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诸人都是聪明人,有些事只需要稍稍一点,心中便都已是了然。
    裴贵妃更是不必说,在见到裴长歌的那一刻,她便已经猜出了事情的大概经过。要不是这些事实在是太过于叫人觉得匪夷所思,她怕是应该更早想到才是。
    而且距离苍城将两人的死讯传回来,已经过了这许久。
    没有人告诉她这回事,她又怎么能想到。
    刹那间,裴贵妃想起许多事情来。这些日子以来,承祯帝在同她在一处时的神态模样语气,都悉数出现在了脑海里。她早就该察觉到了才是!承祯帝虽然一直对她宠爱有加,对十三皇子亦当做心头一块肉,可是他身为帝王,自然不可能常年牵挂于儿女情长。所以过去,他虽对他们母子两较之旁人更好更关怀,可到底也还是雨露均沾的多。
    然而这段日子,承祯帝留宿她宫中的日子却忽然多了起来。
    甚至于,有几回他甚至亲自带着十三皇子考校功课。这是除了过去的太子殿下之外,甚少发生的事。承祯帝是个好皇帝,大抵也称得上是个好父亲。可是他日理万机,政事繁忙,怎么可能时常抽出时间来亲自教导儿子的课业。若不然,那些个太傅又有何用?
    可见这一回她是被承祯帝突来的柔情给蒙住了心,忘了这其中的反常。
    她就算过去对承祯帝没有儿女之情,可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又生了十三皇子,她怎么可能对他连一丝丝的情义也没有?所以承祯帝这么一来,她便被惊讶跟欢喜蒙蔽了心。
    同样的,在裴长歌出事之后,承祯帝却对她愈加荣宠起来,这除了给她看之外,更是做给朝中众人看的。
    他这是想要让人知道,裴家的幼子之死乃是为国捐躯,是极荣耀门楣的事。所以她这个做长姐的才会被承祯帝这般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里宠爱着,这是他在补偿裴家!
    可是事实上,事情却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裴贵妃只觉得胸腔里的那颗心“怦怦”直跳,似乎要破开皮肉直接从里头跳出来一般。她吃力地捂住心口,神色颓败,口中讷讷道:“这件事,如今父亲有何打算?”
    叶葵闻言,心里便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们都知道,裴贵妃这贵妃之位,远远不是只靠承祯帝的那点宠爱便能够得来的。所以这一回,她才会不惜一切地要将裴贵妃请到府中来亲自详细商谈。
    好在裴贵妃也的确并没有令人失望。
    她面色极颓丧,可延伸却渐渐开始恢复平静,口中说话的语气虽还带着些未能全部清醒般的木讷,可到底问出口的话已经回到了正途上。
    永安侯摆摆手,示意她跟裴贵妃都依次先坐下再谈。
    时间虽不多,可裴贵妃这一次既出了宫,那自然是有足够的时间来让他们将那件事说清楚的。何况如今,也该是时候先让裴贵妃回复一下心神才是。若不然,这张皇的时候,她若是脑子一糊涂,便拒绝了他们的提议可如何是好?
    有些话,一旦出了口,想要再收回去重新换一句再丢出来,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所以永安侯面上并没有露出焦急的神色来。
    “这件事,原是该早些告诉姐姐的才是。”裴长歌叹了一声,脸色微沉。说完,他突然大步而出,越过黑漆的书案,走过来亲自扶着叶葵坐下,便直接立在了叶葵身侧。
    永安侯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说话。
    几人静默着,过了会裴贵妃才缓缓开口道:“父亲心里可是已经有决断了?”
    永安侯点点头,蓦地提笔蘸墨在纸张写下了一个篡字。
    篡,即夺取。
    裴贵妃眼神一凛,嘴角翕动,却没有声音从嘴里冒出来。
    叶葵今日倒像是个陪客,这会并不好说话,便索性也就同裴长歌在一旁等着裴贵妃的回答。说起来似乎只是一个简单的字罢了,可是仅仅也就只需要这一个字,裴贵妃便应该明白他们的意思。再者说,她今日既能带着十三皇子亲自前来,叶葵不能不怀疑,早在她进宫同裴贵妃说起永安侯病了的事时,裴贵妃心里便应该是隐约猜到了些的。
    只不过,突然间被这些消息充斥,裴贵妃心里还在犹疑惊惧罢了。
    可是谁不知道,这已是没有法子的法子。若是裴贵妃不答应,那么事情就该开始往另一个方向而去了。
    她身为裴家的女儿,又是十三皇子的生母,若是她拒绝了,那么也就是说她从此开始便要同裴家为敌!
