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这两年自在惯了,除了偶尔要敷衍一下刘彻,其它没有什么人能来直接管着她,而敷衍表弟的事情,每回她都有充足的心里准备,没有什么特别难受,不像这次,昨晚才在母亲那里安慰她和董偃要放开些,早上一回自己的地方,就忽然被拉进中硬逼着给人赔罪,没有一点心里准备。

    所以陈娇心中的郁闷程度可想而知。

    在长乐中的时候,心知自己绝对得罪不起太后,硬是忍住了,没敢露出丝毫的不满怨气,低眉顺眼的给人赔不是。

    回来长门之后,心里的火气实在是淤积得不行了,命人立时开赛踢球,在球场上横冲直撞,勇猛无比的将芙琴领着的那一队踢得大败亏输(当然了,也有可能是那组人看她脸色吓人,所以谁都不敢和她争抢),身上撞青了两处,出了一身透汗,这才觉得口堵着的闷气松快了一点。

    芙琴,芙楠还有几个近身的女,内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谁都不敢惹她,任她横冲直撞的折腾出气。

    运动使人快乐,那么不高兴的时候运动会怎么样呢,陈娇得出的结论是火气稍减与恢复理智。效果也算不错了。

    于是泡在热水里让芙楠给揉揉肩头和小腿,累得筋疲力尽之余,心情慢慢平和下来,暗道自己这两年环境优渥,过得太舒适,可真是连挨骂受委屈的本事都退化了。

    想当年,自己因为家里条件不好,上学的时候要不停的去打工,自己挣钱贴补生活费,碰到好东家还算了,碰到那些刻薄的,工资一直扣着不发,非得等到合同期结束才给,这期间态度恶劣,颐指气使,把打工的小姑娘当自己家佣人使唤,别人有忍不下去的,干脆不要工资,直接拍桌子走人,自己舍不得,还不是得忍着。

    再想当年,自己刚毕业,进了医院,运气不怎么好,科室里氛围很差,领导带头,都欺负新人,有什么脏活累活都推给自己,自己为着每月的房租水电,伙食费还不是要任劳任怨,埋头苦干。

    还有最过分的一次,自己的领导得罪了一个很难缠的住院病人,不知是言语得罪的,还是治疗方案被人家质疑出了问题,当时想也不想,直接就把自己推出去顶缸,难缠的病人家属更加的难缠,围着自己这顿臭骂,差点要动手……

    那时候虽然也委屈,但是过后就算了,总想着以自己这种没有后门没有资历的小姑娘,独自在社会上混,还想当大爷不成,总要忍点委屈的。后来站稳了脚跟,也就慢慢好了起来。

    去和周围的同学朋友们沟通,也几乎没有一帆风顺的,全部都说会碰到这样那样的烦恼,所以就更加心里平衡,不觉得有什么。

    现在比较一下,王太后和平阳公主虽然恶劣,但是总算有出身地位摆在那里,表面还要保持着风度斯文,自己人在屋檐下,还是太后这个握有生杀大权的大屋檐,低个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况且自己以前也仗势压过她们,此一时彼一时的事情罢了。

    这么自己安慰一番,笑笑叹气,“我这可真是太想不开,她都是快……的人了,又是长辈,低个头也没什么,何至于这么义愤填膺!”

    芙楠正在一旁卖力地给她捏着臂膀,听陈娇忽然自言自语就问道,“娘娘说什么?向谁低头啊,还是长辈?你说今天的事情呢?太后吗,我也觉着呢,太后那可是陛下的亲娘,她说话陛下也不能不听的,何况娘娘你了,今天反正也没把你怎么样,你就别太生气了……”逮着机会,看陈娇终于肯开口说话了,连忙劝几句,免得她总是一副看见什么都想砸的咬牙切齿表情,看得周围人怪渗得慌。

    又问道,“娘娘,你刚才说她都快怎么了?我没听清楚。”

    陈娇闭上眼睛,不答这话,只道,“再往上捏捏,肩膀也酸。”心道我都差点忘了,太后薨于长乐东殿好像就是这一二年间的事情,快了啊,唉,自己何必还要和一个将死之人多计较。今日看太后,那脸色样子好像确实是比前两年衰老了许多,岁月无情,她应该也有六十岁了,算得上寿终正寝。

    在水中泡得暖洋洋,芙楠今日看她气闷,还特地放了些香气能够舒缓心神的干花瓣在水里,陈娇被她捏得很舒服,醺醺然的就要睡着。

    芙琴快步进来,手里捧着她的衣物,急急道,“娘娘快点出来穿衣服,陛下来了!”

