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了西城那家窑子,警察早已在那里把守着了。因为警察只负责缉拿、治安等职责,像这种犯罪现场,都得等着检察署的侦探来调查。窑子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说四川人爱看热闹,由此可见一斑。

    这是一座三进院的大宅子,老鸨子死在后院的楼上,文包子被五花大绑,关在柴房中。

    我和王呈泽走到窑子大门口,就被林青塬挡在外面了。我们俩都是法政专业的学生,自然知道按规矩,闲杂人等是无法进入刑案现场的,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在外面等。

    守在大门口的两个警察曾参与过那天早上缉拿我,认得我和王呈泽,都很奇怪地问王呈泽,那天他恨死了的凶嫌,咋个就被放出来了,而且看着还和我关系还挺不错的?王呈泽只好耐心解释,说是已经查明我与凶案无关。那两个警察也是嘴碎的人,拉开了话匣子,说起王嘉丽遇害的坊间传言,更是描绘得绘声绘色,好像他们亲眼见过一样。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发现已经有人开始风传王嘉丽的死与撞鬼有关了。看来王家那七八个下人中,也有多嘴之人。我摇摇头,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忽然听闻院子里一阵喧哗,我抬头张望,只见几个警察抬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大胖子叫嚷着奔了出来。

    我心中有不详之感,大声问道:“发生啥事了?”

    抬人的警察没人理睬我,只是大叫着让开让开,很快就把那个满身是血的大胖子抬了出来,朝看热闹的人群中喊道:“拉车的,拉车的。快来,送医院。”

    人群中有好几个拉黄包车的,看见这血流不止的胖子,都有些犹豫。

    我隐约猜到这人就是文包子,只是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了,但不论如何,这人是查案的关键线索,可不能就这么死了。我当即掏出两个银元,大声道:“两个银元,挣不挣?”

    我话音才落,一辆黄包车已经越众而出,跑到了院子门口。那些警察七手八脚,将浑身是血的胖子往黄包车上一放,就催促着赶紧走。我见那黄包车夫看着我,知道他怕收不到钱,就迅速走过去,把银元塞给他,然后凑近打量那胖子,见他疼得五官扭曲,双手捏着一件厚厚的褂子,死死捂在肚子上。那褂子已经被鲜血浸透了,浓稠的鲜血一滴滴往下滴着。

    我叫道:“文包子?”

    他摊在黄包车靠背上的硕大的头扭动过来,斜着眼看了看我,有气无力地道:“你是谁?”

    我生怕他就这么死了,急切问道:“你为什么要害死王嘉丽?”

    他痛苦地呻吟着,茫然道:“王嘉丽?不认识。”

    旁边的警察催促黄包车赶紧往医院走。但那车夫见是我给的钱,又见我和胖子说话,就忤着没动。

    我一瞬间思虑千万,难道林青塬判断错了,这个胖子并不是桂老四的同伙?

    旁边的警察厉声喝那车夫。车夫见我不吭声,连忙抬起车把,就要往医院跑。

    我不甘心,大声又道:“督院街王家小姐。”

    那胖子啊的一声轻呼,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大笑道:“哈哈哈,原来是那小婆娘,够骚,够劲,我喜欢。”

    我一听,怒火蹭蹭蹭就冒了上来。我旁边的王呈泽更是怒不可遏,跳起来一拳打在胖子脸上,将胖子连人带车打翻在地。胖子摔了个四仰八叉,捂住腹部伤口的褂子也落在了一旁,露出血肉模糊的肚子来。

    旁边的警察本来还是看我用重金帮忙雇黄包车,所以才对我一再追问胖子给了几许方便,此刻见王呈泽竟然把胖子打翻在地,顿时一片哗然,好几个警察冲上来,把王呈泽勾头剪臂按翻在地。我也没好到哪里去,也被几个警察举起棍棒狠狠打了几下。我不敢还手,怕事情越闹越大,顺从地蹲在地上。那胖子被警察重新放上黄包车,快步往医院送去。

    大门口这番闹腾才刚落幕,大院子里又传来叫嚷惊呼。

    那些警察见我并不反抗,也就不打我了,集中人力去制服疯了一样的王呈泽。我明白王呈泽的感受,若不是想从那胖子的口中查到王嘉丽尸首去向的线索,我也想直接上去,一刀戳死他龟儿子的。所以我也不劝王呈泽,心想此时此刻,也没法劝。院子里的大呼小叫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蹲在地上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只见好几个检察署的侦探和七八个警察,都把枪拿在了手中,围在聂小玉的旁边叫闹。

