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估计一下时间吧。江晚临走到窗边,一下子拉开了那厚得透不出一丝阳光的窗帘。双目在迎接阳光的同时,也捕捉到了另一个更加冰冷的东西——他面前那一整扇窗户,纵横交错的,完全被铁灰的钢条封上。

    阳光被一道道分割,投射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那正是早晨□点时充满希望的阳光。从那窗户支离破碎的间隙间,江晚临看不见任何“下方”的东西,只能勉强看见一纵远山,横亘在窗户之外。

    仔细辨别着那远山,觉得分外的眼熟,忽然反应过来——这就是那一座从自己房间的窗户中看见的山的另一面。这么说来,自己此时依旧是在江宅里,而且根据山体形态的判断,自己目前所在的房间应该位于自己以前房间的东南面,再结合之前判断的房间主人性别——江晚临忽然明白过来:自己,是在沈清霜生前住过的房间。

    头微微地痛起来:为什么自己会在那个人的房间里?且不说房间主人的死已经让人忌讳,这房间细枝末节之处透露出来的诡异氛围也让人不想在这里再多呆一秒。

    迅速走到门那边,伸手想要开门之时,却仿佛被蛰了一样猛的收回来!一种强烈的不安慢慢在心中升起,少年又缓缓地将手放在了那冰冷沉重的铁门把手上——门把手根本无法扭动一下。

    少年有些茫然地退后了一步:窗户被钉死,门被锁上,所以,自己是被锁在这里了?这是个意外,或者,只是谁开的一个玩笑……?

    他忽然好像醒悟了一样,仰起头,向天花板的一个角落看过去——这种被暗中窥伺的感觉,非常不好。虽然他至今没有找到一个摄像头,但他知道……现在,某个地方,某个人正把他的每一个小动作每一丝细微表情看在眼里。他已经置身于一个钢筋水泥的巨大笼子中,成了一只小白鼠,供某个人每时每刻观察玩弄的小白鼠。

    那个人期望看到认识到自己现状的小白鼠有怎样的反应呢?恐慌,或者,愤怒?只有在看到自己饲养的小动物在笼子里乱窜时才会感到一丝快感,这不是所有饲养小白鼠的人的写照么?如果发现自己养的小白鼠每天只是安安静静待在笼子的一角动也不动,也就失去了观察的乐趣了呀。

    只是,很可惜,自己必然不是一只配合主人的小白鼠。江晚临从门边静静走回来,找了把椅子,背对着那破碎的窗户坐下了。什么事情也不做,什么表情也没有,就是,发呆。

    这样居然过了半天。中午来临的标志是:门那边忽然传来声响。江晚临从发呆中回过神,看见门下面有一个非常小的活动门,有午餐通过那个门被推了进来。

    小白鼠们会不会使用绝食来反抗自己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很不幸,他们不知道这只会进一步激发主人的施虐欲。江晚临走过去,将门下的午餐端到了桌子上,慢条斯理地将几乎所有东西都吃掉了,然后将托盘放回了门那边。事实上,东西的味道很不错,而江晚临沉睡的这好几天,早已是饥肠辘辘。

    吃完中饭,又迎来另一个空白的下午。晚餐的时候,又是一个托盘被无声从门下面推进来,顺便取走了中餐的托盘。江晚临端过来默默吃完,默默将托盘放回去。

    ——自始至终,今天一天,江晚临没有见到一个人。

    他始终以为这只是一个玩笑。做小白鼠实验的人很快就会觉得无聊而放弃。可是,事实上他恐怕弄错了。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一个人出现在江晚临的面前,没有听到过其他任何声音,甚至连风、连阳光都好像进不了这个封闭的笼子,这个空白的房间之中流动的永远只有孤独和死寂。

    没有可以告诉他时间如何流逝的东西。一开始,江晚临还会在每天睁开眼睛迎接面前的巨大寂静之时,告诉自己这是自己在这里待的第几天。可是,渐渐地……他发现自己数不清了。是十四天吗?还是十五天?……罢,第十四天的生活和第十五天的生活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渐渐开始暴躁,会在莫名其妙的时候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房间里疾走,走到一半戛然而止又呆呆的坐回椅子里。

    他有一个可怕的预感:小白鼠实验,这才真正开始。

    那一天中午,托盘被端进来的时候,里面还放着一张纸,上面幼儿园小孩子一样歪歪斜斜的字迹,好像也只是向他开一个玩笑,问他:

    「你还想要什么」。

    江晚临却郑重的在纸的背面写下「颜料、画笔、纸」,放了回去。

    晚餐时候,伴随食物托盘一起推进来的还有另一个盘子,里面放着他想要的东西。

    江晚临甚至没有去碰那食物,双手颤抖着,将另一个盘子端回了桌子上。

    此时,时间大概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在经历了一个多月完全空白的生活后,这些几乎被他视作生命的东西又来到了他的身边。

    可是,当江晚临铺开纸,调好颜料,拿起画笔,面对那空白的画卷,他却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画什么。

    他的大脑好像已经被这一个多月的生活涤荡成空白,想不起任何的曾经,也看不清可能的未来。窗户已被封死,远山也只是残影,他绝不可能画这个房间里的东西——那么,自己能够画什么?

    拿到视作生命的东西,却发现它已经弃自己而去——这一刻,少年彻底陷入崩溃。

    他开始不吃饭,不睡觉,没日没夜的面对着那张空白的画纸苦思冥想。苍白的画纸,好像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庞。他却总感觉那里面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那目光虽然冷漠,却令他神魂颠倒。

    那一天,是窗外的鸟叫声拯救了他。那时,好几天不进食不睡觉的生活已经使他双眼深陷、形如枯槁。忽然有一只好奇的鸟飞到了窗边,迅速地在窗口一窥后,发出一声清泠的啁啾,又飞走了。可是,这一声清鸣,却好像在瞬间唤醒了少年的记忆,他开始渐渐想起那一个花园,在这个草长莺飞、万物滋生的季节,大树绿荫如盖,有鸟儿跳跃在翠绿的枝头,发出欢快的鸣叫。

    那张桌子,那把椅子就在树下。那个雾气一般的影子,就坐在那大树筛弄的光线里。他喜欢在下午茶时间坐在那里读报,偶尔转回头来,明明自己看不清他的五官,却知道,他向自己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他不自觉就抬起笔,将那终于出现的东西画在纸上。他一刻也没有停,一刻也不敢停,直到把那张脸庞的每一个细节都画在纸上——他停下笔,看着纸上的微笑,怔怔的看,怔怔的看。两个多月来,第一滴眼泪从他干涩的眼眶流出。

    晚餐时间,他终于过去取来了晚饭。非常费劲的把那些已经尝不出味道的食物木然喂进嘴里,他忽然对手中的东西产生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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