我大哥可是二话没说就把我叫来盘问,为了寻你手头正事都放着没做,这说明什么?”他拍了拍穆雪的肩膀笑嘻嘻道:“这就说明你还有很有希望,我看好你呀!”

    穆雪听他如此说,刚经历了霜打的心瞬间又春花灿烂,惊喜道:“真的?”

    卓然朝她翻了个白眼,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

    “别高兴太早,为了以防万一我劝你还是赶快拿下我哥,正所谓先下手为强,只要他认定了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改变,到时候不管是什么公主都不能把他抢走。”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喝水不嫌噎的慌,说得这么轻巧容易,如果卓羽果真这么容易就拿下,她不早就成功了,还用的着在这偷偷打探,苦苦挣扎嘛。

    卓然看她这个愁苦的模样,笑嘻嘻地凑近她,“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有我在,保你事半功倍。”

    “你有这么好心?”穆雪不相信地瞥了他一眼。

    没想到这句话把卓然气得跳脚:“我哪里不好心!我浑身上下都是好心,哼,帮你你还不乐意,既然如此,那我走了!”说完就作势要走。

    穆雪没想到他居然有这么激烈的反应,赶紧一把拉住他,谄笑道:“我哪有不乐意,有人帮我当然求之不得,可是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条件,你干脆一发都说了吧,省的我晚上睡不着觉。”

    没想到这句话再次把卓然激怒:“我是这样的人吗我,敢情我在你心目中就这是这形象。你去打听打听,这长安城里谁不知道卓家二公子是最重义气的,人家送我一根鸡毛我还要还人家一只老母鸡,你当初帮我抄东西,还想办法让我去狩猎。就冲着这两件事我也得帮你,再说,我觉得你俩还挺般配,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

    穆雪虽然觉得这和鸡毛老母鸡没什么关系,可听到般配这句话,着实让她心里无比受用,眯着眼睛拍了拍卓然的肩膀:“好兄弟,你的大恩大德姐姐我一定铭记在心,来日必当重谢。”

    卓然摆摆手,一点不放在心上,“不客气,不客气。”

    穆雪接着道:“不过,我倒很好奇是哪个这么有情调送你鸡毛?”

    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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