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冷光拂衣而落,浓烈的酒香流转在鼻喉之间,却有不可思议的温柔让人心间一暖。酒杯握在手中,从最初的沁凉变得温热。

    楼下的喧嚣声许久未停歇,握杯的男子也许久没有动静,从卿尘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略显狭长的双眸闪烁着清冷的光芒。

    他很冷……看起来有些孤独……眉宇下藏着弃世的悲伤……

    这样一个男人有着惊艳于世的才华,唯一可惜的是……

    看到他身旁的穆清寒温暖而略带关心的神情,卿尘心中一叹,随即又把目光放在楼下染柒的身上。

    醉香楼在济城经营十多年,这期间有人砸过场,有人闹过事,却从没有过人如此嚣张的悬赏砸楼。

    很多人是抱着看戏的心情凑热闹,就算不为那三万两银子,也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人有如此胆量敢跑到这里闹事。

    济城的人都知道,醉香楼的后台是非欢楼,非欢楼的后台通着朝廷。

    老鸨早已被染柒的决绝吓得魂不附体,她经营欢场多年,不怕愣的,不怕横的,也不怕不要命的,最怕就是摸不着底细的。眼前的小公子,一身富贵,随身带着几万两银票,眼中含着的杀气……

    老鸨右双手一抖,雪白的帕子飞落在地,看着那些恩客们砸得兴起,还有满地的残渣碎片,心里那个悔。

    “小公子,这……是三娘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三娘一回。不若看在卿尘姑娘的份上,也通融一次。更何况,这里也是非欢楼的产业……”

    染柒冷哼,“非欢楼怎样,小爷还怕了他不成!告诉你,今天小爷就是要把醉香楼里里外外砸个遍,好让你们楼主也知道,我染柒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主。”

    “染柒?”

    “那个首富染家的家主?”

    ……

    不男不女的妖人……

    只可惜,没人敢说出口。染柒的大名在云涴国如雷贯耳,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染家与非欢楼的对手关系,今天莫不是染柒故意跑来找茬砸楼?

    底下的人砸得热闹,看戏的人瞧得热闹,楼上喝酒的两人却是神色各异。

    “此女彪悍……”慕清寒扑哧一笑,引得身旁的阿嫣眉目轻挑。

    慕清寒对面坐的人皱皱眉,烛光下的脸颊上,清隽与邪艳完美地融合,“卿尘,吩咐下去,关门送客,让她上来。”

    他原本就是想挫挫染柒的锐气,她倒好,花钱砸楼,把这里弄得乌烟瘴气。她莫不是打算着趁举办四国商会的这几天,把染家和非欢楼推上风口浪尖上,弄得个人尽皆知,明日之后,四国商贾必然知晓染家与非欢楼关系决裂。

    一盏茶后,雅室的门被推开,卿尘身后走出一个眉目清秀,面色沉静的少年。她迎着屋内几人的目光,毫无诧异之色,更是毫不避忌地坐在圆桌旁。

    “卿尘姐姐,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

    卿尘羞怯一笑,“你是舍不得那几万两银子吧!”

    “你还真说对了,四万两银子,你说该如何还我?”染柒双眸一沉,为那付之东流的四万两银子伤心不已。

    卿尘笑起来,刚想打趣几句,这才注意到有人脸色不好,闷闷地闭上嘴。

    阿嫣拿出一个酒杯放在染柒面前,恭敬地斟满酒。她神情漠然,并没有因为染柒的突然出现而有所动容,动作表情可以说得上是木讷清冷。

    染柒举起杯子,对上围桌而坐的两人,“染柒就多谢云楼主和慕庄主的招待了,虽然价格有点贵,但二位看得可还舒畅?”

    “染家主好兴致,你可别忘了,你砸得是我的产业,难不成我还要对你说谢谢?”那人语气不善,脸上蒙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我这是在帮云楼主教训刁奴,常言道笑迎八方客,莫欺生人穷。好歹我也算得上是非欢楼的客人,如此刁奴在大庭广众之下欺辱宾客,丢得还不是云楼主的面子,染柒不过是代替楼主教训刁奴而已,不敢贪功。”

    “好伶俐的一张嘴。”

    “客气。”

    “你……”只见那人一怒,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

    染柒定神一看,这才注意到,他坐着一辆木质小车,扶手下方支撑着两个轮子,在把手处还有一个机关用以控制前行和后退。

    想不到,他的双腿……竟然不能走……

    染柒对自己欺负残障人士表示深深的歉意,嘴唇下意识地动了动,憋了半天才道:“我不知你双腿……抱歉……”

    “不必!”

