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钱姨娘便与廖嬷嬷坐在锦春亭说起了话,柳婆子与廖嬷嬷身边的小丫头远远的站着望风,姚姒立在花园的假山上静悄悄的望着锦春亭里的动静,见她俩个约摸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这才散了,到了晚间,柳婆子怀里揣了个包袱,去了廖嬷嬷在府外的宅子,出来后又往东大街那间属于钱家的绸缎铺子里送了封信,到第二日柳婆子才回来重芳斋。
    姚姒很有耐心,循着钱姨娘这条线,就不怕不知道蕴福堂的打算。
    眼瞅着到了四月初,焦嫂子又进来回话,这回焦嫂子说的还是秋菊的事儿,“大老爷新近买了一坐两进的小宅子,把秋菊安在了里面,又买了几个丫头服侍秋菊,瞧着对秋菊是新鲜得紧,秋菊要什么大老爷都肯给。”
    对着个不满幼学之龄的姑娘说这些事,焦嫂子言语间不免有几分尴尬。
    姚姒却端得住,那双黑幽幽的眸子深沉沉的,往那静静的安坐着,她周身便透着几分不大不小的威压,焦嫂子忙敛起心神,把不该想的东西全摒弃。
    “该怎么做秋菊自是清楚,只一点,时间要紧,但愿她不要让我失望!”姚姒心里存了事儿,没说几句话便打发了焦嫂子。没想到第二天,焦嫂子又上门来,递给了姚姒一封信。
    姚姒疑惑的接过信倒是没急着看,焦嫂子机灵,把事情的经过缓缓道来:“今儿早上就有人送了封信到槐树街的宅子里,来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家,奴婢瞧着眼生的厉害,略问了几句她的来头,那姑娘只说小姐瞧见了信,自会清楚,奴婢不敢耽搁功夫,这才急急忙忙的进府来。”
    姚姒手握着信封,“十三小姐亲启”的几个字笔力遒劲,隐含金石之色,单单是几个字已含刀剑之气,都说观字如品人,来者是何方神圣?她把信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并不着急翻看,而是给红樱使了个眼色,让红樱带焦嫂子出去说话,红樱体贴的把里屋的门给掩起来,这才带她嫂子离开。
    姚姒亲自拿了裁纸刀划开信封,一张素白的纸上寥寥数语,可却惊得她一气儿从椅子上站起来,久久无语。
    夜里姚姒睁着眼毫无睡意,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一门心思的就想着信上的内容。事隔上次遇贼已多日,那姓赵的这时候说是有了那些贼人的眉目,点明了与姜阁老之事有牵连,怎么不叫她又惊又疑。她相信这只是个饵,而真正的目的是在于见面后的种种,一时间她是千头万绪,越想越是如坠迷雾,而且对方不是直接登姚府的门,而是找到槐树街去,这举动无异是要私下里与自己见面,从侧而更是说明对方对自己是十分的了解的。这样隐藏的未知与危险,反而令到她的精神亢奋起来。
    见面是一定要的,事情沉寂了这么久,终于该有个说法了,姓赵的小子,甭管你什么大来头,总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都死过一次的人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令她害怕的?
    但怎样说服姜氏放她出去赴约却成了个大问题。
    姚姒第二日早起,顶着对黑青的双眼,见到姜氏就向她撒娇,“娘,我昨儿做了个梦,梦到了外祖父,外祖父说了一些话给我听,但醒来便不再记得了,女儿只记得外祖父十分的慈和可亲。按说女儿从未曾见过他老人家,梦里也是迷迷糊糊的,怎么就打心里清楚他老人家就是外祖父呢?”
    姜氏是十分相信鬼神因果之说的,瞧见小女儿的神色便知是没睡好,竟是梦到了父亲去。老人家亲自托梦,这必是有所求,姜氏的心又揪起来,丝亳不怀疑小女儿话里的真伪。父亲这是托梦要她做什么吗?
