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别乱说,老天爷那能随便说的。再说了,王秀才,你家有啥过不下去的,你家三儿子,有两个都去了万将军帐下,你还愁啥年景,白米饭都吃的撑着了罢,瞧瞧你那肚子。”边上有人趁机酸了两句。
    王秀才本不是秀才,只是个多年不中的老童生,以前日子过得艰难,有闲人时常讽刺他读了一辈子书却连个秀才都中不了,就叫他秀才来寒碜他,以前王秀才听的人这样叫自己,难免发怒。然而自打两个儿子去了万安石帐下从军,后来又选作万安石亲卫后,王秀才家中一下子发迹起来。两个儿子每战都有军功,换了田亩,买了大屋,还添置了几个奴仆,王秀才对人们的打趣就不以为意了。王秀才以前还端着架子,不喜儿子成了武夫,但西北富庶起来,人人都以入军户为荣,尤其是经历天灾之后,王秀才也想明白了,再被人酸上这么一两句全然不当一回事儿,只是回了一句,“张老三,我家可不像你啊,好不好的家中还薄有点田产,这天干着,我哪能不急。”
    张老三家都穷的女儿都卖光了,只剩下个小儿子,吃了这一句脸上绯红,丢下几个铜板就出了门。
    看着他的背影,王秀才狠狠的啐了一口,“家里发妻骨肉都吃不上饭,还在外头来充大爷。”骂过后悠悠然喝起了青峰茶。
    遇到一个家里有人在西北从军的,李廷文给仆从使了个眼色,就和对方坐了一桌,打听起西北的事情来。
    王秀才如今对李廷恩是心悦诚服,吹捧起人一套有一套,对西北都是赞美之辞,直说的口干舌燥,末了却叹了一口气,“唉,在下是想搬到沙洲府去,奈何家里老娘不答应,丢不下亲朋啊,万一去了,倒是给孩子添麻烦,只能先在这窝着了。”
    李廷文喔了一声,正要再打听打听,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先是一愣,随即便使了个眼色给边上的护卫,示意他跟上目光看着的人。
    护卫会意而去,过得片刻,李廷文与王秀才寻了个由头告辞,照着护卫留下的记号追了上去到得一条污水横流,两边屋宅多是荒废,唯有几家棚户冒出炊烟的阴暗街道。
    先前跟着的护卫见李廷文上来,先是一抱拳,随即指着一家门板都缺了半扇的小宅子道:“三少爷,麻九进了这宅子。”
    李廷文嗯了一声,和人站在树后阴影中神色阴沉的冷笑,“进了同洲境内,马文博旧伤就开始不停复发,不是肩伤便是腿寒,一应服侍,皆是身边亲近人打点,我想安排家中大夫前去诊治,倒被人撵了出来。昨日不过一场秋雨,他便又染了风寒卧病在床,既如此,他这身边第一贴身心腹,反倒有了空闲来此闲晃。我倒不知,这样的地方未必还有什么名医?”
    一名护卫便道:“三少爷,要不咱们兄弟去探探底。”
    “不要妄动。”李廷文仔细打量了几眼四周,轻声叮嘱,“先叫人在这儿盯着。朝廷押送军粮有限期,兵部这回给的时间长,可这会儿已到同洲,离株洲只有一步之遥,他拖不了多久。”先看一看罢,不管马文博甚至朝廷打得什么主意,这批军粮总要送过去,如今自己不了解形势,胡乱作为只怕反而坏了大哥的事。
    李廷文心下如此想着,揣了满腹狐疑留下四人让他们轮流盯牢了麻九。
    原本以为少说也要三两天才能窥得一丝端倪,谁知半夜就有两名护卫匆匆赶回来。
    “三少爷,麻九见的人是蛮子。”
    “蛮子!”从睡梦中迷迷糊糊被叫醒的李廷文此时睡意早就烟消云散,霍然起身追问,“真是蛮子?”
