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姨娘闻言也不作声,半响才对柳嬷嬷叹气,幽声道:“可怜我的娴姐儿,她的亲事如今被太太揽了过去,我这作亲娘的竟是一丝主意也无,这么多年了,我伏低作小的尽心服侍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知道我拿娴姐儿当命看,她这般是生生挖我的心肝呀,姜氏这毒妇!”
    柳嬷嬷上前轻轻叹了口气,劝她:“姨娘莫担心,事情还未成定局,太太也就一说,当真到了要替娴姐儿定下人家时,姨娘到那时再出手即可,这会子惹了太太动怒,只会自己吃亏。”
    钱姨娘闻言闭了下眼,再睁开眼时,她脸上闪着十分诡异的笑,也没接柳嬷嬷的话,径直往床榻上躺去,摇手让柳嬷嬷退下。
    柳嬷嬷替她熄了灯火,钱姨娘只身蜷缩在被子里,徹夜未眠。
    ☆、第39章 蜇伏
    姜氏吩咐重芳斋的人一律不许外出,这意思是叫钱姨娘母女俩人在重芳斋里自省。
    钱姨娘很是沉寂了两日,到了第三日上,钱姨娘倒底是叫人递话给孙嬷嬷,孙嬷嬷很快就来到了重芳斋,钱姨娘顶着红肿的双眼与孙嬷嬷诉衷情:“都是婢妾猪油蒙了心,娴姐儿这般不晓事,确是她没教好姐儿的罪过,只求太太看在她这些年服侍的情份上,原谅了娴姐儿这一遭去。”钱姨娘倒也再没说旁的什么,只一味的承认是她教导不严之故,声泪俱下的很是在孙嬷嬷面前忏悔了一番。
    孙嬷嬷见钱姨娘识趣,至少还懂得不去姜氏面前添堵而是先在她面前来探询一番,孙嬷嬷递了帕子给她,声音淡淡的:“娴姐儿这件事做得是太出格了些,也怪不得太太发这么大的火。”
    钱姨娘抹了几把眼泪,神情十分的柔弱可怜,对孙嬷嬷道:“婢妾知道太太是为了娴姐儿好,也怪我平常纵得姐儿没了形,虽说当年是太太善心,把娴姐儿给婢妾教养,只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婢妾是再没脸教姐儿了。如今只求嬷嬷替我在太太跟前递个音,若是太太消了气肯见婢妾一面,婢妾这就带了娴姐儿去给太太赔罪。还求太太不吝教,往后对娴姐儿是打是罚,婢妾只感激太太的份。”
    孙嬷嬷知道钱姨娘素来是不乐意别人指责娴姐儿一句半句不好的话,怎么着听她这话像是服软的意思?孙嬷嬷也未再与钱姨娘纠缠,转头就把这话同姜氏学了一遍。
    姜氏脸上不无讥讽,心里有意叫钱姨娘这次知道些厉害,便吩咐孙嬷嬷:“她的意思我知道,叫她安心呆在重芳斋思过,娴姐儿的亲事自有我这做嫡母的费心,只需钱姨娘把娴姐儿的针线抓紧些,万不可荒了去。”又让孙嬷嬷找了许多针线活计顺道一起送到重芳斋去。
    这不轻不重的敲打,钱姨娘听后只是轻蹙了下眉头,朝孙嬷嬷道了谢,领了针线倒真个儿安份的与姚娴在重芳斋里做起来。
    姚姒冷眼瞧着钱姨娘这般,提起的心丝毫不曾放下,钱姨娘惯会伏底做小,姜氏不许重芳斋的人出入,钱姨娘定是急了,这才对姜氏示弱。
    焦嫂子过了几天进来回话,在姚姒跟前说秋菊的事:“奴婢瞅着这几日秋菊姑娘都有外出,昨儿回来便说在外租赁好了屋子,离咱们槐树街隔了三条巷子,奴婢见她执意要搬出去,是以今儿特地来回姑娘。”
    姚姒同她道:“不妨事,秋菊是个有成算的,她怎么说你只需配合她便成。”这几日她瞧着大老爷一幅没精气神的模样,火候也是到了。她便交待焦嫂子:“你回头同秋菊说,时候差不多了,就按原先我说的办。”
    焦嫂子自是点头把她的话一一记下。末了她又把找铺子的事回了姚姒:“奴婢家的这些天瞧中了三个铺面,两个靠近东大街,另一处却是在西市,三个铺面各有千秋,奴婢就是不知姑娘是打算用来做甚行当,若是姑娘能亲自瞧上一眼那是最好。”