    如若不是因为这段意外的插曲,她会有一个好心情。

    人美,酒香。

    很可惜……

    染柒低眸喝酒,了解她的人才知道,这是她心虚的表现。

    “染家主,不要光喝酒。”穆清寒含笑夹起一只虾仁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

    这动作很熟悉,染柒险些把他当做……

    轻轻摇头,甩开不该有的遐思,染柒听话地把菜吃下去。

    “难得你也会乖乖地听话。”窗口处传来轻笑,一个身影跃入,就这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玉烯?”染柒惊讶不已。

    “笨蛋!”

    “……”

    “你有钱没处花了,砸个青楼用三万两,你脑袋没有进水吧?”

    “……”

    “没吃饭就喝酒,说了几遍不长记性!”

    “玉烯,你再说一句,别怪我翻脸!”

    他果真不再说了,只是冲着阿嫣呲牙一笑。“阿嫣,我要喝汤。”

    “玉烯,阿嫣是我的侍女。”慕清寒淡淡说道。

    玉烯瘪瘪嘴,走过去将云景澈的座椅推到桌前,对着染柒说道:“柒儿,非欢楼主其实就是我表哥。”

    他竟然承认了……

    “柒儿,我想过,应该对你坦诚,至少不该欺骗你。其实我是……”

    “他是玉将军的儿子,而玉将军是我舅父。”云景澈阻止他继续说下,径自接口。

    玉烯沉眸,本想冲口而出的话也只得压在了心底。

    染柒从他们的眼神交流中看出了问题,可她并没有说出口,她很清楚,对于她这个外人,至少眼前的三个男人有很多话是不能告诉她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之间可能形成的合作关系。

    “其实,有些事情我很想弄清楚,不知道各位能否给我一个答案?”

    窗外是一片寂寥的漆黑色,一弯新月斜挂树梢,迷蒙的月光笼罩大地,已被清场的醉香楼再无多余声响。

    更鼓声由远及近,屋内的几人表情各异。

    “是景家茶行的人被诛杀的事情吗?”最先打破沉默的是玉烯。

    “是,那一夜你也在场,肯定知道不是染家人动的手。”

    如果他们足够聪明,就知道染柒绝不会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后患。那个设计杀害景家茶行众人的背后推手,必然就是想看到他们两家为此互相残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知道那只黄雀此时此刻究竟藏在哪里?

    “对手是故意留下破绽的。”此时开口的并不是玉烯,而是慕清寒,他淡笑着举起茶杯,盖子划过杯沿,袅袅升起的湿气熏染了水样的墨眸。“这手法不是嫁祸染家,而是声东击西借以试探。”

    “也许此刻他正在暗处看着我们喝酒聊天,心里盘算着我们是不是已经暗中联合,也好做出新的计划。”

    云景澈扫了一眼染柒,眼中虽有冷意,却没有丝毫的轻视。对于染柒这个对手,他是抱有宁可拉拢也不可轻易得罪的心态,至少目前还不能与之为敌。

    “染家主,你在商场上的能力我们有目共睹,我也相信你不会轻易认输。此人的目的很明显,若是嫁祸成功,染家与非欢楼势必相争,甚至两败俱伤。若是嫁祸不成,他还有可能暗中窥探我们的底细,以作准备好一举击杀。”

    “柒儿,我亲眼看到几名黑衣人潜入客栈,暗中将景家茶行的人杀害,并放火烧了客栈。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暗中跟踪他们,却发现那几人在镇外三里分散开,由于他们走的方向不同,我也只能跟着其中一人,直到绕了大半个镇子后,那个人才闪进了一家商铺。那家铺子,正是染家银楼……”

    沉静如玉,深若寒潭。

    夜凉如水,轻若流风。

    凤眸熠熠生辉,隐藏在这双眸子下的黑影席卷着极冷的幽光。

    此时她手中握着的酒杯崩裂开来,瓷片碎末狠狠扎进手心,雪白的皓腕上淌下几滴血色水珠。

    云景澈与慕清寒相视不语,心中惊异于这个女子的狠戾,一个对自己都能狠下心的人,你会指望她如何怜惜别人。

    玉烯有些心疼,从怀里掏出帕子放在她手心里,本是要给她包扎,却被她无言婉拒。一旁的卿尘连忙从抽屉里翻出止血的药粉,并抽出几块纱布,抬眼看看染柒面无表情地样子,很是无奈,只得把药放在桌上退到一旁。

    “也许你们说的对,现如今不但染家被人盯上,恐怕连非欢楼也被他们安插了人手。”她的语气很平静,却能让人感受到一股怒意正不断膨胀。

    “我生平最讨厌被人算计,既然如此,不妨就陪他们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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