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忙解决没鹿回部不和谐不统一的声音,对于镇东将军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问题是如何让没鹿回部的人心服口服。
    毕竟每个有心依附大汉的部落都代表着一批劳动力,而且还是免费送上门的劳动力。
    虽然没有掌握基础文化基础技能的劳动力,其实都是可替代的消耗性劳力。
    但就算是消耗性劳力,那也是很贵的。
    每多死一个都是亏。
    最重要的是,这一次出兵,主要目标是拓跋鲜卑,收服没鹿回部只是顺带。
    动静闹的太大,难免会有人趁乱出逃,惊动索头部。
    所以能和平解决,最好还是和平解决。
    镇东将军分得清主次。
    还好,这一次过来,阿郎给自己提前做了不少准备。
    汗帐内,窦宾很有礼貌地对着扶风窦氏来人问到:
    “不知窦公前来,所为何事?”
    窦品微微一笑,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窦宾,然后脸上露出感慨之意,对着窦宾还礼:
    “窦首领在塞外苦寒之地受苦了,某奉宗长之命,前来探望流落异域的族人。”
    族人?
    还真是族人?
    窦宾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窦品,想起儿子方才之语,又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儿子。
    南边哪来的族人?
    扶风窦氏,真是我们的族人?
    老夫连自家大人究竟有没有做过雁门太守都不敢肯定,反正自己出生后记事时起,就一直在草原长大。
    我就是说说而已啊,你们居然来真的?
    不对,我想想,今天我喝酒了没有?
    不会是喝了假酒,出现幻觉了吧?
    正在这么想着,却猛然发现自家两个儿子正用炽热无比的目光看着自己:
    “大人,是真的,南边的族人派人过来看我们了啊!”
    扶风窦氏啊,那可是扶风窦氏。
    如果真能得到扶风窦氏的承认,那么这一次,就不是什么依附大汉的问题。
    而是能不能直接转为汉人的问题。
    而且还是转成人上人。
    这事真要成了,不要说什么居于平城,就是长安,那也是可以去得!
    塞外这鬼地方,谁爱呆谁呆,反正他们是一刻也不想再呆了。
    长安,大汉都城,那个传说中繁华锦绣的人间天国,才是他们的终极目标。
    听说那里的狗都比草原上的人过得好。
    大冬天里,自己的族人快要被饿死冻死,而长安的狗,听说还有衣服穿,还能住暖阁!
    这不是臆想。
    他们刚才就亲眼目睹,汉军带过来的那些凶猛大狗,吃的是真的比自己的族人还要好。
    人活得不如狗就算了,还要被拓跋力微羞辱,羞辱以后可能还会被人嘲笑,那呆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宁愿去长安当条狗!
    没有去理会两个儿子,窦宾深吸了一口气,他快入土的人了,临死前能得到扶风窦氏的承认,那自然是值得激动的事情。
    但不至于像他两个儿子这样被迷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窦公,且莫要说笑,戏弄我这个化外蛮夷,我会当真的。”
    虽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能让扶风窦氏眼巴巴地上门认亲,那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事。
    而且肯定是有利可图,大利的那种。
    想到这里,窦宾又是恨恨地瞪了一眼两个好大儿。
    如此大事,自己竟是一无所知,搞的现在如此被动。
    窦速侯窦回题不敢跟自家大人对视。
    这种事情,要是提前说了,大人从一开始就不一定能同意。
    更别提能不能做成。
    而且还有可能会泄密。
    自然是先斩后奏最好。
    大不了,就算大人最后还是不同意,但稍稍“用些力气”劝一劝,也就是了。
    反正不能改变最后的结果。
    “嗳,窦首领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会这般无聊,大冬天特意从扶风跑来这里消遣你?”
    窦品表情故作不悦。
    窦宾连忙道歉:
    “宾非是这个意思,只是从先父时起,就常与宾提起塞内之事,能回归汉地,是先父最大的心愿。”
    “没想先父去后数十年,族里居然真的来人了,宾不胜欣喜,又不胜惶恐,不敢相信啊!”
    就是因为大冬天的你从扶风跑到这里,跟我说这种话,所以我才觉得不简单啊!
    胡夷可以胡乱攀附个亲戚甚至祖宗,是因为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祖宗在哪。
    你们这些中原名门世家,什么时候也有这种习惯了?
    窦品听到窦宾这个话,脸上笑容不变,眉头却是忍不住地微微跳了一下。
    谁说胡夷愚笨来着?
    眼前这个窦宾不就是精明得很?