    我心中原本就不详的预感更强烈了,仔细一听,听见那些围着聂小玉的人在喝令她停下,停下。但我从人缝望过去,聂小玉根本就不听,一步一步,缓缓地往院子外面走来。

    “李证道。王呈泽。”一个年轻的侦探疾风一样冲了出来,站在大门外高声喊道。

    我连忙答应,又指了指正和五六个警察纠缠不清的王呈泽。

    那个年轻探员命令道:“放开他们俩。林头要他们进去。”

    我和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王呈泽走进院子,看见那些侦探和警察手中虽然都持了枪,围着聂小玉,可是谁也不敢开枪,也没人能阻止她一步一步缓缓往外面走。

    林青塬就站在大门里面,看见我和王呈泽进来,眉头深锁,问道:“聂小玉见到文包子就发了狂,仅凭徒手,就插进文包子的肚子,我的人想要拉开她,都被她轻易就摔翻了。你们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否则我只能下令开枪打她了?”

    我和王呈泽异口同声地道:“不能打。”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一定是潜藏在聂小玉身体里的王嘉丽的命魂,见到害死她的文包子,动了仇恨之心,占据了聂小玉的身体。我生怕林青塬下这样的命令,小声求饶道:“你说你不信鬼,可今天你看见的聂小玉,就是被王嘉丽的鬼魂上身的聂小玉。不论你信不信,你让我来想办法,不要让你的人伤害小玉。”

    林青塬铁青着脸,道:“你两个龟儿子,到底还有好多事情瞒着我?聂小玉现在就跟个傻子一样,人话都听不进。要是有个差错,老子拿不到退休金,就住你两个龟儿子家里去。”

    我连忙道:“我早说过了,你不信而已。现在让你的人撤开,我去见聂小玉。”

    林青塬估计是被聂小玉徒手掏进文包子肚子的场面吓得不轻,又不敢真的令人射击聂小玉,只好点了点头,大声命令他的人远远避开。

    我和王呈泽赶紧迎着摇摇晃晃往外走的聂小玉过去。聂小玉目光涣散,面上戾气深重,五官都扭曲着。我一看就知道肯定是王嘉丽的命魂见到文包子那个仇人,仇恨之心胜过一切,所以才会又把聂小玉的命魂给逼了开去,再次占据聂小玉的身体。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阻止迷离沉沦的王嘉丽的命魂,只能拦在聂小玉面前,一遍又一遍的说道:“王嘉丽,我是你丈夫,你听我的话,不要闹了。聂小玉,我是你丈夫,你快夺回你的身体。”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那句话起了作用,聂小玉扭曲狰狞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茫然,接着突然停下脚步,在原地低头站了良久,才抬起头。此刻她的眼神已经变得清明,我没有找到任何理由,但是却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已经是真正的聂小玉了。

    王呈泽还在我身后帮着腔,浑然不知聂小玉的命魂已经重新主导了自己的身体。

    聂小玉稍微环顾了一下四周,凝眸想了想,低声对我道:“这下麻烦了。”

    我彻底确定她是聂小玉了,也不管众目睽睽,上前把她揽在在怀中,安慰道:“不论什么麻烦都不怕。”我本以为她会挣扎,甚至会怪我。但她没有。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冷冷地看着我的眼睛。

    林青塬黑着脸,命令手下将我、王呈泽和聂小玉三人都押回检察署,专门找了一间办公室,用来暂时看押我们。我知道发生了聂小玉徒手洞穿文包子腹部这件事,如果不给林青塬一个说法,他是不可能放我们走的。

    看押我们的侦探送来了简单的晚餐。我们三个人都没有什么胃口,勉强吃了些。我和王呈泽问聂小玉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她也只是隐隐约约记得,她和林青塬先去后院查看了那老鸨子的死亡现场,然后去柴房看被捆绑着的文包子的时候,她就一下子发了懵,不知怎么的控制不住自己,直接用手插进了文包子的肚子。

    我和王呈泽都知道那一定是王嘉丽的命魂见到仇人,某种力量瞬间爆发,占据了聂小玉的身体。虽然现实中,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但起码能证明,文包子就是奸杀王嘉丽的凶嫌之一。我祈祷着,千万别让文包子就这么死掉了。否则他一死掉,线索中断,且不说王嘉丽的血案能不能查清,就说能不能追回王嘉丽的尸首,都说不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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