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在门口找了一遍,却不见风月白的身影,又问了守门的家仆才知道,风月白被人搀扶进了候客厅。
    “风大人,实在抱歉!将军刚刚才与几位大人议完事,劳您苦等。”
    风月白已经不想去计较究竟是故意避而不见,还是真的有事。一路随着管家来到书房,吴衡与尚恩都在。
    “下官风月白参见虎贲将军!”
    “老夫记得,你是去年的新科头名,一入职便是京兆府丞,是这样吗?”
    “将军记得没错,下官去年才入官场。”
    吴衡站起身来,在风月白身边踱了几步,看这模样风月白今天是遭了不少罪。可自从往这里一站,他一举一动都颇有风范,即使吴衡就站在他眼前,却能始终目视前方。
    “本将军二十来岁的时候,比你还狂,年轻人嘛,在所难免。”
    一眼扫过去,吴衡便觉得风月白手中似乎捏着什么东西。再细看,是一个女孩子用的暖炉,心中还想一个大男人怎么用上这般东西,走近才从花纹雕工上认出,那是落落暖炉。于是,他改变了自己盛气凌人的话锋,竟然与风月白说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
    “承蒙圣恩,下官十六岁便一举登科。”
    此话一出,吴衡与尚恩对视一眼,尚恩虽不言语,却表露出对风月白才华的赞赏。去年阅卷,尚恩就是其中之一,他记得风月白那纵横捭阖的文风,慷慨陈词,一时还成了阅卷官们争相背诵的佳作。
    “四海未平,苍生寥寥,帝王一怒天下惧,君子发奋帝王安。夫社稷者,天家之责,百官之任......”
    风月白不由的将目光转向这个正在背诵自己文章的男人,他并不知道尚恩的身份,自然觉得奇怪。当整篇文章背诵完毕,尚恩缓缓起身,一躬到地:“敬佩啊,十六岁的少年,竟能写出这样的奇文!在下九章院尚恩,今日有幸目睹才俊真容,还是托将军的福。”
    九章书院?那就不奇怪了,三年一次的科举,阅卷官多从九章书院中抽调。可是,让风月白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文章竟然会从这样的大学士口中诵出,不禁有些惭愧。
    “可惜了,可惜了!少年郎,你若是意气用事,折损在了这件事上,那就真是我大魏之憾事。”
    尚恩的烟雾弹放得恰到好处,风月白已然有些飘飘然,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十六岁的少年怎会没有几分远大抱负?他也想有一天能位极人臣,做出真正能影响这个国家的决定。可是,眼下他连为姚舒文伸冤尚且不能,又能做什么?
    “风大人,您久侯门外是为了什么来着?”
    吴衡想试探一下,风月白的态度是否有所改变。他看见风月白眉头皱起,眼睛中正义的光芒再次燃起。便知道,还要再花功夫与他说理。
    “将军,您是否曾经出资,让姚大人购入券票?”
    “姚舒文一家的生活如何,你比本将军清楚,不过是尽同僚之谊帮他一把,哪知道竟然是个骗局。”
    三言两语,便将一切说得像是一场无妄之灾,但是:“聚宝钱庄卷款逃走后,是您帮他找到了聚宝钱庄的二掌柜,又搜出了他与景大人的往来票据。这些不假吧?”
    吴衡摇摇头,爽快的承认:“确实如此!”
    “可是,您又为何要让下官找到崔迁与聚宝钱庄往来痕迹呢?一个二掌柜,骗了姚舒文,又骗了下官?”
    他们找到了同一个证人,却拿到完全不同的证词,两人都没有怀疑。
    “这话说得,那个二掌柜作伪证,本将军又如何能左右呢?大不了将他捉拿归案,大刑伺候,终究能问出实话。”
    话应刚落,风月白无奈地一笑:“他死了,连聚宝钱庄的穆老板也死了。这个案子已经死无对证!可是,下官却知道幕后的黑手究竟是谁。”
    尚恩觉得风月白太不通人事,着急地朝他走来,可吴衡却伸手挡住了尚恩,凝视着风月白的双眼问他:“幕后黑手是谁?”
    喉结上下一动,风月白两个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然后他笑了:“就是崔迁,还能是谁?”