    姚姒心里对姜氏存了十分的欠疚,不得已才想了这么个法子,她瞧姜氏的神情,便知姜氏是信了她的话,她忙连道:“娘不必过于忧心,既然外祖母一家子已然平安到达琼州岛,想必外祖父也是欣慰母亲的做法,这才给女儿托梦。”见姜氏半信半疑的,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娘,不如这样,女儿去琉璃寺给外祖父做场法事,不然这心总归有些不安。”
    她瞧姜氏神情有异,忙以眼神询向孙嬷嬷,孙嬷嬷担忧道:“可是不巧了,昨儿太太接了个帖子,周太太这几日便会登门来访,太太怕是抽不出空子来,这可怎生是好?”
    “周太太?”
    姜氏笑道:“娘也就与梁家姐姐这么个闺中姐妹来往得频密些,她嫁入山东周家多年,这回是有事经过福建,特地来看望我,娘这几日怕是走不开了。”
    姚姒正愁着怎么开口令到姜氏放她一个人去琉璃寺,没成想这会子倒是现成的借口,忙安慰姜氏:“女儿都这么大了,您还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去琉璃寺么?再说一屋子的丫鬟婆子跟着,娘要再不放心,只管让锦蓉姐姐跟着去,这样娘在家里接待周太太,女儿做完法事便回来,两不耽误岂不是好。”
    姚娡向姚姒瞥了眼,意思非常清楚,这丫头又有什么古怪了,不然这么撒娇的想出去。
    姚姒自然瞧见了,难得的她一派光风霁月的样子,倒叫姚娡瞧不出任何异处来。
    姚娡想了想,对姜氏道:“不若我陪妹妹一道儿去吧,左右女儿在家里也无事。”
    姜氏自是不答应,周太太的信里说得甚是明白,这回是带了她嫡出几个子女一起来的,其意思不谓不明显,娡姐儿可不能不在场。
    姚姒又望了眼孙嬷嬷,孙嬷嬷只是对着姚娡笑,姚姒哪里还不明白姜氏的打算,这是要给姚娡相看了,她哪里舍得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又对姜氏撒起了娇,姜氏被小女儿磨得没办法,一气儿便同意了。
    ☆、第一次较量
    琉璃寺始建于前朝,北面临海,东面群山环绕,环境十分的清幽,一向是大户人家的女眷赏游之地。
    姚姒此行虽另有目的,却把礼数做了足,给寺里添了不少的香油钱,又安排做姜阁老的法事。半天下来又是跪又是立的一通忙活,到得夜里人已疲累不堪,身子一挨床板便瘫软下来,只是身子再累脑中思绪反而越来越多。
    姜氏虽说放了她来琉璃寺,到底是不放心,把锦蓉给安排在她身边,加上她带了红樱和几个粗使婆子来,除却红樱是知情人,她要想避开这些人却是不难,但锦蓉却是个问题,此其一,其二,那姓赵的小子到底是何目的?隐隐约约的她仿佛心里有了些许猜测,可事情终是如一团乱麻般理不清头绪,问题的空洞太多,怎么都连不起来。铙是一向淡定自若的她,心里也有了几许烦闷。
    第二日早上姚姒随寺里的小少弥做完早课后,略用了两口斋饭便罢了碗筷。锦蓉最是细心,怕她因昨儿一番忙活累了身子,劝她多进些,姚姒摆了摆手,拿手娟子略拭唇角,对着桌上几样没油水的斋菜眉头皱得老高。
    锦蓉有些好笑,十三姑娘虽说看着老成,到底是孩儿心性,姜氏一向将她养得叼,在吃食上头无不精细,此番寺里的斋菜自是不合她的口味。她朝红樱望过去,红樱向她挤眉弄眼的,显然也同自己一般的心思。
