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后,一切的欢乐便留给了不明所以的庶人们,王宫里的气氛开始紧张。
    与嵬君一战,邻国围观者不在少数,他们的动向值得防备。想要在一战之后,令人忘记疲倦,再给饱满的热情投入到战争中来,必须论功行赏。
    头一个,卫希夷便拒绝了赏赐。
    风昊并未参与这件事情,学生长大了,他可以为学生担心,可以在学生被欺负了的时候给学生撑腰,却克制住自己,不要凡事都插手。这是两个学生之间的事情,他不能将自己的学生养成牵线木偶。那样是他做老师的最大失败。
    任徵等人都很惊讶,如果卫希夷不领功赏,则排在她下面的人,要怎么办?
    伯任似乎明白她的意思,微笑点头:“也好。”
    太史令上前道:“此事万万不可!赏功罚过,国君籍此确立威严,有功怎可不赏?”
    伯任摇头道:“希夷可不是我的臣子呀。”
    太史令一呆:“什、什么?”
    卫希夷一家在中山国数年,伯任待她如幼妹,亦兄亦父地承担了许多抚养教导的责任,大家早将卫希夷看作自己人。如今猛然讲她不是自己人,这怎么可能?太史令懵了。
    卫希夷大大方方地道:“嗯,我是要走的。”
    太史令道:“为什么呀?这里,您,在这里住得不好吗?有人令人不快吗?”大有“谁让你不开心了,说出来大家去揍他,哄你开心”的意思。
    卫希夷摇摇头:“不是因为这个。我要回去报仇的。”
    “哎?”中山国内,并无人知晓她过往的恩怨情仇,只知道她是风昊琢磨天象琢磨出来的学生。可不知道她有什么样的怨仇,要放弃在中山国的一切。卫希夷在中山国,可比别国公主还要自在如意,为什么走?
    “我的父亲是獠人,原为南君侍卫,蛮地之变,音讯全无。我的姐姐死在那场变乱里,为了给我们拖延时机,她和姐夫自投罗网,吊死了。她的婚礼也是葬礼,她的时间永远停在了最美丽的时候。从小,是她爱护我,我想,她以后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母亲,还有点嫉妒她将来的孩子。可是……她永远没有做母亲的机会了。我要让剥夺她生命的人,将血流干!让他们也永远无法再为人父母,让他们的时间也永远停止!”
    太史令张了张口,这样深的仇恨,是无法化解的,唯有报复!太史令道:“那也不必拒绝。要报仇,需要兵马,也需要钱粮。您会需要城池,需要封地,需要人口的。”
    卫希夷道:“太远了,有阳城到天邑四个那个远。你们水土不服。”
    太史令沉默了,伯任问道:“你独自回去吗?”
    “我还有些人,蛮人还没有死绝。”
    伯任点点头。
    话题十分沉重,任徵勇敢地承担起了将话题转回正题的重任:“然则吾君并非不明赏罚之人。子与吾君,平辈论交,便是朋友相帮,也需要谢礼的。”
    卫希夷道:“我要报仇的,会杀很多人,会让很多人害怕……”
    伯任摆摆手:“我可没有将什么‘仁慈’的名声看得多重要,也不觉得这算什么拖累。我们本是福祸相依,拆不开的。”
    “那……我先领下了吧,您照顾我这么久,咱们哪里还能算清楚呢?时机合适,我便走。母亲年纪大了,阿应还小,他们便有劳您照看了。我平息事态之后,再作安排。”
    伯任爽快地答应了,卫希夷也暂领了伯任给的封赏,她有事要做,对此也不计较,只要伯任接下来的事情能够顺利进行就行。接到手的东西,她留了一部分给女杼来养家,其余都分了,给了风昊最大的一份儿叫做:“来了来了,可以养你了。”
    风昊:……
    庚也得了她的那一分,没有犹豫,没有推辞,坦然收下了。心道,要南下,是要做准备的,留下来以备不测。
    卫希夷并没有立即进入“南下报仇”的环节,反而安心整顿内务,将自己所领城池的细务一一梳理,清点府库,又写好了备注,交给伯任,以备继任者接手。同时,厉兵秣马,准备中山国的下一场战场。邻国都在观望伯任接下来的动作,不是纳头便拜,就是再打一场。
    即使要走,卫希夷也希望能够为伯任再出一分力,将这将烦恼都解决了,再痛痛快快地离开。
    她猜得也准,这也是伯任等人有过判断的——邻国集结了起来,誓要为嵬君报仇!理由是现成的,伯任灭了嵬君之国。至于灭了嵬国干他们什么事儿,这个问题就没人回答伯任了。
    四国会师,与伯任约战于野。
