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郭嘉才放下手中竹简。他对上曹植专注凝视着他的眼神,心下莫名悸动。
    郭嘉吐出一口浊气淡道:“子建怎么盯着我看?”
    曹植目光闪了闪。他轻声道:“只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郭嘉挑了挑眉:“嗯?”
    曹植勾了勾唇,摇首道:“没有。”
    郭嘉也不想点破,只是道:“主公命你掌管邺城,你可曾想过为何?”
    曹植这才敛去了面上笑容。父亲命他掌管邺城,他也并非没有想过。但曹操点明他的缺点,却也有些许的代表了。他思索片刻,便道:“其实父亲同先生一样,看到了我的缺点,才想要我尝试管理邺城。”
    因为看到了缺点,是以觉得他不适合作为继承人。却又喜爱他的才能,是以给他这个机会,尝试着改变。
    倘若这些年里,曹植能做到曹操所期望的,那么世子之位便由着曹植来。倘若无法,那么自然还有曹丕。
    是以,一旦曹植无法管理好邺城,也便失去了争夺的资格。
    郭嘉叹了口气:“不错,正是因为如此。”
    曹植道:“先生也不必担忧,学生还有不短的时间来改变。”
    郭嘉凝视他许久,见他面上当真没有丝毫的沮丧,也便微笑道:“嗯。”
    曹植凝视着他的笑容,缓缓眯了眼:“先生,夜已深了。不如我们……就寝?”
    话音
    郭嘉微微一笑:“也好。”
    曹植眼中光芒,却愈来愈亮了。
    然而最终的最终却是他被郭嘉微笑着送到了门口,亲眼瞧着上了马车,归去曹府。
    曹植紧闭了眼。
    虽然貌似告白成功了……但为何感觉……
    这么锉呢?
    好在曹植也纠结不了多久了,曹操即将出征孙权。
    离去之前,兄弟三人于院中饮酒饯别。
    事实上自曹彰十八岁后的每一次出征,兄弟三人总要这般饯别。从曹彰一人独去,至曹植与曹彰一同去,如今却是曹植留守。
    却从来失之交臂。
    曹丕注视着这一张愈发俊朗的面容,敛去心中愈发淡漠的遗憾。
    不知是否这些年曹植长大,成家立业,甚至愈发有了才华、建树引得他愈发忌惮的缘故,他对曹植的喜欢总归是淡去了。唯有被欺骗的怨怼,一如执念般萦绕心底,成为他更加欲掌握大权的动力。
    人心总归是最难把握的东西,他便从未曾想过,他与曹植居然还会有这般争锋相对的未来。
    抑或,是他太过天真。
    曹丕敛去心中万千思绪,微笑着给曹植敬了杯酒:“来三弟,我们一起敬四弟,希望三弟能在父亲不在的日子里管理好邺城。”
    三人一饮而尽,曹植才叹了口气似信心不足道:“偌大一个邺城,弟弟也怕管理不好,令父亲失望了。”
    曹丕微微一笑。
    他凝视曹植,眼中充满了对幼弟独当一面的关怀,更有无法抹煞的相信。无论他注视的是何人,皆要深深动容:“子建从小便最是沉稳,父亲既然将邺城交由四弟,定也是极相信四弟的。二哥三哥亦是如此,相信你必能管理好邺城。”
    曹彰也拍了拍他的肩膀,玩笑道:“怕什么,如今邺城你最大了,那些纨绔子弟谁敢不听你的,直接治理了便是!”
    曹丕笑容愈深,曹植也笑道:“三哥又说笑了。”
    曹丕点到就止:“其实三弟所言极是,为兄曾暂代父亲管理邺城,城中势力比之许昌愈加复杂……四弟千万注意邺城原先便存在的那些老家族。”
    曹植面上些许动容。他对上曹丕的目光,“多谢二哥提醒,弟弟一定会注意。”
    曹丕笑意愈深。
    他们也许不知,假山之后曹操驻足倾听。听得三个儿子的对话,亦是面无表情。唯有眼中波澜欺负,晦暗莫测。
    半晌,却不置一词转身而去。
    建安十七年十月初八,曹操率二十五万大军南征孙权。
    曹植仅在送行前见了郭嘉一面。
    他这些日子忙着交接,并未与郭嘉见过面,心中便不由有些恍惚。他觉得那一日仿佛是他自己的错觉,这几日里也觉得有些不甚真实。直至对上那一双淡然冷静的眼,不知为何居然笑了起来。
    郭嘉与他相视而笑。
    曹植上前一步,缓缓拥住了这个在他心底几近理想的人。他将头埋在他的肩窝里,深吸一口气,“先生,保重。”
    郭嘉一时有些恍然。
    事实上他从未料及今日场景,想来接受曹植感情,也是他这一辈子做过最匪夷所思的事情。只是这种感觉并不太坏,是以他并不后悔。“子建亦然。”
    大军尚未至江东,荀彧于寿春病亡。
    曹操扶灵痛哭。
    郭嘉站在一旁,默默凝视泥土掩埋了荀彧的棺椁,还有些恍然。
    仿佛还是昨日,这位宽厚的兄长还拍着他的肩膀,将他引荐与曹操。他们三人一同饮酒之境,皆历历在目,却不想原来早已变故。
    他闭了眼,终于忍不住有泪水簌簌落下。
    荀彧逝后,军营中甚是压抑。曹操也大病一场,由着曹丕与曹彰照顾。
    而郭嘉则收到了曹植的信。
    算上日子,这封信恐怕在他们出邺城没几日后便遣人送来了。他打开信笺,见曹植写了些这几日日常状况,末了才说,学生近日不知为何总有不祥预感,希望先生千万保重。
    郭嘉怔了许久。
    然后,他才感觉心中阴霾一扫而空。他便抚着这一封信笺,微笑了起来。
    建安十七年,天子令平原侯曹植为邺城县令,秩俸为一千石,管理县内所有政务。
    此时天下十三州,共一百一十四郡。邺城为翼州魏郡中心,更是整个翼州的中心。
    邺县经曹操扩建后,内城方圆八里,外城方圆七里。而作为翼州中心,邺城经济、农业必然领先于其他郡县。
    曹植上任第一件事便是宴请麾下文书、尉、椽等官员。
    曹植是曹操第四子,身份已震慑这些官员。见曹植态度温和稳重,才稍放了心。而席间曹植言辞恳切相请众人相助,又挑明今后相处若众人不尽力而为恐怕落得的下场,也令众人颇有信服。
    毕竟曹植是曹操第四子,将来哪怕再不济,亦是一方诸侯。他们一旦被曹植看中提拔,岂非比呆在邺县当个小小的官员更好么。
    天子发下文书不久,曹植收到了好友应玚送来了恭贺书。此时他已为五官将文学,于许昌任职。曹植瞧着这一封信笺,心中再记下这个人。
    邺城的冬日很快来临了,雪落无音。
    曹植处理完每日事物,便出门四处走访。从城中小商贩至于田间农户,都能随意聊上几句。他发现大多数小商贩都需要买些东西方会陪他说上几句,而农户则瞧见他长相清俊不像坏人,便大多知无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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