    “陛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陈娇急忙回头询问。

    芙楠正捧了花粉皂角水往她头发上浇,想要给她揉揉头发,结果被陈娇回头一撞顿时泼洒进她的眼睛里。

    “哎呀!眼睛好蜇啊!”陈娇赶紧低头用水洗,芙楠也冲干净手帮她,“娘娘,你不要紧吧,怪我笨手笨脚!”

    芙琴眼看这边越急越出错,急忙放下衣服,上前一起帮忙,“快,快点吧,怎么好让陛下在外面等!”

    陈娇十分的狼狈,芙楠那捧皂角水可巧的准准泼进她的眼睛里,又涩又疼,眼泪被皂角水刺激的哗哗往下流,以前虽然也有过不小心在洗澡的时候把皂角蹭到眼睛里的时候,但那都不严重,都是蹭进去一点点,绝不会搞这么多进去,所以也就是微微有点蜇,不至于眼泪成河。

    偏偏重要人物还在外面等着,不能无休止的在这里用清水冲眼睛,只得自己先用浸湿了水的布捂着,芙琴和芙楠两个手忙脚乱的给她擦头发,穿衣服。

    好容易把衣服穿整齐,头发也湿漉漉的梳起来了,刘彻已经等得颇不耐烦,自己闯了进来,反正他进哪里都是没人敢拦的,“阿娇,你怎么这么慢,朕大晚上的过来,一会儿可还得回去呢,你,你……”忽然哑声,瞪大眼睛看着,“你干什么哭成这个样子?”

    陈娇总算是能睁开眼睛了,就是又酸又涩,眼泪还是不停往下流,估计自己肯定是个红眼兔子的造型了,连忙行礼,“见过陛下,陛下怎么这么晚来我这里了?我,我没哭,刚才听说陛下来了,一着急就把皂角水蹭到眼睛里去了。”

    刘彻皱起眉头,“朕听说太后早上专程派人将你接去长乐中一趟,平阳也在,朕怕…,也不好直接去问她们,所以还是来看看你。”

    鉴于刘彻以往那些十分不怎么样的表现,陈娇听了这话,简直都快要被感动了,“陛下是听说了这个事情所以才专程来看我的!?”暗道算你还有点良心,不枉我那时以德报怨在上林苑救助了被鹿撞伤的你。

    刘彻觉得这间屋子里水汽太大,虽然香喷喷的,但是太闷热不舒服,转身往出走,“阿娇出来吧,朕再坐一下也该回去了。”

    来到正室,坐下来再仔细看看陈娇的脸,说实话,心里不太相信她那眼睛是被皂角水蜇的,哪有那么巧的事情,自己一来她就把皂角水弄到眼睛里去了,伺候的人都在干什么?而且都这么半天了,怎么还没止住?

    不过要是阿娇能够隐忍,不向他哭诉抱怨,倒是省了他很多麻烦,毕竟太后的身份摆在那里,她老人家愿意教训谁都是绝对够资格的,刘彻就算身为皇帝,也是不便随意指责,按道理,他也要听太后的话才是。

    不过阿娇这样子看着可真是楚楚可怜,脸颊还是那么水嫩娇润,神情平缓,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无奈的苦笑,并没有什么委屈抑郁的神色,只是一双大眼睛里满含着泪水,眨一眨就会有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阿娇便连忙背过身去悄悄擦擦。

    刘彻还从来没见人这么哭过,不吵不闹,甚至都没有抽噎,只有珍珠般的泪水,缓缓滑落,一滴一滴,那眼泪好像是滴在了他的心头。

    就算是当年子夫对着他哭过的那几次,好像也没有这样的感觉,那时候子夫哭得梨花带雨,他就会觉得很可怜,让他想要保护,想要怜惜,但是却没有这种心中震动的感觉。

    阿娇和他这么多年的夫妻,当然也在他面前哭过,小时候有过很少的几次,记不清是为什么原因了,但是都还正常,后来就慢慢多起来,不过都很讨人厌,是又哭又闹的拼命折腾,悍妇形象一览无遗,刘彻有段时间,一听到她哭闹就会头疼。

