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服他们之后呢?
    郭嘉也决不会抽手,反而还要帮着他一路走下去,直到最终触及那个位置。
    但在此之前,也许郭嘉已触怒曹操。
    曹植心中波澜起伏,但他面上并无太多表情。他觉得自己明白郭嘉,如同明白自己。因为与郭嘉本是一样的人,鲜少为外界动容。但与他不同的是,郭嘉有更坚定的心,从不会为前方艰难险阻而茫然,疑惑。
    这样的人,今日居然也同他说这些话。
    这代表了什么呢?
    曹植豁然起身,走到郭嘉面前,缓缓躬身恭恭敬敬道:“曹植多谢先生指点!”
    郭嘉眼中光芒闪烁,半晌敛眸而笑。
    他已明了曹植态度,看来到底是他多虑了。他便道:“子建既然知晓,我也便心安了。”
    郭嘉语罢,垂首凝视着自己放在案几上、近乎苍白的手指。他忽然记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时眼中的茫然与恍然,至如今的坚决。原以为早已忘记的东西,原来还深刻脑海。
    只是一个人要成长,实在太久了。
    郭嘉这般想着,便轻轻一笑道:“好了,我说完了。这个天下,到底是你们的,我……却已经老了。”这一句话,他的语气平静无波,表情从容不迫,仿佛不过只是一种之于时光流逝、遗憾无法再有大作为的感慨。
    曹植心中悸动。
    他居然再也忍不住,豁然伸手紧紧握住了郭嘉苍白纤细的手:“先生!”
    郭嘉僵了僵,侧头去看他。
    这般场景,也似曾相识。
    彼时曹操令曹植揭开变法序幕,郭嘉便在一个寒冷深夜里等了他许久,只为提醒他一句也许他已想到的话。
    郭嘉已年近四十了,他的容貌确实也不再年轻,再不复第一次见面时那般清俊。但他的眼神还是一如当年的淡漠从容,哪怕前方是千军万马,也不过弹指湮灭。他唇边的微笑亦是如此轻暖温柔,哪怕下一瞬就要死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还是那年的郭嘉,曹植喜欢的、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只是时光荏苒,光阴不在。
    曹植豁然凝眸。
    他只觉有什么东西豁然开朗了,从前想不通的障碍也瞬间不存在了。他仿佛受蛊惑一般道:“倘若有朝一日我能站在最顶峰,那么届时先生是否愿站在我的身边,陪我俯瞰这个天下?”他开口时,语气还是晦涩难言的。但说到后半句话,他的语气也平稳起来,神色也愈发地坚定起来。
    这个场景,他早已在心中想过千百次。他从前总觉得自己需要一个恰到好处且成熟的时机,需要一种近乎花好月圆的完满氛围,更甚者他当时的语言、表情都要令郭嘉动容到不可复加。
    因为他没有把握。
    曹植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从不说没有把握的大话。现在他终于说出口,却绝非他有把握,而是他心中忽然没有了惧怕。
    他还紧攥着郭嘉的手,感受他的指尖在手心颤了颤,便略略松了手,沿着郭嘉的指缝一指指插|在其中,与他交握。
    也许是因为生性的谨慎,或者是失忆的茫然,他对这个世界一直保持着冷漠与警惕,甚至面对曹丕杨修等一众关心他的人,也从未放下心防。唯想着活下去,不折手段地活下去,却不知何时偏离了这一轨道。
    直至如今,他才开口。
    也许今日郭嘉的回答也不再是那么重要了。
    ——因为直到现在,他终于直视了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他依然没能记起从前,甚至随时间流逝,再也无法记起更多的东西。但他的记忆已不再空白了,无论是曹操、曹丕、杨修……甚至崔氏,都在他的记忆里留下了浓重的一笔。
    他也不会因担忧郭嘉不喜而心神不署了。是以倘若这一次郭嘉拒绝,他便微笑着放手,然后恭恭敬敬地退后,恪守郭嘉亲手划出的这一条鸿沟另一端,不再遥望,希翼。
    正如郭嘉,心的强大,放才是一个人真正的强大。
    郭嘉凝视着他,见他面上是一览无余的坚决与果断,终于轻笑起来。
    他轻描淡写挑了挑眉,轻慢道:“子建又说笑了。”
    曹植的心猛然一抖。
    纵然做好了准备,亲耳听得郭嘉拒绝,却依然令他的心有如针刺的疼。
    他僵硬着表情,扯出了一个难看笑容,一点点松开了紧握的手。
    然后,他又听得身旁之人悠然的声音:“最顶峰,注定了只有一人独立。在下的位置,是在四公子身后。届时在下要做的,是凝视四公子背影。”
    曹植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凝视着过郭嘉,忽然有些不太明白眼前这个人的意思。许久许久,他才迟疑着发出了一个字:“……啊?”
    郭嘉也不恼,只是淡道:“你问错话了。”
    “……啊?”
    郭嘉学着曹植的模样淡定道:“子建应当问:若有朝一日我站在顶峰俯瞰天下,那么你是否愿意站在我的身后。”
    他顿了顿,仰头凝视曹植,眸光愈发深沉。他缓缓道:“那么,好。”
    曹植愣了许久,他呆呆看着郭嘉,一时说不出一个字。
    直至郭奕归来,瞧见自家师兄傻呆呆地站在院中,不禁抱胸皱眉道:“父亲,四公子这是中邪了呢?”
    ☆、77
    这一晚的曹植自然而然留在了郭府用了晚膳。晚膳之后,曹植按捺下心中千言万语,陪郭奕练了片刻的字。
    曹植的字一向来都是严整沉稳,但今夜不知为何他的字里行间都有些飘飘欲仙。郭奕皱眉看了许久,才抬首去看他:“四公子今日有心事?”
    曹植眉眼染笑:“师弟总是唤我四公子,实在是太见外了。”
    郭奕心中狐疑,表情却愈发淡然道:“师兄。”
    “嗯。”曹植笑意更深,“其实也没什么心事,只是多年夙愿今日忽然达成,有些不知今夕何年……嘿。”
    郭奕嘴角抽了抽。多年心愿一朝达成,确实令人得意忘形。然而他家师兄这般模样,还有最后加的那一个蠢透了的“嘿”字……他真的没问题么?
    郭奕道:“虽是一朝夙愿达成,然而师兄这般喜形于色,恐是不好。”
    曹植顿了顿。他转身抚了抚郭奕的发顶,笑意愈深:“多谢师弟提醒。但孩子,这种事情你不懂。”
    郭奕:“……”
    他面无表情放下笔,拉着曹植走到书房前,淡淡道:“走好,不送。”语罢,砰一声关上门将曹植隔绝在外。
    “……”曹植摸了摸鼻子,转身去寻郭嘉。
    郭嘉正在看一本杂记,瞧见曹植满面得瑟,也不询问怎么这么快便教导完了。只扬了扬颚示意道:“坐。”
    曹植依言坐到他对面。
    他坐下之后,郭嘉却并没有说什么,反而继续低头看他的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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