    “不会有假。”护卫脸上带了几分恨意,“小人是从军中退下来的,两年前跟着穆将军和穆尔沁的蛮子打了一场,小人记得,穆尔沁那些蛮子,个个都喜欢在肩上刺一头青狼,说话口音也截然不同,听说这是因为穆尔沁的人天生舌头就比人长了一截的缘故。”
    “穆尔沁。”这一回李廷文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原本以为麻九联系的人会是厉戎部,偏偏是早就臣服于大哥的穆尔沁。是穆尔沁有几个人不服想要和马文博联手给大哥寻点事情,还是朝廷对大哥的不满和忌惮已越过蛮人,不惜策反早就归顺的穆尔沁作乱?
    若是前者,尚且是一件小事,若为后者,只怕事情就不好控制。可恨他眼下手中无人,就算是想叫人去报个信也怕打草惊蛇。
    正兀自烦闷,外头忽响起一声尖哨,紧闭的大门被重力破开,两名身材魁梧的壮汉从门外进来,每人手中分别拽着一个手脚俱断的李廷文派出去的护卫。
    “马文博!”李廷文顾不得心惊,看着在两人身后进来那名浓眉男子,恨得咬牙切齿。
    马文博没有理会李廷文,将身上的披风裹了裹,寻到椅子坐下,叹了口气带着惋惜的神色道:“李少爷,本将原本是想将你平平安安送到李大都督手上。好不好的,眼下他还是这大燕的军神,可惜啊……”他啧啧感慨了两声,如毒蛇的目光在李廷文的身上轻轻溜了一圈,见李廷文激灵灵打个冷颤,嘿嘿笑道:“来人,送李少爷上路。”
    “你敢!”两名护卫跃身而出,护在面色发白的李廷文面前,怒喝道:“马文博,你不过是依仗裴炎卿,威国公已被抄家,裴炎卿自身难保,你这个裴家的小舅子又能横行到几时。我家三少爷是征虏大将军,西北大都督堂弟,如今你一脚踩在西北边上,敢动我们三少爷一根头发,到了株洲,立时叫你血溅三尺,人头落地!”
    这一番话并没吓退马文博,反倒激的他神色剧变,刷的一下拔出身边随从的长刀就向李廷文头顶砍下。李廷文近些年一直在家精研兵书,武力上却并不擅长。他乍逢巨变,早就心慌意乱,此时只看到刀光凛凛,整个人全然怔住,竟怔怔站在那里。
    身边一名护卫,一人持刀对上马文博带来的护卫,一人护着李廷文往后疾退数步,暂时保住了李廷文性命。只是双拳难敌四手,外头又进来几个马文博的心腹亲卫,多得这些人尚且有顾忌,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才能让李廷文几人在方寸之地间辗转腾挪,拖延几招。可再这样下去,性命不保是迟早的事情。
    心慌意乱过去,李廷文反倒定了神,他一手持剑格开一人攻势,对着坐在边上看戏的马文博怒道:“马文博,你为何要勾结蛮人!”
    此时他早已不去质疑手下护卫的眼力,若非他得知马文博与蛮人勾结的事情,马文博何必杀他。要动手,早在从河南府启程开始就动手,绝不会冒着天大的风险要等到同洲。看马文博今日带来的几个人,就知道马文博顾忌重重。
    听得李廷文愤愤然问话,马文博嘿嘿冷笑数声,抬手止住手下攻势,不屑道:“李廷恩算什么东西,巴着石氏上去的狗,不过是有几个银子收买了群西北的老粗,就敢坐上大都督的位置。我姐夫浴血沙场数十年,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尚且只得一个小小的城池镇守,再不教训教训他,只怕这天下人都忘了,你们李家不过是寒门小户,连泥巴味都没涮干净!”他说着一声暴喝,用力一拍边上的案几,指向李廷文,“把他人头取下来,送去给李廷恩,让他知道,这大燕,不是他这泥腿子能放肆的!”