    没想到阿娇还会有这样哭的时候,很明显她是不愿意给自己看见的,嘴角带着一丝无奈的苦笑,不时的转过头去悄悄擦擦眼睛,可惜一回过身,眼泪还是会不受控制的落下来。

    刘彻大晚上不辞辛苦的来长门,本来是因为听说母后和姐姐平阳公主将阿娇找去了长门的事情,心知是自己心了,事情没办好,不但没震慑住平阳,反而害阿娇被太后教训,心里颇为内疚,又不好去找母后多说,就干脆自己来一趟,想要安慰她一下的。

    可是看阿娇的这个样子,他又不知该怎么安慰才好,只能坐近点,拿起旁边一条绣着细细花纹的锦帕,帮阿娇擦擦眼泪,“阿娇,朕知道你受委屈了,可是母后她,她到底是朕的母亲,她要是觉得你哪里做得不对,想要说几句,朕也不好干涉,你……”

    阿娇有些受宠若惊,她最后一次见到表弟这样温柔细心的对她说话是什么时候?老天爷,十年前?地藏王菩萨!还真有这个可能。作为表姐,她需要表示一下深感安慰吗。

    陈娇才刚自己劝过自己,别和那个既是长辈又命不久矣的人多计较,这会儿自然不会抱怨告状,主要是人家母子,姐弟的,自己的官司递上去肯定败诉,还不如充个大方呢,“那没什么,太后和公主说的都没错,我一个没有封号品级的人,进到中却不先去拜见皇后,确实于理不合。”

    看看刘彻,趁着他这会儿态度好,要求道,“陛下以后还是不要让我去中了,我真的宁愿待在长门这里,还自在些,也不会惹麻烦。”

    刘彻不答,他可不愿意,阿娇不想进去就意味着他得不辞辛苦总要往长门来,哪有这种道理?他可是皇帝,那些亲戚们,哪怕是长一辈的姑姑,叔伯们也是得主动进拜见他,没有他总上门去探望的说法。

    按照刘彻的意思,阿娇既然不是皇后了,那就应该去拜见现在的皇后的卫子夫才对,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并不是特意难为她,以前不愿意,他可以帮着挡挡,现在连太后都发话了,那就别再娇贵,忍一忍,去拜见一下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不过看着那双依然蓄满泪水,朦朦胧胧的大眼睛,他这话此时是怎样都说不出口的,叹气道,“朕知道你现在心里不痛快,那就先在长门静静吧,其它事情过段时间再说好了。”

    陈娇对陛下这种罔顾他人意愿的做法很不满,顿时将刚刚才升起的那点好感又收了回去,想一想转而提一个低一点的要求,“陛下,那可不可以让我去母亲在城外的田庄上住些天?”

    “姑姑在城外的田庄?就是紧挨着上林苑,上次朕受伤时碰到你的那一处?”

    陈娇点点头,最近总是中长门,长门中的两个地方转悠,她想走远点散散心了,那些人,惹不起总躲得起,自己主动再躲远些,估计她们会更高兴,“是啊,那里地势开阔,景色也不错,我最近有些闷,想去走走。”

    刘彻这次总算同意了,“那朕过两日派人送你去吧,和姑姑说一声,那边偏僻,多派些人过去看护。”

    陈娇觉得母亲的田庄,她自己的人都认识路,不必麻烦陛下派人送她,不过还是别多嘴了,这回老老实实的,下回说不定能求他放自己到更远的地方去,于是答应谢恩。

    刘彻明日早朝还有事,不再多说,起身走人。

    陈娇恭送陛下出去后,心情好转,就转回房中命芙琴,芙楠开始收拾东西,娘娘我过两日要出门去短途游玩一段时间。

    难得因祸得福,刘彻开尊口同意陈娇出去走走,那她就准备绝不浪费,打算好好在母亲的田庄上消磨一段时间再回来,到了那边还可以去周围转转,旁边不远处的山中还有一处十分清幽的去处,也是她母亲馆陶长公主的地方,以前修建的,夏日里避暑时会去住几天。