    不管此人的姓氏,是不是来自扶风窦氏,单单他攀附自己的家族,其心思就不一般。
    更别说这一番话说出来,不管自己后面认不认他的姓,他都已经借着这个机会,再次咬紧了扶风窦氏,看样子是不想松口了。
    窦品相信,就算这一次自己谈崩了,那么有心人肯定会不小心将今日的谈话泄露出去。
    让没鹿回部窦氏,越发地粘到扶风窦氏身上。
    幸好,自己今日也没打算谈崩。
    “昔党锢之乱,我们窦氏几尽被诛,剩下的人,逃的逃,亡的亡。”
    谈起往日之事,窦品脸上亦是露出不胜唏嘘的神色,“党锢之乱后,又遇黄巾之祸,紧接着又是天下大乱,群贼四起。”
    “可怜我们窦氏,两汉名门,竟是落个差点灭族下场。”
    大概是有些悲概,窦品还擦了一下眼角,然后再看向窦宾,神色又是一振:
    “现在好啦,明君在位,群贤毕力,汉室三兴在望。但有志向者,莫不振奋,欲一展己身之才。”
    “我们窦氏,在两汉时名臣志士数不胜数,吾等后人,就算是不敢说追赶先人,亦不能落人之后啊!”
    “故而宗长派我前来,正是为收拢散落在外的族人,大伙一齐出力,重振我们窦氏昔日之盛。”
    简而言之,就是大汉三兴在望,也正是重振家族的好机会。
    这就需要大伙团结起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千万不要错过这个好机会了。
    听了窦品的话,窦宾觉得自己已经有些明白为何对方会放下身段,前来寻找自己了。
    如今看来,窦氏在窦武之乱中,确实是接近灭族。
    再加上时运不济,到现在恐怕都没有恢复鼎盛时期的一两分元气。
    然而窦品声色并茂的话,并没有打动窦宾。
    只听窦宾叹息道:
    “我们父子,久居塞外,与南夏断绝联系数十载,南夏之人,早已是把吾等当成了蛮夷,又如何出力?”
    窦品见此,连忙继续劝说道:
    “换成以前,窦首领此话,不无道理,然则现在已然不一样了。”
    “难道窦首领不知,如今汉家天子胸怀四海,视汉夷如一。”
    “莫说窦首领本就是我们出自我们扶风窦氏,就算与我们窦氏没有关系,只要愿意为大汉出力,汉家天子又岂会坐视不理?”
    “且话说回来,若是窦首领也算是胡夷,那宗长派我过来做甚?那我们扶风窦氏,又算什么?”
    听到“为大汉出力”这个话,窦宾心里一动。
    他终于明白,自己两个儿子背着自己干了什么事。
    他的目光,在窦速侯窦回题和窦品之间来回停留,有些闪烁不定。
    成为真正的窦氏,他当然愿意。
    要不然他攀附扶风窦氏几十年,图个什么?
    “为大汉出力”,意味着什么,他当然也明白。
    自己的女婿拓跋力微与南夏司马懿结成盟友,共同对抗汉国,又不什么秘密,他也是早就知道的。
    现在让他放弃这个女婿,甚至还要反目为敌,一时之间,窦宾自然是难以下决定。
    只是他也明白,自己两个儿子与拓跋力微之间,几乎已经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现在看来,他们竟是铁了心要依附汉国,与拓跋力微为敌。
    若不然,怎么会连自己帐外的侍卫都被提前安排了?
    不过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婿之间做选择,窦宾还是知道怎么做的。
    想到这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窦公,若是能让宾在有生之年,重归族里,此恩与再造何异?宾感激不尽。”
    “只是,唉,那拓跋力微乃是我的女婿,且彼对我一直不薄,若是,若是,唉……”
    你们承认我是出自扶风窦氏,我很高兴。
    但那好歹是我的女婿,你们这样,让我很为难啊!
    窦品闻言,微微一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一物,轻轻地递到窦宾手里。
    窦宾低头一看,原来竟是一本窦氏族谱。
    “此族谱乃是族里最新修订出来样稿,窦首领的先人,在这里……”
    窦品很是有耐心地指点出窦宾这一系的位置。
    当然,样稿嘛,肯定是还没有流传出来的。
    而且能不能流传出来,就要看窦宾的选择。
    窦宾翻到窦品指出的地方,果然见到了先父窦统之名。
    而窦统下面,正是自己的名字。
    窦速侯和窦回题也忍不住地凑过来,当他们看到自家大人下面,有自己的名字时,脸上皆是露出狂喜之色。
    窦宾强行忍住自己略有颤抖的手,努力地把目光从上面挪开,看向窦品:
    “窦公,你知道的,我女儿已经嫁给拓跋力微二十多年,现在就在索头部,若是没鹿回部与索头部反目,我担心我女儿……”
    那可是我女儿,要不你再加点?
