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希夷摸了摸下巴,问伯任:“那,让他自己出来呢?”
    “什么?”
    “先撤,等他开了门,再进。”
    伯任心道,怪不得你娘说你正经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要作夭,让我看好你!“他开好了门等你吗?看到你,不会关门吗?”
    卫希夷耸肩道:“就非得让他认出来吗?”
    她做人自认光明正大,然而在对敌人上面,却绝不会只跟对方硬拼。“已经是兑命的勾当了,早早将城池拿下,才是怜惜这些将士的性命。围城三年,人相食,岂不是罪过了?”
    任徵道:“只恐城内百姓犹心向之,皆是父母之邦。”
    卫希夷手中的马鞭不耐烦地敲着革靴:“先围,围它十天,嵬君岂是有胆色、目光长远的人?作出要长久围城的样子,他必然着急,要不就是求援,要不便是克扣城中粮食,好多支持些时日。或者,干脆降了。岂不都好办?十日后,他若还没有动静,放他走。”
    “放?”
    “嗯,围的时候,围三缺一,独漏南边大河。”
    申王都认为很好的主意,伯任自然也很有眼光,击掌道:“妙!就这么做,都去布置,吾自镇北方,左右二师,一左一西,唯留南门与嵬君。希夷,你留下!我有话与你讲。”
    众将听令,各奔走传令。卫希夷傻乎乎地站在一边,问道:“还有我什么事吗?”
    你的事儿可多了呢。
    伯任一条一条地与她说:“你这是第一次刀剑对着敌人吧?感觉如何?怕不怕?慌不慌?对人命,有没有敬畏?”
    卫希夷道:“嗯,有一些,现在好了。”
    “嗯?”
    “杀过人的人,是不是,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呃……”
    “其实,没有什么不同的,我的心情也没有变。我以前就知道,解决问题的办法,其中一个就是除掉敌人。我生长的地方,国君也像你一样,常在征途。第一箭,有些犹豫,后来就好了。有的时候,就是要以杀止杀。别的办法看起来,仿佛是仁慈有良心,却要浪费许多人的性命。”
    “唔,”没想到小姑娘这么看得开,伯任沉吟了一下,才道,“你看嵬君是不是很好赢?”
    卫希夷平静地道:“我知道您担心我,怕我因为轻易取胜,便生出轻敌之心。这些事情,在我眼里没有分别呀。”
    “啊?”
    “我以为你知道的,容易的事情,就照容易的来,难的事情,就照难的来。我不会误将申王当作与嵬君一样无能,龙首城比这座城大好多呢。”
    “……”弄了半天,白担心了我!
    伯任默默地等了七天,第七天,嵬君便坐不住了,不顾劝阻,从南门跑掉了。他以为“他们不守南边,是有轻我之心,以为我无法渡河,我偏能走”,趁夜开了城门,恰被守在河边的卫希夷给抓了个正着。
    顺顺利利的,卫希夷便凯旋回去了。顺利得等在阳城的风昊都不敢相信:“就这么完了?”
    因为骑射不很好,被留在阳城等候的庚难得带了一丝烟火气地说:“什么叫完了?是嵬君完了!”
    风昊:……学生跟我翻白眼,学生家养的小丫头也学会跟我顶嘴了!日子没法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哈,熊娃对于上阵杀敌没有任何心理障碍,这事儿跟她心理变态没关系,跟各人的心理定位以及所处的环境有很大关系哈。
    当时的情况就是……对着砍,你不砍我、我就砍你,利益之争时有发生,矛盾不可调和的时候除了互相砍,没别的解决办法。那就……砍呗。
    道德规范会因为时代的不同而有所变化哈。
    打仗顺利简单像游戏什么的,不顺利也不行啊,想想那会儿,没有诸子百家,当然也没有墨子的攻城与守城的办法,也没有孙子兵法。就是……怼!怼死他!怼不死?那就撤,下回接着怼。熊娃这样,算很狡猾,很有军事天份的了。
    还是那句话,现在看起来复杂而又聪明的办法,都是从那个时代积累起来的。
    ☆、第77章 太狡猾
    相较以前,庚“看到眼里”的名单里又添了几个人,风昊便是其中之一。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跟风昊搭话了。换了别人,说了这样不太吉利的话,她只会默默地整人(……)。
    终于,两人等来了凯旋的队伍。
    于伯任,双方加起来超过万人规模的战争,算是大战,赢了,值得开心。于卫希夷,赢得并不艰难,也真正体会到了行军的复杂所在,又学到一些东西。总的来说,两人脸上都带着比较轻松的笑容。
    二人身后,便是唱着欢快的歌谣,准备回来庆功的人群了。
    取得嵬君之地,伯任没有将嵬君的积蓄掏空,取了一半作为自己出兵的“消耗”。余下的一半里,再分一半用作日后城池的运转,剩下的一半,则安排了自己人慢慢发放,用作抚民之用。
