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颗硕大的夜明珠镶嵌于立柱之上,满室生辉,明朗如昼。

    颀长的身影落在雪白的墙壁上,透着一股子孤傲清冷的气势。

    “玉烯,你可是爱上她了?”

    “……”

    许久无语,一道犀利的眸光落在他的身上,“你别忘了,现在的你根本没资格谈情说爱……”

    “哥……”

    “玉烯,别忘了你的目标是什么。”

    “可是,我……没办法……”

    忘了她……

    他对染柒的感情不可能轻易放弃,经历了三生三世,已经深深刻在骨子里,想抹也抹不掉。

    轮椅上的人猛地挥出了手中的茶杯,杯盖飞出几丈远,正砸在玉烯的胸口上,而杯身却摔得粉碎。

    “混账……你别忘了,当初你是怎样答应我的。”

    “哥,对不起。”

    “玉烯,你能够活到今天知道我们玉家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你竟然还敢说出这样丧气的话,你忘了你母后是怎么死吗!你忘了我娘是怎么死得吗!你忘了才年仅八岁的梓烯是怎么死的吗!你忘了我这双腿是怎么残的吗!从你生在皇家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你没有选择的权力。”

    “哥,别说了……”

    “凭什么?凭什么我们玉家为了保你,就要弄得家破人亡亲人离散?凭什么我玉梓陵要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还要代替你活着?凭什么那么小的梓烯连自己的八岁生辰都没有过完,就被人残忍杀害?他还那么小,临死前还死死抓着你最喜欢的芙蓉糕……”

    玉烯垂下头,狠狠跪在他面前,无声地碎裂声撞疼了心口,双拳死死地攥着,指缝里藏着刺痛的凉意,窗外扬起的风声,也似乎随着他沉下的心低低呜咽。

    他无法忘记,也不能忘记。二十年来,他代替梓烯活着,梓陵代替他活着,若是死了便罢,可他却不能死,也不能放弃。

    每一次舅父从他的身上寻找梓烯的影子,每一次梓陵从他的身上找到活下去的勇气。他明白,只要他没有夺下那至高无上的位子,他的每一天都要活在别人的算计中,直到他死去……

    模糊的视线如云烟般飘渺,看不清面前的一切。

    玉梓陵转动轮椅,靠近玉烯,半是无奈,半是纵容。“京城的情况你也知道了,肖贵妃势力未倒,皇上身边的亲信都被肖家朋党剪除,如今……皇上年事已高,五十寿辰之日必然要将你接回京中,我虽能替你在济城挡灾档难,可到了京城,却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明白……”

    “肖家树大根深,朝中凡是与肖家有关联的人都不可不防,庞大根系更不可能在一夕之间彻底毁去,尤其皇上大寿之日,他们肯定会借此机会要求立储。当年皇上虽有意疏远你,可实际上也是希望借由我父亲在军中的影响力保你顺利成长。现如今除了你兄长四王爷之外,还有五皇子,十三皇子也是立储的关键人选。现在朝中势力分立,你仅靠着我父亲这脉人支持,也是争不过的。”

    “若是四哥……”

    玉烯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玉梓陵打断。“你想也不要想,你以为云洛溪为什么能活到现在,不仅活得潇洒自在,甚至得到所有人的追捧?肖后能留下他,毫无节制的宠溺着他,就是要把他捧上天,保护自己的儿子。有朝一日,他便是第一个被毁掉的人!”

    “家不为家,亲不为亲,恩不为恩,爱不为爱。你可猜到其中含义?”

    “……”

    “皇家不为家,皇亲不为亲,皇恩不是恩,何处有爱?”

    “我懂。”

    “可你现在却为了一个女人,忘记了自己的责任。父亲在北疆的兵权他们一时动不了,但不代表他们不会从你下手,此次上京万事小心。”

    玉烯沉默不语,抬眼看了看对面清俊疏冷的面容,漠然垂头,“请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要动她。”

    “好……”

    再度起身,他的眸光冷厉如刀,张扬霸气,他是北疆的战神玉烯,也唯有他才能从容面对浩瀚血海,在刀锋利刃中拼杀时畅快大笑。

    从未忘记累累枯骨之上,他满脸血迹,一双幽深的眸子里满是肃杀的光芒,赤红色的血光蔓延在脚下,他却毫不在意地大笑,笑得清冷,笑得决然。

    “你……是王!睥睨天下的王,我要你活着,你也只能活着。”