    “是。”数名亲卫骤然发力,挥舞大刀窜了上去。
    李廷文在护卫拼死保护下,一剑刺伤一名亲卫胳膊,随即退开,浑身上下都是汗珠,心跳如擂鼓不止。他也看出来了,马文博虽有顾忌,可顾忌的更多是怕人晓得他密谋与穆尔沁人勾结,并不是不敢杀他。相反,马文博今日是非要杀了自己不可。既然如此,哪怕是死,他也要死得有价值,绝不会给马文博再去大哥面前搬弄是非的机会!
    他伸手摸了摸怀中几颗圆乎乎用蜡汁封好的丹丸,轻轻一用力,已将外面的蜡汁捏碎。冲左右两名亲卫使了个眼色,趁人不备,他便一手捏着火折子,一手持剑分开人群,想要朝马文博奔过去。
    他怀中乃是雷震子,是李廷恩给李家重要的族人用以保命的东西,这东西制造不易,威力却巨大无比。不到最后关头,李廷文本不想用它。用了它,不在开阔的地方,不和敌人隔开距离,自己也是性命不保。可此时此刻,李廷文觉得自己已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可以死,马文博也绝不能活!
    李廷恩给李廷文安排的护卫也是从军中退下的好手,马文博此时出来身负重任,带的人自然不是之前的酒囊饭袋,可就算马文博千挑万选,他身边的人哪比得过战场下人招招都是致命杀招的。对方猛攻,自己心存顾忌,唯恐弄出大动静,居然被李廷文同归于尽的打法窜到马文博面前。
    马文博脸上掠过一丝慌乱,他以为李廷文只会一些花架子,哪想拼死之力竟然真能威胁到自己,他反应还算迅捷,从椅上窜起,右臂一挥,用刀背挑起椅子飞向李廷文面门,趁此机会,一刀刺向李廷文心口,恨恨道:“老子送你一程。”
    “三少爷……”
    伴随两名护卫一声爆喝,屋中忽响起两声炸雷般的响声,伴随着破开的窗棂上飞出无数木屑,马文博胸口插出一个血洞,举在半空的右臂无力的动了两下,人往前窜了一下,睁着眼倒在了地上,唇角还不断流出汩汩血泡。
    马文博六名亲卫还未从陡然剧变中回过神,又是数声炸响,几人身上分别开出一朵朵红花,有四人当即步了马文博后尘死不瞑目。有两人未伤及要害,犹自挣扎了几下,却被李廷文的护卫趁势斩落了人头。
    从逆势一下获胜,李廷文还有些不敢置信,扶着椅子连喘了几口粗气,醒过神才发现自己仍然捏着雷震子,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取了烛油重又封起来。
    只是看过马文博等人的伤势之后,他轻松的心情又恢复凝重,他目光示意两位护卫将受伤颇重的两人扶到里头,自己去看了窗棂,再望向外头一片黑暗时,心中已然沉静下来,“外头可是明慧郡主。”
    黑暗中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没有人回答。
    李廷文拧了拧眉,将剑放了下去,大声道:“请郡主出来一见。鸣镝枪乃我李家所有,除了郡主,在下实想不到还有谁能被大哥赠送此物。”
    李廷文话中之意,原本是想叫杜玉华不要再躲藏,他已经知道帮忙的人是谁了,哪怕是顾忌那点子恩怨纠葛,在他这个知道点端倪的堂弟面前并不需要太避讳。可他再想不到,这样一番话引出来的,竟是一个叫他全然意想不到的人。
    黑暗中女子身影袅袅婷婷,缓缓行来时带着一股浅浅的檀香气息,借着屋中微弱的一点烛光,李廷文能看到女子一身黑衣几近与夜色融为一体,看不清的面容上唯有一双眼睛,亮的惊人,清的透底。
    及至人至身前,李廷文才记起这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不由失声。
    女子却冲着他浅淡一笑,问了一句,“你大哥,把鸣镝送与了明慧郡主?”