    悄然的,叶葵的视线便落在了那柄挂在书房墙上的剑。
    裴家是靠军功起来的人家,虽然如今依旧从军的人不过也就只剩下了一个裴长歌而已,可是其行事作风自然也还是同过去一般的雷厉风行。这便也就是说,等到了必要的时候,在场的人中,谁都不会手软。
    自家骨肉,心软是自然的,手软却是不会。
    这一个个的,从来都是心狠手辣的人物。
    叶葵不由猜想起来,裴贵妃此刻是不是恨不得从未进过这个书房才好?若是她没有瞧见过裴长歌,没有看到永安侯写下的那个大逆不道的字,她是不是就不会面临这般艰难的选择?
    像是想到了一处去似的,裴贵妃的视线也落到了那柄剑上。
    因为褪色而发白的流苏静静地坠在那,剑在鞘中,却依旧遮不住里头逼人的寒意。
    她记得这柄剑。
    幼年时,裴贵妃便不是个能被女红德行之类的东西能左右的人,她曾经一度只想从永安侯手里拿到这柄剑。这在她看来,乃是父亲承认自己的象征。
    可是如今,这柄剑却极有可能会落在她的脖子上。
    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诡谲莫测的。她今日既知晓了裴家有逆谋的打算,她又怎么能真的轻松脱身?只要她拒绝,那么就谁都没有办法保证,她不会将这件事直接捅到承祯帝面前去。
    大难之前,亲情不过就是胡扯的东西罢了。
    能抓在手里的东西,才是顶顶重要的东西。
    所以在场的人中,谁也不会相信她,谁也不会将她轻易地从这扇门放出去。
    她不由开始后悔起来,也许今日真的不该带着十三皇子来裴家才是。旁的且不说,这会十三皇子便已经成了她不得不考虑的一个因素。也许等到她拒绝,先她而去的人就会是十三皇子。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兄弟都并非是一点都不在乎她这个裴家女的人,相反的她未出嫁之时,是弟弟的好姐姐,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可如今,一切都不得不变。
    突然之间,像是被惊雷击中又似是见到了极恐的事,她有些呆滞地收回视线,久久不曾言语。
    这般等下去,只会将时间耗尽,全无意义。
    叶葵的头靠在裴长歌的手臂上,闭着眼睛状若无意地说道:“穷途末路。”
    声音轻轻的,可是落在裴贵妃耳中却是已足够响亮。
    是啊!如今已是穷途末路的时候!若是没了裴家,她还有几分活下去的可能?便是活着,难道她就能甘心在冷宫中度过残生,又能眼睁睁地看着十三皇子惨死旁人手下,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嗓子干涩,裴贵妃咳了几声,才将想说的话说了个清楚,“有几分把握?”
    这才是最关键的地方所在。
    只有一个念头,是永远不可能成事的。这件事其中的艰难,不必想,众人便都已经明白。这会出了这样的事,谁有能将它当做一个普通又容易的事来对待?她做不到,裴家的人也做不到。
    可裴家真正能成事的人也就只有他们几个罢了。
    若不然裴家这会也就不会巴巴地先将她扯下了水。裴贵妃想着,便看了叶葵一眼。自己的这位弟妹,也并不是一般人。这件事中,她怕是也没有少搀和多少。先前听说裴家出了大乱子,恐怕也是她的杰作。
    叶葵倒也不怕她看,索性大大方方地同她对视。
    永安侯则叩了叩响桌面,道:“四成。”
    “加上姐姐你,便有八成。”裴长歌正色接话道。
    裴贵妃闻言不由怔住。
    他们加起来也不过才四成可能,连一半的都不及。可是只她一人,便也有四成可能?这便也就是说,若是她一旦成功了,这件事便几乎算是成了。
    那两成的可能,不过是不能将话说的太满,故意留出来应付突发状况的罢了。
    裴贵妃哑着声音低低问道:“我该如何做?”
    话音落,书房里剩下的三人面上便都隐约出现了点淡淡的笑意。
    裴贵妃的这话,便是答应的意思了。
    不论是什么事,她终归是已经答应了。
    突然,永安侯看向了叶葵,问道:“老九媳妇,你可有什么想法?”
    这还是他第一回这么正经地问起她的想法来,叶葵不由怔了怔,旋即便道:“攻内为上。”
    以他们目前的情况,想要直接从宫外入手,并不容易,所以势必要裴贵妃在宫中由内而起事才是上佳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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