    那时,他也不过十几岁出头的毛头小子,却可以纵横疆场,一番热血搏杀,拼尽了所有的气力,把戎狄的将军斩杀在马下。

    在那里,玉烯明白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他要守护的不是一家之利,而是天下。

    “这么多年我们都能熬过来,千万不要在关键时刻懈怠。”玉梓陵抓着他的手腕,死死地……仿佛一放手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他能够有今日的成就,完全是因为玉梓陵,若是没有当日血战疆场上的生死与共,没有这些年来的拼死相护,他不会活下来。

    “没有我,你同样也可以做到。”玉梓陵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转瞬即逝。

    眼前的男人有着同样骄傲,虽然身有残疾却可以昂首面对他,他们是兄弟,同胞兄弟,患难与共,生死不弃。

    他们相视一笑,刹那间明了了彼此的心思,更清楚他们在彼此心中的位置。

    猛然间想到那个狡猾如狐的男人,玉烯眼前闪过他疏离的笑容。

    “我答应你,过几日便进京,可是染柒……”

    优雅的面容绷紧,玉梓陵的神色沉了几分,手指的骨节嘎嘎直响。微微眯起的双目略有不悦,可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看着玉烯,许久才转过目光。

    “哼——我不会动她,有慕清寒在,这点你放心。”

    窗外敲起四更天的鼓槌声,染柒辗转难眠,翻来覆去怎么也没办法合上眼。

    缓缓侧过头,窗外模糊的人影让她心底一惊,不知怎的就从床上跳下来,连外衣都顾不得披上就朝着那个人影奔去。

    染柒只看到一道黑影闪过,树影憧憧间早已看不清来人的去向。

    “什么人!出来!”

    济城的四月比起酆都要暖和许多,虽然只穿了一件单衣,却也并不觉得有多冷。染柒环顾四周,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消失的人影,空旷的园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是谁?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敢出来?缩头缩脑的,还不如去做贼!”

    回应她的仍是一片寂静无声,一阵夜风吹过,她瑟瑟发抖,抱紧双臂站在原地,清冷的目光巡视着四周。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月光笼罩在清丽的侧脸上,朦朦胧胧的光晕浮起一层明媚的光泽。

    “阿嚏——”

    等了许久,就在她以为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的时候,从树影后缓缓走出一个黑衣男子。

    略带愠怒的声音响在夜色中,“你还是这么任性……”

    “玉烯?”染柒看着那个人,说不出心底涌起的究竟是种什么味道,淡淡的湿意弥漫在眼底,嘴角勾起的笑意却夹杂着几分清冷的意蕴。

    冷月如刀,像执在他手中的剑,锋利无比,深深刺进她的心底。

    他紧抿着嘴唇,缓缓朝她走来,“柒儿,你该多穿件衣服。”

    染柒眼中一热,顿时胸口像涌出什么似的,如鲠在喉。

    “你怎么来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沉的点头,刚要身手抚上她的脸,却突然停在半空。

    “柒儿……”他喃喃低语,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瑟瑟收回了手。

    她也许是在乎他的……因为这个想法,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也夹杂着淡淡是失落。

    注意到玉烯的沉默,染柒的声音软了下来,“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

    “只是想看看你……”

    “玉烯,出了什么事,你……”

    他似乎颤抖了一下,虽然神色无波,却有些落寞地让人心疼,强忍着心底的难过。

    苦涩地一笑,仿佛抽离了原本的思绪,心底深处的城墙彻底陷落,空旷而荒芜。

    “我会离开一段时间,只怕许久不能再见了。”

    “这是找我告别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冷,淡淡的在风中扬起。

    “呵呵………”

    仿佛有什么随之消失,看着他脸上悄悄闪过的异色,心里的那个世界仿佛也沉寂地可怕。

    玉烯看到她手心的血一直往下流,直接上前攥住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捧在自己面前。

    “怎么这么不小心,上药了吗?”

    染柒手腕一翻,从他的手心里挣脱开。“一点小伤,无碍。”

    “柒儿——”身后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圈住,狠狠地包裹着她冰冷的身子。

    他手里的力道越来越深,勒地她有些疼。

    “好好保重。”

    “……”

    “答应我……”

    “好。”

    他的嘴角露出一个深深的弧度,紧紧地圈着她娇弱的身体,心中袭上淡淡的暖意。

    直到身后的气息突然消失,她仓皇回头,却看到那背影渐行渐远,直到化成一个黑色的圆点。

    她的眼泪缓缓流下,却无法阻挡他脚下的步伐。

    深沉的夜,将他的背影彻底湮灭,再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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