    过得一会子,姚姒洗手焚香后就开始抄经书,把屋子里服侍的人都赶了出去。锦蓉便拉着红樱二人嘀嘀咕咕的说话,片刻后,锦蓉便带着两个婆子悄悄的下了山。
    支开了锦蓉和两个婆子,另还有些小丫头和粗使婆子也被红樱寻了借口打发开去,眼瞅着约定的时候就快到了,姚姒便带着红樱一路缓行去后山的桃林处。
    琉璃寺的桃花林最是有名气,每到春日里不知多少游人来赏玩桃花,此时这里却是静悄悄的半个游人也无。不知何时,跟在她身后的红樱竟没跟上来,她心中有数,倒不担心红樱的安危,只一心向桃林深处行去。
    此时正是暮春时分,桃花纷飞落红无声,虽是如斯美景,奈何她心中有事,哪里有心赏玩。待她行至桃林深处的六角亭,只见里头那人坐姿如松,纷飞的桃花偶尔俏皮的落到那人身上,那人也不拂去,姚姒一时间只觉得眼前人青衣乌发,说不出的闲适写意。
    就在她愣怔之际,那人手上握着一杯清茗轻轻抬眸朝她一瞥,两人的目光短暂相接。
    好一个以逸待劳,他坐她站,在气势上这人便占了三分去。姚姒心下陡然起了好胜心,她落落大方朝对方福身一礼,算是彼此斯见过,便施施然欠身坐到了那人对面。如此一气呵成的动作,倒也扳回了二分气势。
    两人这般无声的较量了一番,那人竟也不恼,唇边含笑,随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姿态十分的幽雅,冒着醇香的一杯茶便递到了姚姒的面前。
    “尝尝这茶可合味道?”眼前的人总算是出了声,他嗓音不高不低,话语间透着股多年的老友般偶聚时的熟稔。
    谁同你熟稔!姚姒在心中腹蜚了句,面上淡笑自若。她端起那青瓷茶杯,轻轻一嗅,一缕清纯馥香飘散出来,再看那杯中茶色翠绿鲜亮,观其形似眉,呷一口甘甜爽口,味道是十分的醇厚。他怎知她最爱老君眉?是有意还是无心?姚姒虽说面上不显半分惊讶,但心底已然警惕起来。
    “劳赵公子招待,这老君眉可是难得的极品,便是富有如我姚家,也难找出这般的品相,多谢了!”姚姒一向以洞察人心为本事,若说她心有七窍也不为过,两方对垒不动如山,谁先动谁就输,她也就装起了愣,抛出了饵,静待他出招。
    赵斾摸了下鼻子,嘴角的笑意越浓,他提起茶壶替她续了一杯,方才道:“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这样的好东西想是富甲一方的姚府必定有所珍藏。”
    他是借谁的花献的又是谁的佛?姚姒听他话中有话,想到姚家做的那门海上生意,她无端的有些心浮气臊起来,再无心同他打太极,便正色道:“想来赵公子今日不是来同我谈茶经的,有话不妨直说。”
    “张顺查洪家的底,不小心被洪家所察,洪家乃是世袭福州府都指挥佥事,这样的人家很有些根基,姑娘此举未免轻率了些!”赵斾一改之前的写意慵懒,张口便是惊天之语。
    姚姒惊得霍地起身,那杯老君眉被她衣袖轻佛便倾倒,茶汤顿时染了她那轻薄的青碧色衣袖,她拿手指了指赵斾:“你......你......”
    他是如何得知张顺是她的人?又是怎么知道她们在查洪家?他还知道些什么?难道他便是那手段通天之人?无数过念头一闪而过,要说姚姒此刻不慌乱是假的,但怎可在这不知底细之人面前露了怯!
