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陆离在家歇了一天,翌日带着许多贵重礼物去探望岳父、岳母,哄得几位长辈十分开心。吃罢午膳,他没急着上值,反而带关素衣去逛街,一路缓行,眉眼含笑。
    “你究竟想干什么?”关素衣疑虑重重地询问。
    “我想待你好。”路过一家玉器店,赵陆离将她拉进去,低声道,“在外平乱的时候,我每隔三天就给夫人写一封信,想必夫人看都没看便烧了吧?不管夫人如何忖度我的真心,你只看我今后的表现。”
    关素衣默然不语。既已嫁给这人,他是好是歹,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得受着,根本没有反抗或挣扎的余地。日子总是要过的,哪怕他心里记挂着一个死人,她又能如何呢?上一次砸破他的头却没有受到惩罚,再来一次可就没有那样好的运气了。
    赵陆离见夫人并未回应,心里不免有些沮丧,入了店门便悄悄去牵她的手。关素衣用力挣了几下,没能挣脱,只好随他去了。二人并肩跨入内堂,就见一名身材高大,容貌普通的九黎族汉子正死死盯着他们,目中流泻出几分煞气。
    赵陆离不着痕迹地打量对方,从他的穿着和气势判断出他身世不凡,便带领夫人去偏厅回避。此乃天子脚下,他不想惹出事端,平白招人侧目。然而他有心示弱,对方却不依不挠,竟是走哪儿跟哪儿,目光越发冷冽。
    赵陆离无法,只好挑了品相极佳的一块鸳鸯玉佩,交予掌柜结算。这是一块三色玉佩,红的鸟嘴儿,黄的翅膀,白的肚腹,无论雕工还是配色都十分别致,中间一个活扣可以拆开,分为两块,各系一缕红色流苏。
    关素衣喜欢得紧,拿在手里不停把玩,却没料那九黎族汉子忽然走到她身边,将其中一块夺去,扬声道,“掌柜,这块玉佩怎么卖?”
    “客观,玉佩已经有人买下了,您若是喜欢,小的店里还有几块成色更好的,这就让人拿来给您看看?”
    “我只要这块,他出多少银子,我翻倍。”九黎族汉子态度十分强硬,跟随在他身后的随从已拿出一沓厚厚的银票,舔了舔指尖数起来。
    掌柜眼都直了,看了看对面,又看了看赵陆离,搓着手呵呵干笑。赵陆离向来不爱与人争抢,不过一块玉佩而已,犯不着闹起来,于是拿回银票,温声道,“这位仁兄既然喜欢,那就让给他吧,我再去别家看看。”
    关素衣只好放下鸳鸯佩,随他离开,却听背后传来一道满是讥讽的声音,“赵侯爷真是好气魄,分明第一眼就看上的爱物,也能说让便让。倘若我是你,只要是我中意的,别说掏银子从我这儿买,就是拿刀架在我脖子上也绝不妥协。”
    赵陆离脚步微顿,然后拉着夫人快速走远。关素衣回头看了一眼,表情莫测。九黎族汉子拿起她丢下的玉佩,与自己手里这块合在一起,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
    经过这么一打岔,赵陆离没了玩兴,给夫人买了几套头面便送她回府,然后去衙门办差。关素衣换了便服,意兴阑珊地坐在窗边绣花,听说师兄来访,这才打叠精神前去应酬。
    这位师兄名唤齐豫,刚开科举就中了状元,后来外放出去做官,如今三年已到,回京述职。没中状元之前他曾教导过赵望舒,后来皇上分派差事,他得了赵陆离的举荐才谋了一个实职,与镇北侯府颇有几分交情。
    关素衣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亲如兄妹,见面后忍不住红了眼眶,“师兄,你仿佛憔悴许多,可曾遇见什么难事?嫂子怎么没来?”
