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目四望,荒山野岭,就算想走回头路,也是找不到方向了。

    枯云在山林里迷路了。

    从沈阳去茂县,他或许还能有几个主意,可他是从新京慌不择路逃出来的,不知不觉,在林子里绕了两天,连一条溪水都没见着。大山的里头还是大山,大山的外面也还是大山。

    枯云的马彻底地停下了脚步,枯云也是很累,很饿,很渴。他从路边抓未融化的白雪在手里搓成水喂马喝,马舔了两下就不情愿了,看着枯云,发出咕哝的声音。

    枯云吃干净雪水,冻得牙齿上下打颤。他下马,想在周围找点吃食,可他的脚是个大累赘,走不了几步就痛得他无法动弹,最好是躺下,把脚觉得高高的,又最好是把脚直接給切了,再没法让他痛。枯云靠在一棵栗树下大口喘气。

    “不管怎么说,这张地图必须得送回去,有没有用另外说。”枯云和马讲话,马只是看着他,眼神幽怨。

    枯云摸到腰间的手枪,自嘲般地说:“两把枪,一下都没响,我也是厉害。”

    他东张西望了会儿,最后还是坐回马背上。他始终在往东北方走。

    即将入春,树木的枝头都爆出了嫩芽,枯云饿急了,就掰下这些嫩芽塞进嘴里。树芽多是苦的,一点都不顶饱,吃了几颗,枯云还吐了起来。他的手脚都止不住地打哆嗦,未免自己从马上摔下,枯云将自己双腿绑在了马肚子上,那几颗树芽或许是有毒的,晚些时候,他的反应更剧烈,口舌干涩,眼睛又痛又痒。枯云拍着马,催它快走,快些走出这片树林,快些带他回去茂县。马也有脾气,被催急了就在原地打转,四个蹄子咄咄咄咄踩来踩去。枯云生气,威胁它说:“你信不信我宰了你!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马继续打转,不理不睬。枯云用脚踹它的肚子,死命抽打它的屁股,它就是不依,什么都不干。

    “人有脾气,倔起来要命就算了,你也和我倔!他娘的!我今天……我今天……”枯云把自己一双手都給打红了,怒向胆边生,“我非宰了你!我杀了你!”

    马转着脑袋,磨磨牙齿,不动了。枯云愣住,一摸自己的脸,他忙用双手凑在自己脸下。眼泪是咸的,有味道,不能浪费。

    闹过,哭过,枯云咬紧牙关,仍然往东北方闯荡。他没有放弃,终于在一个破晓,他走出了树林!他看到了平原!他还看到了砍柴的农人!

    枯云忙不迭问路,那农人很惊讶,说从这里去茂县还要很远。枯云问:“骑马要几天?”

    “三天,起码三天啊。”

    枯云听到这个明确的数字,欣喜若狂,什么都顾不上了,立即奔向茂县。他归去心切,马儿却不体谅他,这匹马也是耗损到了极致了,在平原上飞驰了不过数里,它前蹄一个打滑,和枯云摔了个人仰马翻。因为双脚绑在了马肚子上,枯云躲避不及,摔到地上时,原先就伤着的右脚又被这马儿沉重的身躯压到,他惨叫一声,爬都爬不起来了。费了许多劲,枯云将马推开,他爬过去查看它的状况,马在喘息,眼睛一耷一闭,它看上去十分虚弱。

    枯云抱紧它的脖子,他感受到它尚且温暖的身躯,他还能听到它的心跳声。

    “你死在这里算怎么回事?”枯云往四面看,“你等着,我去給你找水,找吃的。”

    他忍着剧痛站起身,两步之后又摔倒,他又爬起来,复又摔倒。他给他的马找来了一把干草,一把浆果,自己摔得鼻青脸肿。

    “吃吧。”他喂马吃东西,靠在它身上取暖。夜晚降临了,平地起风,枯云蜷缩起身子,马儿的呼吸缓慢,前蹄不时抽搐一阵。枯云自身也不好过,吃了点浆果,又全吐出来了。半夜里,马儿似是恢复了些许,枯云将它从地上拉起来,它也能站稳了,可他却不剩下什么力气了。马用脑袋拱拱他的胳膊,他点了点头,用最后一口气爬到了马上。他双手原先是抱拢马儿的,可他实在是困极了,手不知不觉自己松开了,人跟着摇摆,这时,有马蹄声近了,还有些许的亮光。枯云一个警觉,想撑起身子看一看,孰料,他起身时人一歪,从马上摔了下来。

    “嘶。”枯云倒抽了口凉气,那马蹄声,光亮更近了,几乎是到了他眼前。

    “枯云?!是枯云吗??!吊!总算是被我找到了!”

    视线模糊不清中,枯云仿佛看到了范儒良。紧接着,他感觉身上一暖,有人給他披上了衣服,还将他打横抱起。他又听到心跳声,不似马的,更快,也更有力。

    枯云被范儒良带回了自己的营地。

    第21章

    枯云的右脚情形很差,怨不得别人,怪他自己草率和错误的处理,受损的一截骨头歪转了方向,成了个内到了极致的畸形样子。营地里有两个随军的大夫,給枯云看脚时,一个压着他的肩膀,一个握住他的右脚朝外侧使劲。大夫说了,防止骨头再受到更多的伤害,矫正的步骤必须慢慢来,得一点点掰正过来。大夫还说了,枯云千万不能下地,只能躺着,要是有条件将他的腿吊高了那最好。

    枯云听后,和范儒良商量:“大帅,您替我把老廖找过来吧。”

    范儒良哼哧哼哧出了两口气,两腮通红:“把共匪叫到我这儿来?打什么主意呢?!”

    枯云好声好气地又说:“大帅,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啊……”

    范儒良从椅子上霍地起来,一甩披风,把两个大夫赶跑了,弹着眼珠看枯云:“好啊你,还当自己是佛祖了?我这大雪天給你显了灵的,你怎么不把我先当佛祖敬一敬?”

    枯云笑了,努努下巴:“大帅佛祖老爷,我那件大衣您拿給我一下。”

    “干吗?”

    “冷,披着。”枯云搓胳膊,下巴埋在衣领子里,可怜巴巴的。他原先就清瘦,这几天的遭遇更是在这层瘦削上雪上加霜,使得他成了个干瘦的纸片人,还是枯树上刨下来的干瘪树皮制成的纸片。大眼睛,尖下巴的长相既瘦得可怜,又显出了些刻薄,冷清的风范。范儒良瞅着他,一时无处发火了,抓起他那件大衣給兜在他肩上,又在屋里来回踱了好久,突然是走到门口,大吼吕副官。吕副官急忙赶到,隔着门板听范儒良指挥——范儒良怕冷,轻易不让人开门。

    “去,把廖匪給我找来!”

    吕副官隔了阵,问道:“大帅……您要找谁?”

    “吊你老母个聋耳佬,廖芳国!本帅要见廖芳国!”这一通白话夹着北京话,连吼带骂的打发了吕副官,范儒良坐回炕上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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