    姚姒对铺子要经营些什么早就有了打算,只是一切要待秋菊那边的事情妥当下来才行,光是寻铺面便花了快两月时间,她知道焦嫂子是有些着急上火了,因此笑道:“铺面最为关键,多寻几家总是好的,待我过几日揪着空出去一趟,去之前再让红樱给你们送信。”
    焦嫂子的脸有些红了,却再没说什么。
    大老爷这些时日过得混不是滋味,没了张娇娘不说,惯会出馊主意的金生又被大太太打得下不了床,况且张娇娘的事之所以弄成这样,还不是金生这狗东西漏了几句嘴才惹出这恁多事来,若是往常大老爷早就赏一堆好药材给金生了,如今却对金生置之不理起来。
    大老爷身边很有几个惯会偷鸡摸狗之辈,以往金生在,这些人不敢与金生别苗头,如今眼瞅着金生被大老爷嫌弃要失势了,那还不使了劲儿的踩金生几脚,都使出混身解数来替大老爷逗乐子。
    其中有个叫福寿的小厮甚是机灵,大老爷这是想女人了,依着大老爷那特殊的风流癖好,最是爱得不到的。常言道的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的。眼下可不就有大老爷未曾偷着的女人。福寿眼珠一转,依着大老爷的性子,肯定还惦记着没上手的秋菊呢,恰恰的前些时日他竟瞧见了多日不见的秋菊,那小娘皮眼瞅着是越发的水灵了,若是秋菊让大老爷给上了手,指不定大老爷一高兴,金生的位置便是他福寿的。
    于是福帮瞅了个空,把瞧见秋菊的事往大老爷耳边这么一说,果不其然,大老爷确实还对秋菊念念不忘,他一拍手对福寿道:“亏得你小子跟爷这么久,倒是知道爷的几分心思,走,咱们这就出门瞧瞧去!”
    福寿喜上眉梢,越发的对大老爷殷勤起来,是忙前忙后的替大老爷奔走。
    廖嬷嬷恰恰在二门外办事,瞧见大老爷呼前拥后的出门去,又见福寿这小子上下蹦达的犹其得劲,廖嬷嬷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立刻想到了她大儿子金生处境不妙起来。她原以为大老爷此次对金生不理不睬的,过几天便会想起金生的好来,哪知大老爷仿佛是真的恼火金生了。廖嬷嬷急得火急火燎的,想了片刻却苦无对策,不禁心里把大太太是恨了上千遍,又恨起姜氏来,如若不是红樱这小蹄子,哪里就生出这后面的事端。廖嬷嬷老脸上闪过一丝狠色,姜氏既然给自己添堵,那她不妨也给姜氏添些事儿,左右大家都不要好过。
    廖嬷嬷回到蕴福堂,瞅着姚蒋氏歪在榻上正逗诚哥儿说话,大奶奶侍候在一边,也不知说了什么,姚蒋氏难得露了笑脸。廖嬷嬷敛了神色带着几份笑意走上前,正听得大奶奶状似抱怨道:“这小祖宗,白日里还好,到了夜间怎么也不肯跟养娘回屋去,倒是拿那无辜的眼瞅着孙媳,别提多可怜了,就爱粘着孙媳不肯松手。”
    廖嬷嬷便笑道:“这是大奶奶的福气,小孩儿天性的爱粘着做娘的。”廖嬷嬷瞅了眼姚蒋氏,这回话里便带了几分羡慕:“要说咱们府里也算人丁兴旺了,这最有福气的还算是大奶奶,头一胎便得了小少爷。老太太眼瞅着都做曾祖母了,这也是老太太的福气深厚,不似老奴,到如今想抱个孙子都难。”
    廖嬷嬷家的情况大奶奶是门儿清,老大家至今没个一儿半女,老二家尽是得女儿,老三还不曾说得亲事,大奶奶惯会做人,忙笑道:“我这都是沾了老太太的福气,才叫我头一胎得了诚哥儿。嬷嬷别着急,您老呀把心放宽,金生他几兄弟年纪却不大,多等个几年总会让您老抱上孙儿的。”
    廖嬷嬷听得大奶奶的话笑得勉强,姚蒋氏却被大奶奶这话给勾弄出一直压在心里的担忧来,三房的子嗣是大问题,老三的年纪渐渐大了,这要再不着急,三房可真要断嗣了。
    廖嬷嬷眼瞅着姚蒋氏的面色,心里多少猜到老太太这是被大奶奶的话给勾出些心事来,她故意皱眉道:“话虽这样说,大奶奶是晓得的,我那大媳妇自己不能生,偏还防得几个通房丫头防得紧,老奴原来瞧着大媳妇是个好性儿的,哪知竟是看走了眼,是以老奴这才着急上火的,想要为我家金生说个好生养的二房,不然我这大儿岂不是要断了后去?”
