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那个夏天的某天,天高气爽。何牧人带领全公司员工前往海田河西北角处,眺望海外,辽阔的海面平静深远,沙鸥翔集,忽高忽低,海风轻柔得如一支夜曲,在河海交汇之处贴着水面轻轻吟唱。何牧人迎风而立,目光深沉,汪兴激动得汗流浃背,前呼后唤,悬挂横幅,准备燃炮。众人都屏气凝神,踮脚远望,一片焦急之色。不知过了许久,只见遥远的海面上鸣起一阵鸣笛,鸣笛低沉,颤抖着低空传来。那是一艘陌生的巨轮,接着,紧随其后的三三两两巨轮也一齐鸣笛,轰鸣的鸣笛阵阵传来。岸上的人都按耐不住了,欢呼雀跃,叫道:“回来了,我们的船回来了。”

    汪兴眯着眼,对着天上白哗哗的太阳,拖着嘶哑的腔调大吼一声:“鸣炮!”

    话音刚落,无数鞭炮一齐燃响。喜悦的欢腾的充满了无数等待与泪水的欢呼声和掌声热烈响起。在欢乐的鞭炮海洋中,众人将何牧人高高架起,突然的朝空中抛起,何牧人摔在一张无限弹性的棉被上,落下又弹起,弹起又落下。有人喜极而泣,有人奋而嘶吼,有人张臂拖着鞭炮疯跑,鞭炮像长了翅膀,带着河边的喜讯飞向城内。码头上的杠杠听说琼州远船公司船队,融巨资购买的船队正从南洋远航归来,惊奇无比,都停下活儿,注目远望。

    远洋归来的数艘巨轮,心领神会的排成一个巨大的遥远的一字,放慢航速,放肆鸣笛,游行示威般缓缓向港口驶来。这时,城里的闲人,充分发挥凑热闹的热情,纷纷赶来,商船也不走了,船客们都涌了出来,所有人都像观赏百年一遇的奇观,向海田河西北角云集。这时,城里的闲人们,都纷纷发扬本城特有的凑热闹的热情,纷纷赶来,商船也不走了,船客都涌出舱来。汪兴率领员工,向聚集捧场的群众发糖果,越来越多的不明真相的,以为有免费红包好事,舍命跑来。

    郑兰兰牵着儿子的手,正在远远地方驻脚观看。郑承斓欢腾跳跃,郑兰兰却看得极为入神,忘乎天地。他没有像传说中那般弱不禁风,没有像闲人嘴里说的那般不经打击,一拳即趴哭天喊娘。谢天谢地,他挺过来了,她终于可以放心的睡一个好觉了,郑兰兰脸上敞下两行眼泪,双眼痴迷。郑承斓见阿妈哭了,以为是他捣蛋调皮,不敢乱跳乱叫了,昂首望着阿妈,一脸无辜。

    郑兰兰猛的回神,低头见儿子望着自己,忙拭去眼泪,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儿子脸颊。

    “阿妈,你怎么哭啦?”儿子问。

    郑兰兰俯身,跪下半条腿,注视着儿子,激动地说道:“儿子,阿妈今天高兴。”

    小郑承斓转忧为喜,遥指远处喧闹的人群,说道:“阿妈,您高兴就带我去抢糖。那边在发糖,我想吃糖。”

    郑兰兰捏着儿子双颊,说道:“乖,阿妈带你去买糖,好吗?”

    儿子很执拗地叫道:“不,我要吃他们的糖。”说着,挣脱开来,向人群跑去抢喜糖。

    郑兰兰没有追赶,只是眼睁睁地望着儿子跑掉。

    汪兴眼尖,他看到小跑而来的郑承斓,连忙抓起一把喜糖迎上去,塞到他的两只小手里。他又问道:“小不点,你一个人来抢糖,你他妈呢?”

    郑承斓呶呶嘴,汪兴朝他呶嘴方向望去,只见郑兰兰如风中莲花,亭亭玉立,不为俗世所动。

    汪兴抱起郑承斓,一口气跑到郑兰兰面前,满怀感激地说道:“郑大姐,您也来了。”

    郑兰兰像刚出闺阁的少女,紧张地搓着衣角,不知应什么话。郑承斓双手捧着糖果走到她面前,她弯腰抱起儿子,也不知是谁向说话,只是轻柔地说道:“我们走了。”

    “郑大姐!”汪兴紧随两步,叫道,“何大哥就在那边,您不想见一下他吗?”

    郑兰兰背对着汪兴,摇摇头,说道:“不用了,我们走了。”说着,就要离去。

    “郑大姐!”汪兴几步冲到郑兰兰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郑兰兰惊慌失措:“汪经理,你这是干什么?”