    中山国的战争机器,再次运转了起来。这一次,风昊也郑重出现在了议事的大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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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任能够调动的兵马,以国家不吃力为前提,数目犹比嵬国略少。嵬国与此次进犯四国相比,规矩在中等,即不大也不小。如果算来。伯任将要面对与嵬国交战之时三倍左右的敌人。
    很艰难。
    不是没有讨论过议和的可能,嵬国在嵬君的治理下有些糟糕,吞并之后在两、三年内还算是负担呢。可以让出一部分,这是伯任可以容忍的。然而四国以为“既然已经集结兵马,且我数倍于彼,已成水火之势,纵此时休兵,日后伯任岂会干休?日后不待我等再次结盟而攻之,诸君危矣。”必要一战而令伯任胆寒,不敢再破坏规矩。
    议和是不行了的,那就打吧。
    “怎么打?”伯任问出了属于他的问题。
    任徵道:“请先派人查探消息,知晓四国如何布阵,才好应对。”
    这个就比较困难了,当然,也是必须做的,伯任颔首:“可。”
    太史令道:“彼虽势众,然则号令不一,或可趁隙而入。”
    这个也不错的,伯任道:“可。”
    风昊道:“人多未必是长处,人少未必是短处。”
    伯任认真地听老师再次讲课,风昊不客气地指出:“人再多,也需要能够摆得开阵势。天时、地利,皆可为我所用。”
    伯任仔细回忆风昊曾讲过的内容,思考着约战的时间,这个季节风通常从哪个方向吹过来,上风处自然是占便宜的。又思考着地势,若是自己背后是山,便可令士卒心中安稳……
    说了这许多。卫希夷却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她问道:“四君派多少人出来?”
    任徵道:“虽不知他们如何布阵,数目却是知道的,约有三万,顶少也要两万有余。前番他们看过我与嵬之战,岂会轻忽呢?”
    “那么,四国一共有多少人马?”
    “咦?”不是说了吗,两万多,将近三万的。
    卫希夷问得更清楚了一点:“他们的国家,一共有多少,派出来这些,国内呢?还守得住城吗?”
    自上而下都吸了一口凉气,这主意太狠了呀!
    卫希夷自顾自地道:“据我所知,四国虽然不算小,可也都不大,若出到三万兵马,连运粮草的伕役、奴隶,他们便要使出将近五万的青壮了。庶人并非全居城中,反是野外有许多散户,这么一算,他们每城的守卫能有多少呢?挨个儿拿下吧。后路被断,军心必然涣散,我们再夹击,他们就完了。运气好,可是一战定四国。运气差些,就专拣一个打好了。哪个家最空,最好欺负就打哪一个。”
    风昊与伯任交换了一个“她好凶,是你教的吧?”的互相甩锅的眼神,清清嗓子,伯任问道:“你要去?”
    “嗯呐!可不能仗着自己年纪小,别人爱护,就白吃白喝呀。”
    “喂!”
    “我可不会让爱护我的人吃亏!这个,我去!”
    伯任也忍不住嘲了她一句:“你认得路吗?”
    为卫希夷帮腔的居然是风昊:“她比你们所有人都认路。”
    太史令看着小姑娘花儿一样娇嫩的脸,十分不忍地道:“可是,带多少人?又要走多少路呀?”
    卫希夷耸耸肩:“如今我背后有诸位,还不敢轻举妄动的话,又说什么报仇雪恨?我只要两千人就足够了。”
    太史令哑然,有些人,似乎天生就和普通人不在一个世界里。
    伯任道:“两千人,围城?怎么够?”
    卫希夷道:“我不围城,我进城。如何进,且要保密。反正,与数倍之敌决战是躲不过的事情,少两千人,可以的吧?”
    伯任心道,那我私下问你好了。
    当下再次清点兵马、战车、粮草,伯任倾国之力,倒能凑出将近两万的战士,则转运便要吃力,稍有不测,国家便要崩溃——他本有三城要守,加上嵬君治下的城池,亦需分守。再有维系国家运转的人手,还需要算一算万一失败,采取守势所需要的力量。
    最终,伯任发动了一万两千人,卫希夷刚好拿了个零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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