    大奶奶人精儿,一听得这敏感的话头就多了几分小心,故意的拿手去逗弄诚哥儿,偏诚哥儿瞧见是大奶奶伸出手来便要大奶奶抱,大奶奶趁势一把抱起诚哥儿,在他小脸上亲了口。
    姚蒋氏瞧得诚哥儿也玩了会子怕是累了,她心疼曾孙,便让大奶奶带诚哥儿回去。大奶奶抱着诚哥儿,笑盈盈的给姚蒋氏福身便退出去。
    廖嬷嬷上前顺势就给还歪在榻上的姚蒋氏捏腿,姚蒋氏手一挥,屋里的秋月便带着其它的丫鬟退下去,她这才叹了口气,对廖嬷嬷缓缓说道:“家家都有难处,即便是到了我如今这般的富贵,却也还要为儿孙操心,你也是个命苦的。”
    廖嬷嬷却笑着道:“老奴命不苦,这辈子能在老太太身边侍候着,有老太太的看重,老奴就知足了。至于旁的,那是命,老天爷要老奴抱不上孙子,即便再怎么强求也求不来。”
    姚蒋氏微微的皱起了眉,有些漫不经心的道:“是命么?”
    廖嬷嬷眼里微光闪烁,却是没接姚蒋氏的话,手上的功夫越发的轻柔起来。
    夜里姚蒋氏侍候着老太爷就寝后,两人躺在床上说话,姚蒋氏对老太爷问道:“老三的子嗣问题,您是怎么打算的,眼瞅着老三的年纪,我这儿就没少替他操心。”
    老太爷望了老妻一眼,慢幽幽道:“这事我自有打算,左不过就这些时日。”
    姚蒋氏忙问道:“是娶还是纳?您也给我一个准话,这次怎么着也不能委屈了我的老三。”
    老太爷眼中闪过一丝星芒,过了半晌才道:“自然是娶!”
    姚蒋氏这才觉得如六月天吃了一碗冰盏般舒服,全身都舒爽起来。
    ☆、第40章 事端
    风起于青萍之末,姚蒋氏近期有些不大寻常,她一改往日里不爱出门的作风,竟是三不五时的出门走动起来,不是今儿去杜府里喝弥月酒,便是明儿去李家赏春听戏,身边惯常带着五太太,其它几房太太竟是没得这份殊荣。
    姚姒很是瞧了几日姚蒋氏的做派,心下疑虑重重!
    二太太还好说一些,因着要办姚婷的嫁妆,又要忙远哥儿的亲事,三爷姚博远的亲事定在今年的九月,二太太为这两桩事忙得分身乏术,自是没空余陪老太太四处走动。而姜氏尚在孝中,四太太则是一介庶子媳妇,余下人选自然就落到了五太太的身上,陪着姚蒋氏出入周旋于各家大户之间。姚姒按常理分析,若是姚蒋氏单是存了要替各房子女相看的可能也不太像,五太太作为幼子媳妇,长幼有序,上头几房的亲事还轮不到她置喙的余地,况且以五太太的聪明内蕴亦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可瞧着五太太谨慎中透着几分异样的情绪,犹其是五太太偶尔瞥向姜氏的目光中无端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叫姚姒的心一下揪起来,眼瞅着离姜氏被害的日子愈近,她变得有些惴惴不安!
    张顺去的福州查洪家的事还未回,姚姒的心也渐渐悬起来,越是这种紧要关头,她反而越发的冷静起来,她思量了许久,心里渐渐的有了主意,既然她自己无法得知蕴福堂里的动静,不如利用某人来得便利。
    这日午后姚姒揪了个空子,找孙嬷嬷问起了钱姨娘最近的动静。孙嬷嬷自打姚姒要她盯紧重芳斋,她这心里也是担着事,就怕钱姨娘再出什么幺娥子来,是以盯钱姨娘也盯得紧,忙道:“钱姨娘倒还安份,早上娴姐儿去上学的功夫,便领着柳婆子和几个丫鬟一起做针线,午间照常要歇一个时辰的午觉,下午督促娴姐儿读书练字,用过点心后便又领着娴姐儿做针线,竟是与往常大不同了,瞧着安份的紧。只是她几次想来正院给太太请安,都叫太太派守在重芳斋门前的人给拦了,就是柳婆子想要出去也没放。老奴事后听人回话,钱姨娘给太太做了有十五六双鞋了,竟是双双不重花样,便是娡姐儿与姐儿您也都有份。”
    “嬷嬷瞅着,依钱姨娘的性子,今次是否真个儿知道错了?娘禁了她这么久的足,没她闹腾倒是有些不大习惯!”姚姒脸上透着几分狡黠,这话也说得狭促。
    孙嬷嬷是何人,一听她这话,就明白她这是想要放钱姨娘出来的意思了。孙嬷嬷却是有些不解,如今日子甚是安稳,钱姨娘向来会生事,依着姒姐儿的聪明不可能不知道现如今三房唯稳才是关健,难不成脸里头又有什么事不成?她瞅了眼姚姒的脸色,倒底是问出了口:“姐儿这是为何?放钱姨娘出来岂不是又给了她生事的可能?”