    汪兴抬头望着郑兰兰,说道:“郑大姐,我这是替何大哥向您鞠躬的。感谢您在他最困苦的时候,还能给他捎鸡蛋。”

    一语激起无限伤心往事。郑兰兰眼泪唰地又出来了,哽咽着说道:“你以为我真想给他捎鸡蛋吗?我是以为他撑不过这个夏天了。”

    汪兴也鼻子一酸,说道:“大姐所言极是,法国佬太嚣张,我们也是整天提心吊胆的,但是你今天也看到了,我们公司的船队回来了,他们的阴谋破灭了。”

    “只要他活着就好。”郑兰兰低头吞声说着,突然昂起头说道:“汪经理,烦你转告他,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着。我就说到这了,你忙活去吧,我们走了。”说完,郑兰兰头也不回,直直向横溪沟方向疾步去了。

    汪兴丧魂落魄似的回到庆功现场,何牧人一眼望见他,冲上来叫道:“船队靠岸了,我们赶紧去迎接他们下船。”

    汪兴嗯了一声,低头准备跑开。何牧人见情不妙,叫道:“你停步。”

    汪兴就停步了,像犯错的孩子,低着头。何牧人走到汪兴面前,叫道:“你抬起头,告诉我,刚才跑哪里去了?”

    汪兴乖乖抬起头,低沉嘶哑地说道:“大哥,我刚才跟郑大姐说话去了。”

    何牧人心头一惊,双眼四处搜索,叫道:“她人呢?”

    汪兴失落地说道:“她走了。”

    “她跟你说了什么?”何牧人紧追不放。

    汪兴昂着头,满眼伤感:“郑大姐说,只要你活着就好。”

    何牧人叫道:“你带人去码头接待客人,我一会就到。”

    说完,他扬腿就朝横沟溪方向跑去。他一路跑一路搜寻,他仿佛穿越了时空,听到了一句远空传来了一句叫声“笨蛋,快追我呀。”美好的浪漫的无暇的往事如水浮现,仿佛就在眼前。他跑呀跑,不知跑了多久,突然停在了一片甘蔗林前,呆住了。

    他哇的一声抱着脑袋嚎叫起来!

    那天,得胜沙琼州远洋船务公司斜对面也一片热闹,鞭炮连绵不断,人声喧闹不已。原来,是梁福记新当家梁安的钱庄和侨批局开业典礼,也正在这一天,梁安保留大街梁福记的老产业,新产业都贯名为梁安记名下。同喜同庆,然梁安记店与琼州远洋船务不同的是,琼州远洋船务那边聚集一些乌合之众替他庆功,而梁安记钱庄和侨批局前,则聚集了海口城的名流。五大行的掌柜,以及官府大叫,都到场拱手捧场祝贺。

    何牧人和汪兴一行人回到公司门前时,见街上一派沸腾,都不由疑惑地驻足观望。娘的,好气派。汪兴不由讽喻地低吼了一声。话音刚落,只见那边亭亭走出一个红包旗袍女子,笑吟吟向他们这边走来。

    汪兴一看,暗自一叫糟糕,可还没等他缓气神,梁倩已经走到他们面前。

    “何老板,听说您的船队到港了,恭喜,恭喜。”梁倩脸上挂着丝笑,只有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多谢,多谢。”何牧人也拱起双手,不卑不亢地说道,“没想到贵行得天时地利,发展迅速,在此何某也祝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梁倩仍然保持着高贵的笑脸,说道:“何老板一话,心领了。”

    何牧人纵横五湖四海,从未见如此奇女子不惧生不怕欺。顿时,他心生恶作剧,拱手说道:“多谢梁小姐对琼州远洋船务事业的支持,不知今晚可否有空,到我们庆功会上助兴,喝上一杯?”

    梁倩满脸红光,说道:“好呀,你们在哪里庆功,我到时一定到场祝贺。”

    汪兴看着他们一招一式的你来我往,满脸都是汗水。这时,何牧人拱手说道:“多谢梁小姐赏脸,今晚我们公司在饶园酒家庆功,不要跑酒哦。”

    “放心,梁家没有孬种。”梁倩脸上现出几分平静,几分讽刺,她顿了顿又说道,“好巧。梁安记开业庆功会也在饶园进行。”

    何牧人两眼一愣,回头望着汪兴,汪兴一脸无辜,说道:“大哥,没想到真这么巧。”

    梁倩一笑,转身扬长而去。

    何牧人感觉另外一场大风雨要到来,望着梁倩得意离去的背影,突然叫道:“汪兴!”

    “在!”汪兴猛然愣了一下,众人也跟着傻呆了。

    何牧人咬牙切齿地说道:“今晚饶园酒店的会场一定要搞排场大一点,放开喝,千万别给琼州远洋丢脸!”说完,何牧人转身上楼去了,剩下一地员工,大眼瞪小眼,茫无头绪。

    饶园酒家位于永乐街的饶园广场,离这不远就有一个全城著名的牛皮塘。其实,更更著名的是饶园广场修起了一个名满全城的“永乐戏院”。永乐街之名,也正源于此乎。庆功酒开宴前,汪兴早早带人前来饶园酒家张罗,发现琼州远洋船务包场周围,已经被梁安记的包场包围,梁安记场面宏大,竟然将酒桌宴会从饶园广场排到永乐街的尽头。

    汪兴一阵绿眼一阵红眼,他仿佛看到,今晚肯定有一场酒架要在这里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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