    李廷文讷讷一笑,心下发苦,只觉得鬓角突突生痛。
    ☆、第135章 局势(下)
    再觉得为难,人已经站到面前,还是救命恩人,也不能不管。李廷文使劲儿按了两下鬓角,抬手叫了一个护卫,“你连夜启程去株洲知府那儿,就说有人刺杀我。”他停了一停,飞快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压低嗓门道:“那头必然有大哥熟识的心腹人,你叫他们告诉大哥,就说杜姑娘来了。”
    杜姑娘,一个杜姑娘为何特特要告诉大将军。
    那护卫心思绕了一圈,忽的失声叫了一声,被李廷文一瞪,旋即会意过来,低声道:“三少爷,这是诚侯府的那位杜姑娘。”
    可不就是那杜姑娘。
    见到李廷文面上的苦笑,护卫嘿嘿干笑了两声,不晓得该说啥才好。
    他们当初也是跟在大将军身边的老人了,当年明慧郡主一路率公主府女兵,不惜以身挡剑护送大将军来到西北。到了西北后,地方文官武将都阳奉阴违,既不给粮草,也不给兵马,明慧郡主还曾怒气冲冲带人到军营前去讨公道,险些跟涂天刀他们打起来,为此伤了不少人。虽说最后没帮到什么大忙,可这份情,他们这些大老爷们是看在眼里的。
    只是明慧郡主固然对大将军是深情厚谊,这位杜姑娘也不可小觑啊。
    想想当年攻打穆尔沁,腾腾瓦与傈僳之时需要人里应外合,可是这位杜姑娘突然窜出来,不知从哪儿找出内应,还在后头帮着大将军调集粮草,一举大破数个在西蛮数得上的部落,打得他们家家户户全都守寡,这才顺利拿下这三个最大的部族分支。不仅如此,这位杜姑娘就是最艰难之时,陪着大将军吃了一个月野草根,也不曾掉头离去,反倒在大将军威信竖立,大局底定后才带着数十个随从离开,这份患难与共,又怎能让人无动于衷。
    啧啧,说起来明慧郡主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劲儿,比这西北最扎手的花还明艳,杜姑娘水灵灵的,待人和气又温顺,骨子里未尝就没有那么几分倔劲儿。要是别人家,两女侍一夫,亲姐妹两一同伴在大将军身边不能说不是一段佳话。可这杜姑娘和杜郡主,这两位生母那点事儿,天下谁不晓得啊。
    护卫心里腹诽了一大篇,却终究不敢吐口半句,没见主子少爷都觉着为难么,只是闷声不响出去牵了马拿了李廷文给的令牌趁夜让人开了城门往株洲而去。
    杜紫鸢虚岁才得十四,可她承继自杜家的血脉已经让她拥有了比一般女子都要颀长的多的身高,直起身只是比李廷文略略低了一头。起初见着李廷文吩咐人时,她并未开口,见人走了,方才道:“你受伤的护卫在哪儿,先抬到床上,我身边带了几个大夫,让他们瞧一瞧罢。”
    李廷文啊了一声,有些慌乱指了屋里,“杜姑娘请,杜姑娘请……”就是面前这女子年纪比自己还小,李廷文也丝毫不敢怠慢。
    十一二岁就能帮着自家大哥出谋划策,行军布阵的女子,岂能以常理观之。再说,面前这个,可是连大哥都佩服不已的诚侯亲自教出来的。
    杜紫鸢清冷冷的目光在他面庞上倏忽一转,笑了笑没有多言,走在李廷文前头进了屋子。
    原先狼藉的屋中早已被人收拾干净,就连血腥味都被杜紫鸢带来的人贴心的用檀香驱逐的干干净净。杜紫鸢意态闲适的寻了位置坐下,倒比李廷文这个正经的主人还要自然几分。
    看着李廷文面上的慌乱,杜紫鸢心中有些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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