    窦品再微微一笑,伸手入怀,拿出一张契约文书:
    “窦首领,大汉现在有不少人家在塞外圈地开草场放牧,两位贤侄也是去过平城的,知道光是羊毛一项,就已经算得上是传世的家业啊!”
    羊毛这种事吧,就算不是去平城,窦宾也有所耳闻。
    听说现在草原上的马贼,现在心都变善了。
    以前洗劫那些小部落,除了女子与牲畜,无可幸免。
    而现在,不伤人,只抢毛。
    讲究的就是一个可持续性抢劫。
    “我们扶风窦氏,在关内还算有些门路,而窦首领在塞外,领有族人,族中又多半是放牧的好手。”
    “若是我们双方联手,扶风出钱出粮出地,窦首领这边出人,所得羊毛之利,七三分成。”
    窦品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窦宾,“岂不合则两利,共兴窦氏?”
    窦宾皱眉:“怎么才三成?”
    窦品“啧”了一下,对于窦宾的不知足似乎有些不满:
    “窦首领,因为你只出人啊,这三成,可是纯拿的利,我们扶风那边,还要打点各种关系。”
    “不说别的,就说这一次,为了求到大司马那里,知道我们用了多少人情吗?”
    “再说塞外开草场,你以为只是养个羊吗?好,就算是只养羊,这羊毛和羊毛,也是不同的,养什么羊,怎么养,那也是有讲究的。”
    “若不然,别家百亩草场就能出个三十斤羊毛,你不得其法,只能出个十来斤,那岂不是亏了?”
    “还有,除了养羊,难道就不需要养其他牲畜了?这些都是有门道的,可不是像你们现在,想养就怎么养。”
    说着,抬了一下下巴,“贵部族人,一年里辛苦放牧,却还不是要在冬日里苦熬?”
    “这些门道,只有我们在塞内寻托关系,才能知晓。”
    窦宾还真不知道这里面有这么多门道,他默然了一会,又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方才窦公说出钱出粮,我可以理解,可是这出地……”
    窦品一听,终于再也装不下去了。
    他用看傻逼一样的眼神看向窦宾:
    “窦首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日月所照,皆为汉土。你不会以为,将来这漠南之地,你还能想去哪放牧就去哪里放牧吧?”
    大汉承认的草场,才是你的。
    大汉不承认的草场,你不能抢啊!
    都是依附大汉的部落了,怎么还这般拎不清?
    窦宾又怎么可能不懂?
    依附南夏的部落,都会被汉廷安排到朝廷能控制,最少也是能影响力范围内放牧。
    这是两汉定制。
    窦宾略有尴尬一笑,然后问出一个最后问题:
    “窦公,扶风一脉,虽说现在有些没落,但好歹也算得上是名门,颇有声望。”
    “至于宾这一族,虽说算不得大部落,但族中老少算上,也有近十万人。朝廷就这么放心,让我们内外联手?”
    没鹿回部只有近十万人,那是因为只养得起这十万人。
    但如果有了稳定的钱粮供应,短时间内让部众翻个倍,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有奶便是娘,草原的生存法则,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窦宾提起这个,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其它想法。
    正好相反,他正是因为担心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坑,现在不问清楚,将来一头栽进去,然后莫名全族人死光光。
    毕竟塞内那些世家大族的作风……
    呵呵,就算我是胡夷,也是略有耳闻的。
    “呵呵,窦首领无虑也。”窦品解释道,“朝廷对塞外草场早有法度,吾等只须按法度行事,又何怕非议?”
    说着,他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兄弟俩,意味深长地说道:
    “且这族中部众安置之事,令郎早就与朝廷商量好了,窦首领一问令郎便知其中章程。”
    还十万部众?
    能给你留个一两万人在塞外放羊就不错了。
    剩下的,早就被你这两个儿子打包卖到塞内了。
    当然,名义上是分出一部分部众,迁入塞内。
    自己家族也稍微买了一些,不多,五千人,有男有女,全是青壮劳力。
    一个七十缗,内部友情价。
    只待家族的纺织工坊关扑下来,这五千人,就能开始培训上岗。
    光卖羊毛能赚几个钱?
    拿羊毛纺织才能赚大头啊!
    而且这个大头,自家独占,根本不关眼前这几个胡夷的事。
    想到这里,窦品又看了一眼窦速侯窦回题两人。
    不过话说回来,光是卖自家部众的人头,这两兄弟就至少赚到了几十万缗,或者百万缗?
    不要觉得这两人是人渣禽兽,只认钱不认人——虽然他们确实是人形垃圾——但他们能做出这等超越人类底限的事情,并不奇怪。
    换成扶风窦氏,要是关中还属于魏贼,这笔钱能让他们把魏贼卖三回!
    给得太多,谁也顶不住啊!
    (太多了,给得实在太多了,更不过来,大佬们赏得慢一些,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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