    陈娇打算自己借口去那里,然后悄悄溜远一些,离开长安的范围,去周边走走。

    第二日命人去通知韩嫣,让他这两天有空闲时就来一趟,晚了就见不到了。

    不知传话的人是太过不懂变通还是怎么样,将陈娇的话原样照搬,吓得韩嫣当日就赶了过来。

    陈娇正在东忙西忙的命人收拾东西,这次出去光明正大,时间较长,她用习惯的物品还有日常消遣的东西都得带上。

    韩嫣见了她就是一愣,停了一会儿忽然上前,轻轻探手握住她的双肩,“娘娘,你,你……我…”一时不知要怎么安慰她,只是神色柔和殷切,一张本就俊美无双的脸更显得十分动人,看陈娇睁大眼睛看着他不说话,干脆手上使劲把人带入怀中轻轻抱了一下。

    陈娇还在脑子里转悠着还要准备什么东西带上,忽然被美男抱了,一时有些卡壳,暗道我今天穿了件什么衣服?梳了什么发式?难道显得特别漂亮?搞得韩嫣都动心了?

    韩嫣身材很好,高高的,细腰宽肩,在前靠靠,还能闻到身上有一阵淡淡的馨香,也不知道他衣服上熏过什么香料。

    陈娇添添嘴唇,暗道老天爷啊,不带这么引诱人的,我这可是‘寡居’好久的人了,没什么抵抗力的啊,“韩嫣,你,你怎么了?怎么忽然…?”

    韩嫣柔声道,“昨天太后和平阳公主召你去长乐了?听说陛下晚上还来了一趟,他,他是不是说了你什么?还是太后和公主……?娘娘你平时不是挺想得开,这次怎么这般认真,连眼睛都哭肿了呢!她们,太后,皇上的,说话做事自然霸道些,你别太放在心上。”

    陈娇昨天眼泪流得太多,今天眼睛就肿了,她早上虽然用凉水敷了敷,不过效果不太好,还是肿着的,却原来韩嫣以为她受了什么大委屈,哭了一夜,以至于成了这个样子,十分汗颜,“没什么,昨天洗澡的时候,把皂角水溅到眼睛里,眼泪流多了,才成这样。”

    “真的?”

    “唉,真的,真的,不信你可以去问芙楠,就是她干的坏事,把皂角水弄到我眼睛里的。”

    这个说法韩嫣倒是相信的,于是放心,松手放开她。再问她出了什么事这么严重,竟然‘晚了就见不到了’?待到听明白她不过是要去馆陶长公主在上林苑边上的田庄暂住数日,不禁大呼上当。

    作势擦擦汗,“娘娘,你下回可千万别派这么不会说话的人来报信儿了,差点吓死我。不就是去上林苑那么远的地方吗,我隔几天就要去一次的,到时抽空过去看看你就好了,怎么会见不到,害我骑马飞跑过来,还弄出这么双又红又肿的眼睛给我看,唉…”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陈娇尴尬陪笑,“多谢你了啊,这么惦记着我,我一时心,忘记你和我不一样,随便去哪里都可以。只是我还要旧话重提一次,你可一定要记得离陛下的后和太后远些。”

    韩嫣应道,“知道了,你都说一百遍了。”

    陈娇这就不尴尬了,正色看他,“韩嫣,命攸关的大事,谨慎一千遍也不为过,疏忽一次也太多了!你可知太后说出来的话,陛下也没办法反驳,我昨日去不是就得白白被……”

    韩嫣愣一愣,“你放心,我知道的,我自己的命,还能不谨慎么?只是,昨天太后她特意为难你了?”

    陈娇揉揉眼睛,“唉,那还用说,不过也没什么,人生在世嘛,有谁能保证一点委屈都不受呢?就算是陛下,前些年太皇太后还在的时候,他不也是看脸色看得辛苦,陛下昨天没说什么,倒是来安慰了我一下,所以我才趁机要他允我出去散散心。”

    韩嫣叹口气,“可是娘娘你不一样啊,你以前可是从来不用看人脸色的,难得你现在这般洒脱,我都要佩服了。”

    陈娇自得一下,“可不是,我也挺佩服自己的,万事都看得开,荣辱都不介怀。”

    韩嫣立刻揭穿她,“那你还要躲出去?”

    陈娇,“唉……”心道你说话这么直接干什么,惹不起再不赶紧躲躲,那不是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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