    书房中爆发出爽朗的笑声,尚恩眼中难得的才俊,终究没有让他失望。风月白转身离开前,吴衡告诉他:“把暖炉留下,落落很喜欢这个暖炉,我可不想再花钱给她打制一个。”
    一个少年的成长,没有按照自己预想的轨迹进行,为官半年,他终于明白了姚舒文一生都没有明白的道理——低头!
    魏帝好歹给了姚舒文一个痛快,崔迁则成了此次事件最终的牺牲者。割去了舌头的他,进了站笼,全城百姓都可以肆意的辱骂他,而他却不能出一言以复。
    所谓站笼,看着只是一个木制的笼子,却内涵玄机。人站进去,往往脚不能平放,只能垫着脚站立,脖子被拉长变形,人也在疲劳中站着死去。
    死亡不是手起刀落这么迅疾,而是一天天的熬着。
    “小姐,咱们回去吧,老爷和夫人若是知道您偷偷跑出来,一定会责打奴婢的。”
    小丫鬟苦苦哀求,可是景姿却始终挪不动脚,她每天都要来看看站笼里的崔迁。
    “他是我的夫君,我来送他最后一程有错吗?”景姿诘问那个胆小的丫鬟,小丫鬟两头为难,不敢应答。
    崔迁是无辜的!没有人跟景姿提起过事件的始末,可她就是知道崔迁是无辜的。她深深爱着的男人,是个明事理的儒生公子,断然不会做出这样上天害理的事。只可惜,崔迁的父亲是个懦弱的男人,他继承了关内侯的爵位,却丝毫没有关内侯的魄力。
    现在好了,魏帝下旨褫夺了崔府关内侯的爵位,这无能的崔壬,终究是成了崔家荣耀的终结者。崔府始终没有登门拜访,景姿的婚事也一直这么悬着。
    宫里来人问询:“景小姐的嫁衣还要继续做吗?”
    景淮从未发过这么大的脾气,铜镜倾倒在地,瓷器花瓶化作碎片蜷缩在角落里,不敢再发出一点声响。唯有景姿坐在床头,不哭不闹,她只有一句话:“我要那件嫁衣,崔迁是我的夫君,死了也是!”
    丧门星!景淮指着景姿破口大骂。她虽是庶出,却自幼养在主母房中,从来也不曾受过半点苛待,景葙有的景姿也会有。景淮对这个庶女是疼爱的,重话没说过一句。直到今天,他竟然将景氏一族所受的屈辱,加诸于景姿身上。若不是与崔迁的婚事,只怕他们也不会陷入京都舆论的漩涡之中。
    “老爷,景姿的这门婚事,当时您也是欢喜的啊,谁又能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要怪也只能怪咱们做爹娘的辨别不透,她一个闺中女子,能做什么?”就算是为了景葙,安氏都没有与景淮拌过嘴,今日说出这番话,不得不令景淮面色大变。
    妇人之见,景淮不想再去纠缠此事,他现在只想要景姿一句话,那件嫁衣不做了。一向顺从的景姿,表现出异常的倔强。不知道她本来就倔,还是仅仅为了崔迁而倔?
    如果那件嫁衣不够红,便用自己的鲜血去染红它吧!她像所有戏中的女子一样蠢,以为在袖中藏一把剪刀,就可以威胁到景淮。冷眼扫过女儿白皙的脖颈,锋利的刀口就贴在那里。
    “做,做!”安氏着急得惊呼起来,养一花狸在身边,十多年也会有感情,何况是个乖巧懂事的人?
    “好,你们执意如此,那便让宫中做完吧。但是,我不会让你穿的,三月选秀,我会去向陛下讨要一个名额。”
    三月再做三月的说吧,现在才一月,只要还可以看到那身嫁衣,幻想嫁给崔迁的那一刻,便足够了。生或死,于她而言已经没有区别。跪地叩首,感念安氏在此时还能护着自己。虽不曾生下她,却也是一颗真心扑在了她的身上。
    “母亲!”
    二人相拥而泣,比起景妍,安氏更希望景姿入宫。景葙要的只是一个聪慧而有胆识的帮手,最好不要对姬宏铎有一丝一毫的念想,景姿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安氏的心,终于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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