    “你嫂子在正院陪老夫人说话,过会儿便到。我一切都好,你别担心。”齐豫张了张嘴,似乎言之未尽,却到底没敢表露。他细细询问师妹近况,又与她聊起儒学,末了兴致大起,相携去书房写对联。
    明兰见他二人颇为沉迷,便去膳房备茶点,途中遇见一名管事,打发她去西街采买。她没多想,拿着银子就去了,只让人给小姐带个口信。
    关素衣并未察觉自己已经入套,收起最后一笔,末了退开几步纵观全局。忽然,门外传来丁零当啷一阵脆响,紧接着敞开的窗户被齐豫的妻子宋氏从外面关上,又将一条铜制锁链从镂空的缝隙中穿过,紧紧锁在一起。
    待关素衣回神时,只见宋氏耀武扬威地举起钥匙,骂道,“好你个关素衣,光天化日之下偷我男人!若非我发现的早,指不定你们连野种都生出来了!告诉你,我今儿便是刻意来抓奸的,这就去禀明老夫人,让她给我做主!”话落扭着腰,颠颠地跑了。
    关素衣和齐豫面面相觑,竟弄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这并不重要,眼下他们得赶紧想办法脱困,否则等宋氏跑去正院吼一嗓子,齐豫倒也罢了,顶多赔上仕途,但关素衣定然没有活路。
    “我把窗户砸开,师兄你先走吧。”她先推了推房门,发现果然也被铜锁锁住,只好拿起凳子砸窗。窗户虽然是木头做的,却分内外两层,坚固得很,竟是砸了许久才松散些许。院子里的仆役闻听响动纷纷跑来围观,却不敢走近,只站在远处指点。他们生怕自己摊上事,任由关素衣怎么呼唤也不愿上前。
    齐豫混迹官场三年,见过不少阴私手段,见师妹急得汗流浃背,连忙阻拦道,“别砸了,就算你放我出去,有这么多人看着,又有宋氏口口声声污蔑,我们就算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这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关素衣冷静下来,颓然道,“师兄,是我连累你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叶繁会用如此阴毒的办法对付自己。
    “谁连累谁还说不准呢!”似想到什么,齐豫苦笑摆手。
    两人相对而坐,目露绝望,偏在此时,屏风后忽然传来一道低沉浑厚的嗓音,“看来二位很需要帮助?”
    齐豫吓了一跳,关素衣却目露精光,绕到内间一看,果见圣元帝正端着一杯热茶,老神在在地坐在软椅中。
    “您什么时候来的?”关素衣没敢叫破对方身份,急忙走过去跪下,“求您救救师兄。”除非师兄会飞天遁地,能平白从屋里消失,否则今天这身污秽绝对洗不清。但师兄只是凡人,哪来那样神鬼莫测的武功?但这人就不一样了,在魏国,恐怕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救走了他,你以为这事就算完了?”圣元帝放下茶杯,轻轻叩击桌面,“今日这个局早在两月前就已布好。你以为下手的人是叶繁?错了,是你那个好继女。她察觉到赵陆离对你态度和缓,唯恐你诞下嫡子,威胁到赵望舒的地位,早已起了心思想把你除掉。你往日曾抄录过一本《诗经》,里面的许多情诗被你的丫鬟明芳收集起来,交予赵纯熙,赵纯熙又将它送给叶繁,然后略微提点几句,叶繁便入了套,收买了宋氏,要置你于死地。她们有备而来,哪怕你放走齐豫,只要宋氏掏出那些情诗,力证你二人私相授受,这满身污秽你们照样洗不掉。”
    “此事不在于你们能不能出了这个屋子,而在于赵陆离会不会信你们。”他俯身,盯着关素衣浸透泪水的眼眸,一字一句问道,“你敢赌赵陆离的心吗?赌他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身前维护你,为你挡下所有攻讦?”
    关素衣摇头,泪水终于大滴大滴地往下落。齐豫也眼眶通红,面露悲愤。
    圣元帝用拇指抹掉她眼角的泪珠,继续道,“赵陆离待你如何,满燕京的人都清楚。他若得知此事,不出两日你就会身染恶疾,末了送去外地疗养,几年后悄无声息地死去,连个安葬的墓穴都没有。这大约是最好的结局,还有更惨烈的,或是沉塘,或是骑木驴,甚至于连你的家人也会受到他的报复。”
    听到最后一句,关素衣才颤抖起来,膝行两步,哑声问道,“您今日既然来了,想必也是有所图的。您要怎样才肯答应救我们?”她不傻,故而早就觉出这人对自己越来越炽热的感情。但对方只字未提,她也不能揭穿,只希望赵陆离回来后,碍于纲常伦理,他能慢慢冷静,继而忘却。
    但世事无常,不等他遗忘这份绮念,叶繁和赵纯熙便出手了。她目下已经入套,等于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往后的出路正如他之前所言,唯有死路一条。这便罢了,她最害怕的还是连累家人,祖父若是听说此事,刚转好的身体会不会垮掉?父亲和母亲又会遭受怎样的折辱?其结果她根本不敢去想。所以无论这人提出什么条件,只要他能解开这个死局,她都得答应。
    圣元帝短促地笑了一声,这才掏出手绢,慢慢擦掉她脸上的泪珠,嗓音前所未有地温柔,“既然她们非要抓奸,那就让朕来当这个奸夫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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