    姚姒双目乍然变得幽深,里头竟是携了浓浓寒意,“嬷嬷瞧着近来蕴福堂的动静可不小,老太太的举动可能瞧得透?既然咱们坐困愁城,何不因势而导,左右一个钱姨娘的把戏我还不放在眼里,这会子放了她出来,有些事也就便宜得多了。”
    姚姒的话点得很是透,孙嬷嬷一惊,思量了片刻后也想明白了,末了便对姚姒道:“姐儿放心,这事由老奴来跟太太说,保准儿能成。”
    姚姒起身抱了孙嬷嬷的一只手臂,很是依赖的口气,“嬷嬷疼我,这事儿我出面终究不大好,交给嬷嬷我是放心的,待娘解了钱姨娘的足,嬷嬷不妨这样。她掂起脚尖附身在孙嬷嬷耳旁细声的说了几句话,孙嬷嬷很是认真的听,过了会子二人又细细敲定一些细节,孙嬷嬷这才出她了屋子。
    没过两天,姜氏便解了钱姨娘的足,撤了看守重芳斋的人。钱姨娘倒也端得住,让柳婆子拿了一个大包袱,里头既有姜氏吩咐她做的针线活,也有钱姨娘替姜氏和姚娡姐妹做的鞋。
    孙嬷嬷很是赞了钱姨娘,拿着钱姨娘做的鞋给屋子里的丫鬟品评一番,锦蓉带头赞好,其它人自是跟赞钱姨娘手上功夫好。屋子里气氛松快,一时间姜氏也没崩住脸,倒是好声好气的与钱姨娘说了会子话,言语间又恢复了以往的几分亲和来。
    姜氏这打一棒子给个甜头,既在钱姨娘面前立了威,又叫钱姨娘得了面子,钱姨娘自是对姜氏感恩戴德一番,又拉姚娴给姜氏磕头。
    姚娴似变了个人,倒真个儿给姜氏行了大礼,直道:“前头是女儿做错了事,往后必定谨言慎行,再不给三房丢脸。”
    姜氏手上捧了碗茶,她轻吹了会子,这才道:“你知晓错了倒是好,教导你的是你姨娘,往后若是再行差踏错,是给你姨娘丢脸,我这是心疼你姨娘。”
    钱姨娘忙在一旁再三保证再不会出这等事来,姜氏便示意锦蓉拉姚娴起来,之前那事就此揭过再不不提。
    自此三房的姜氏又恢复了带着三个女儿去蕴福堂里请早安,廖嬷嬷瞧见姚娴眼神一亮,姜氏前些时候禁了重芳斋的足她是有耳闻的,如今既然肯带姚娴出来走动了,那自是不肖说,钱姨娘又重获自由了,她的心里顿时打了无数的主意。
    廖嬷嬷最近因着金生的事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去,可恨大老爷被福寿这起毛小子调唆得整日里不着家,眼瞅着大老爷是真的冷落了大儿子。这府里哪个不是生了对势利眼,捧高踩低这种事没想到会落在她儿子身上去,这叫张扬了十几年的廖嬷嬷如何吞得下这口气。前儿她在老太太身边那番别有用心的话,眼瞧着还真是起了些作用来。她服侍老太太几十年下来,老太太一举一动即便没有明说什么,可循着蛛丝马迹来倒也不难猜,她透着几分兴奋,摸到了个空子,就给重芳斋搭话过去。
    廖嬷嬷使人去重芳斋给钱姨娘传话,说是锦春亭那边的花儿开得最是好,钱姨娘得空儿不妨去赏赏。廖嬷嬷也有些意思,这般藏头露尾的行径,叫姚姒得知后,她心里原本五分的怀疑变成了八分。
    钱姨娘倒也忍得住,她似乎不想太惹姜氏的注意,得了廖嬷嬷的相邀很是沉了几天。这日天气晴好,万物葱荣,正是百般红紫斗芳菲之际,钱姨娘午后带着柳婆子一路赏春,就行到了锦春亭。
    廖嬷嬷选的时候好,大户人家行起坐卧都有定数,午后这段时间惯常是府里的太太姑娘们歇午觉的时候,而锦春亭四面环风,一眼望去空幽幽的,最是适合说悄悄话而又不用担心人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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