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这样的话,萧大人就别怪我骂一句愚忠了。这个朝廷已经烂到了根子里,都说乱世非用重典,不破不立,萧大人的忠心,漫说能不能成,就算果真能成,也不过是重蹈覆辙。萧大人难道还想看着军中弟兄在沙场拼命,却连饭也吃不饱,衣也穿不暖的事儿一再重演吗?还是萧大人没有看够百姓们食不果腹,典女为妓,易子而食的悲剧?”
    明明是那样甜美的女子,可说出口的每句话都冷硬得让人心上生畏,不是畏她,而是觉得她话语里的那些画面都尽皆浮现眼前一般,让人心中生惧,不寒而栗。
    萧敬方才面上的嗤笑和不屑全数散去,那样一个身姿魁梧的大汉坐在那桌边,神色竟显出两分不知所措的茫然来。
    叶辛夷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是给夏延风使了个眼色。
    夏延风已被方才那些给震住了,心里越发坚定往后不能轻易招惹了沈钺和叶辛夷这对夫妻,恍惚间竟是没有瞧见叶辛夷给他使眼色呢。
    叶辛夷皱起眉来,朝着他轻咳了两声,他这才一个激灵醒过神来,清了清喉咙忙道,“听说萧大人在西北之时,曾在裘峥裘将军帐下任校尉?萧大人彼时对裘将军最是敬重,当然,裘将军也对萧大人倾囊相授,提携良多?”
    萧敬抬起眼来,并未回答,只是狐疑中带着两分戒备地皱起眉来。
    自然也用不着他回答,夏延风既然开口,便是早已查清楚了。“所以我想着,裘将军的话萧大人总该听上一听吧?”
    他什么意思?萧敬眉眼一跳。
    却见夏延风已经从衣襟中掏出了一封信来,红漆仍新,“所以,我特意去信裘将军,请他手书一封送来,还请萧大人过目。”
    那封信递到萧敬眼前,那信封上的字迹铁画银钩,笔锋之间尽是锋锐,却很是熟悉,正是出自裘峥之手。
    旁人不知,裘峥不只是他的上司,私下里,他还称他一声“恩师”,他的兵法战术,乃至马革裹尸,青山埋骨的军人气节尽皆承袭自他......萧敬一时间望着那封信,怔然着半晌没有动作。
    叶辛夷又给夏延风使了个眼色,这才道,“萧大人看信吧,我们暂且就不打扰了。方才与萧大人说的事儿,萧大人想必也需要一个人好好想想。”
    夏延风会意,将那封信轻轻放在桌上,萧敬的手边,而后直起身道,“萧大人,告辞。”
    两人便是转过身,走下了甲板。
    到了舱房内,这才停了步,纷纷转头透过那方狭窄的窗户望向船舱外。
    从这儿望过去,刚好能够望见甲板,瞧见甲板之上坐着的人。
    萧敬还是如他们方才离开时那般木呆呆地坐着,低着头望着那封信,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不动,也不伸手去拿信。
    夏延风的眉心紧攒起来,“这样能有用吗?”为了今日,他们可做了不少的准备,若是在此处功败垂成,那之前都白忙活了。
    “有没有用等等看不就知道了?”叶辛夷一贯的自信和洒脱,反正能做的都做了,结果就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了。“毕竟,这不是小事。而咱们这位萧大人一贯耿介刚直,自己坚持的东西,怕不是那么轻易能够打碎的。”除非有比这更能让他坚信,并且为之不顾一切的力量,才能促使他改变。
    正在这时,萧敬终于动了,却是伸手将那封信拿了起来,又顿了顿,然后将信拆开,信纸展开摊在了眼前。
    夏延风长吁一口气,叶辛夷亦是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虽然还不知道结果如何,但这起码,已经是个好的转折了。
    五日后,京城。
    又是一个艳阳天,秋老虎高挂天空,炙烤着大地。虽然不至于如同前些时日那般不动也能挥汗如雨,却也还是热得让人不愿动弹,尤其是在这样的午后,就连院子里的花草也是蔫头耷脑的,遑论是人呢。
    可就是在这样连猫狗都不愿动弹,窝在角落阴影处乘凉的秋日午后,静寂的院落里却是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却是朱景雩的贴身护卫,方南,行色匆匆从外而入,步履迈得急且重,额头鬓角尽是汗,也不知是被热的,还是被急的。
    转眼他进了朱景雩的书房,后者却不知正伏案在看些什么,闻听脚步声,抬起头来淡淡一瞥,“何事?”若非有急事,方南不会这般模样。
    方南将手中一封书信递了过去道,“公子,南京卫来信。”
    南京卫?朱景雩眉一挑,便已伸手将那信接了过去,很快展开看了,那眉心便是跟着攒了起来。
    “萧敬来信求援。果然不出我所料,夏长河早派了数万兵马秘密潜至长江以南,想要直取江北。”看罢了信,朱景雩一边将那密信用火折子点燃,揭开手边的香炉盖子,看着那纸笺被火舌吞噬,他望着那火焰出神了片刻,下一瞬,却是骤然弹身而起道,“走!进宫去!”
    “公子要进宫做什么?萧敬除了密信,应该也已经上报兵部,此时只需再等上一等,殿下应该不多时就能收到军报,彼时,定会召公子入宫商讨此事的。”宁王如今已经长住宫中,除了还没有真正登位,俨然已是至尊之态。
    而早前南京卫的事儿,全凭公子猜测,一切都是暗中行事。就是与萧敬之间,也是借由宁王的名义下达军令,暗中增兵派粮,若是此事在宁王跟前瞒不住了,却难保宁王不会多想。
    殿下与公子即便是父子,可一旦涉及权力之争,可经不起半点儿的猜忌。
    何况,殿下可不只公子一个儿子。嫡出的那两位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旁虎视眈眈呢。
    “此事不能拖,我进宫自然是要去向父王请缨的。”朱景雩语调淡淡,却已经绕过了案桌。
    “公子要亲上前线?”方南讶然。
    “是啊!这江北的战局是我洞悉,难不成,竟要为他人作嫁衣吗?”朱景雩淡淡哼笑,眯起丹凤眼,遮蔽眸底的冷光,迈开了步子。
    方南却是脚步顿了顿,这才跟了上去。抬头望着朱景雩的背影,却忍不住想道,殿下对江北的战局这般看重,当真只是因为想要先取军功吗?还是有别的原因?沈钺和叶氏,也都应在那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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