    她重新坐下,拿起手娟轻拭石桌上的茶水,竟是轻笑了几声,仿佛混不在意被人挖出了老底。待她把石桌上的茶水拭净,她才淡声道:“我年幼未见过世面,叫赵公子见笑了!”说完她觑了眼赵斾,复道:“赵公子手段通天,就不知您还知道些什么?不妨说来听听,也好叫我安了心。不然我这心里有了惦记,就忘了今日要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了!”她不问张顺如何,却给对方来了个不大不小的威胁,也就吃准了对方必有所求。这求人的总得拿出求人的姿态来不是。
    赵斾又摸了下鼻子,倒是十分爽快的笑了几声,脸上明显有了几分赞赏。只是他却没被姚姒的话题牵着走,而是避重就轻说起了别的,又主导了话语权。
    “那日袭击你们的贼人,其中三人当场身亡,余下二十七人中,有二十四人乃是西北军营的士兵,另外三人是京畿虎卫营的侍卫。”
    西北军营?京畿虎卫营?姚姒的心起了滔天大波,她双目圆睁,瞅着赵斾似有千言万语要问,却不知从何说起。
    赵斾瞧着姚姒那双似是会说话的双眸,此刻盈盈望向自己,他放软了声调,接着道:“我爹定国公掌西北军多年,一向治军严明,这等暗里掳人的勾当自是不屑所为。三年前秦王大殿下使了些手段,将他心腹之人李碪插入西北军为参将,而虎卫营出身的高达正是李碪的妻弟,此次对你们下手正是高达一手所策。十三姑娘冰雪聪明,自是明白这些人为了什么而来。”
    姚姒将赵斾的话在心里细细的揣摩了数遍,赵想越是心惊胆颤,一方是手握重兵的定国公,一方是身份贵重无比的王孙,为了什么而来已不难猜,她半晌方幽幽的望着赵斾,重重一声叹息,道:“明人不说暗话,赵公子是爽快之人,想要我手上的东西,可不是这几句话就能做得了交易的,顶多算个添头而已。”
    “十三姑娘生得好巧的嘴,更是生了副七窍玲珑心,只说姑娘在外制造谣言替三太太脱身,又亲自替姚大老爷挑人做外室,更不说在内宅的一番动作,单是这两单事便是叫赵某不敢小瞧了十三姑娘!”
    “你,竖子欺人太甚!”想到自己费尽心机的几番布置被眼前这毛头小子知道得一清二楚,隐隐有拿此事要挟的地步,姚姒再也维持不了淡定,气得语无论次,“既是求人便要有求人的样子,明儿我看不到张顺在我面前,那东西我宁可毁了,你也休想得到。”她负气说完这句话,定定的看了几眼赵斾,再不与之纠缠下去,一转身便拂袖而去。
    这样就被气走了?小小年纪脾性倒是不小!赵斾拿着杯子却未起身,玩味的目送渐渐远去的身影,那一抹青碧色揉进了漫天的桃花中,绿娇红小正堪怜,蓦然这句诗闯进了他脑海里,赵斾顿时有些不自然起来,哪有刚才欺负人时的运筹帷幄。
    这一次两人间的较量试探,双方力量悬殊,以姚姒的惨败而告终。她这一甩袖离去,等她坐定在自己的厢房中时,顿时后悔不迭起来。她还有那么疑问未解,怎么就被个毛头小子给激到行为失常了呢?
    姚姒在屋里越走越是心浮气臊,越想越是觉得那姓赵的欺负人,等她静下心来抄写了半个时辰的经文,她方才恢复了几分理智,想要再去桃花林问那姓赵的小子解惑,脚才刚抬出门,锦蓉便提着几个红漆攒盒笑盈盈的进了门。
    这下好了,错失了良机。
    姚姒这一夜油煎似的未曾入眠,她撑着面子在赵斾面前不替张顺担心,实则是她一听说张顺被洪家为难便险些慌了神,若是张顺有个好歹,她怎么对得起人家。一时脑中又想前世所知的定国公和秦王大殿下,奈何当年她被姚蒋氏关起来,之后几年所发生的事自己并不清楚,便是之后她逃离了姚家,躲在京郊给人做绣活为生。那时候为了生存下去也没那个心去关心政事,直到新帝登基后的那一年,阴差阳错下她救了当年上京赴考的柳筍,而后柳筍夺了那一年的状元,她才稍微对朝事起了心。
    新帝并非是秦王大殿下,而是养在中宫皇后身边行四的皇子号恒王殿下的坐上了宝座。而定国公威名赫赫,新帝上位后十分优待这位老臣。定国公育有五子,按年纪,若自己没猜错,这位便是定国公的幼子名赵斾,自小跟随定国公在西北军营,便是后来平了东南海寇掌一方水师的少年名将赵斾。
    怪不得此人手眼通天,这便说得通了。外祖父那封密信究竟藏了什么要命的密秘?竟然牵扯进了这些了不得的人物!
    ☆、第42章 亲事
    姚姒虽在赵斾面前撂下了狠话,却吃不准赵斾是否真的会保张顺平安无事,一时间心里不无灰心。就凭她这点子本事以及所用的那两三个人,若是想做点什么不被人察觉以,可以说是十分的困难,更别提现在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想,牵扯到那些位高权重之人,如今想要为姜家翻案,无疑难于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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