    他这一手做得漂亮,留下的是他的另一个学生,有嵬君这个并不好的前任在,只要不比嵬君更过份,便能够在这里立得稳了。若有人怀念故主,也不须他担心,因为嵬君“连夜出奔,中流矢而亡”。连一点念想也没给人留下。
    究竟该谁去领杀掉嵬君的功劳,成了一个谜。
    正因如此,伯任在嵬地没有了隐患,心情也好。
    回到阳城,远远望到风昊,伯任口里跟上了后面军士唱的调子,大声吼了这一句词的后三个字:“……吾归矣~~~”
    风昊翻了个白眼。在他的身边,庚已经冲下了城楼,提起衣裾,迎着队伍跑了过去。
    队伍远远地看到一个穿着绛色衣裙的姑娘飞奔而来,都起哄:“哟哟,谁的相好来了呀呼嘿~”凯旋而归的青年们,如果被夹在欢迎的人群姑娘们投以青眼,是喜上加喜的好事儿。纵然这姑娘不是自己喜欢的人,青年们心里也隐隐有一丝期盼,“若是奔向我来,是多么光彩的事情呀”有这的想法的非止一二。
    绛衣姑娘还未到眼前,任徵便先笑了起来。伯任正在与风昊师生俩互相“交流感情”没有注意,任徵一个年轻人,却是很明白青年们的想法的。便是任徵自己,也未尝没有一点锦上添花的念想。青年里,舍我其谁?这样的想法,也确实是一个客观的评价呢。
    待姑娘走近了,任徵先自嘲一笑,心头忽然一轻,心境也为之一变,笑容由浅变深,终至大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一群傻蛋!我也是傻蛋!不知天地宽广!不知世事无常!”
    卫希夷看到庚迎了过来,也是欣慰异常,纵马往前,远远伸出手来,将庚捞到了马背上。任徵大声说:“坏了坏了!这也太会撩人了!往后小伙子们再用这一手,就未免拾人牙慧了。”
    卫希夷对他扮了个鬼脸,庚坐在她的马后,抱着她的腰:“大家都很担心您。阿应抱着鹅说了好久的话呢。”
    “哈哈哈哈,”卫希夷笑得快要捏不住缰绳了,“阿应居然说话了!”
    伯任与风昊交流完了深厚的师生感情,便听到这亲姐姐式的评价,一阵无语。他以为自己已经够了解卫希夷,也认为自己对小师妹的培养是很成功的,有一种看她成长的得意与满足,时至今日才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了解这个小师妹。
    有趣。
    凯旋的途中,已经有许多百姓自发地欢迎了,自城门开始人骤然变多了起来。箪食壶浆以迎的事情,真真切切地发生了。后续的队伍里,不断有青年大着胆子,也学着卫希夷的样子,将迎向自己的心爱的姑娘往自己马上拉。也有一使劲儿就拉上去的,也有骑术不佳闹了笑话的。
    骑兵、车兵,最后是郁闷的步卒——他们没有马。有一个面相憨厚的步卒灵机一动,将姑娘扛在了自己的肩上坐着。这下可不得了,后面也有样学样了起来。
    比起他们来,数量较少的女兵便有些吃亏了,一个高挑的姑娘往队伍前面瞅了瞅,有样学样,将自己的妹妹扛了起来。
    整个欢迎的仪式,瞬间变得不同了。整个阳城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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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得宫内,留守的卿士迎上来禀报——仪式已经准备好了。
    先是,伯任检阅士兵与俘虏,接着是各部献上自己的战利品——按照规定,战利品可以自己留下三分,其余七分上缴。继而是伯任举行祭祀,向上天宣告吞并了嵬国。接着,便是欢宴与论功行赏。
    侏儒们再次找到了工作,又欢天喜地、热泪盈眶地穿上了彩衣,尽力逗众人发笑。近来年景不是很好,国君且要减膳,侏儒们十分担心自己这等不能自食其力的人被放出去自生自灭,那就很惨了。
    还好还好,国家欣欣向荣,他们依旧能有一口饭吃。
    庆功的宴会是最好逗乐的,不用他们绞尽脑汁去想笑话,胜利的喜悦就能让与会的人心情很好。刚刚立功的将士手头很宽绰,很容易给他们不少赏赐。哎呀哎呀,终于能够有肉吃了!
    今天,红衣侏儒与绿衣侏儒可不敢扯什么吉兆了,只拿青年们受到姑娘们的欢迎来说事儿。这个话题很安全,天下没掉什么不该掉的东西。任徵因此事极有感触,听侏儒提及,心情大好,赏赐不少。两侏儒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自己想得的衣食,将士们感受到了快乐。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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